收晚工后人们纷纷到菜地浇水施肥、锄地松土,有的在溪边洗衣洗澡,忽见铭昌和明诚风尘仆仆地来,都惊喜地道:“呀,这不是铭昌和明诚吗?回来了。”
“是啊,我们回来了,各位大叔大婶好!”铭昌和明诚都笑说。
许大妈正在屋前把晾在衣杆上的衣服一件件收进篮子里,忽见一个穿着绿军服的人正朝她这里走来,她揉了揉眼睛看、再看,惊喜道:“铭昌,儿呀,你回来了。”
铭昌紧走几步到母亲跟前说:“阿妈,您------您都好吧?”
“好,好!”许大妈用衣袖悄悄地抹了抹眼角说。
铭昌急切地问:“凤音呢?晓梅呢?”
“凤音一早就给人看去了,不没回来,晓梅在屋里呢。”许大妈说着把篮子挂在木桩上,一边小跑进屋里一边叫道:“晓梅,晓梅呀,来来,奶奶抱哦,看看谁来了。”
晓梅只顾着和哥哥姐姐玩,并没有应她奶奶,铭昌和母亲走进屋里,只见许阜玉亭和邻里的几个小孩正在把用稻草编做的草凳排成一长排坐在上面玩火车,许阜坐在前头抓着凳子说:“我是火车头,呜——,开车啰!”
晓梅和玉亭坐在中间扭着头前面看看后面看看说:“哥哥,车怎么不动呀?”忽然看见一个陌生人挎着大包小包出现在门口,小孩们都愣了,排排坐在凳子上看着铭昌。许大妈过去抱起晓梅到铭昌跟前说:“晓梅,这是爸爸,爸爸回来啰,快叫爸爸啊。”晓梅却“哇”地一声哭起来,死劲往奶奶怀里钻。
铭昌把肩上的袋子都放下来,从其中一个袋子里拿出糖果来分发给孩子们,愣着的一群孩子这才活跃起来,这个说我这颗糖好吃那个说我的这颗多好。
铭昌伸着双手要从阿妈怀里抱过晓梅,晓梅却挣扎着怎么也不肯抱,铭昌又从包里拿出糖果和新衣哄了好久,她这才让铭昌抱了,吮着糖偎在他怀里不哭也不闹。这时只见周大妈从门口进来说:“阿婶,之羽在这儿吗?”
许大妈道:“在呀,之羽,奶奶来叫啦。”
周大妈拉起之羽说:“爸爸回来了,爸爸在找你哪,跟奶奶回去啊。”说着牵着之羽的手向门口走,晓梅见之羽过来忙从铭昌的怀里直起身子,把手中的糖递向之羽说:“哥,糖。”
之羽停住脚向她摆手:“不要,不要。”又把自己手里的糖放进她手里说:“妹妹,给你,拿着。”
周大妈看着两个孩子好一会,才抱起之羽对铭昌说:“你们两个丢下老婆孩子一去就是三年,看着孩子我就心疼,你们以后要做什么对不起凤音和小卉的,大妈拿棍子揍。”
铭昌抱着女儿道:“要真那样,大妈您尽管揍,我们决不言声。”
周大妈长叹一声,抱起之羽回家了。
凤音一整天总觉得眼皮老跳,今天这位病人卧床多年又住得太远,她看完病走回来时还只远远望见安平屯天就已经蒙蒙黑了,好在有平安陪着,平安一会在她前面一会在她后面跑,跑几步就对着路旁吠两声,凤音一心惦记着女儿,见天黑了便由快步走变成小跑。
许大妈劏了只鸡,见凤音没回来大人们都没心思端碗,小孩子们可不管,见有菜端了碗围在桌边吃得津津有味,青莲抱着五个月的许辰杲一边喂奶一边看许阜、玉亭和晓梅吃饭,铭昌见晓梅吃完饭便抱起她说到外面看看。青莲在后面喊:“二弟,天黑了拿个手电。”
铭昌哦地应了声,却哪里还有心思去找手电,抱着晓梅一径出来,刚到门口咏昌把手电递到他跟前说:“拿着,也不谦天黑抱着孩子。”
铭昌接过手电说:“谢谢大哥!”一路往屯脚下走一路想:凤音去哪个屯子呢?回来了吗?现在走到哪儿了?
父女俩刚到汭溪的小桥边,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狂吠声,晓梅向前伸开双手喊:“妈妈——!”就见迎面窜来一只大黑狗冲着铭昌狂吠,凤音紧跟在后面喊:“平安,别乱咬人,回来!”平安绕着铭昌嗅了嗅,又轻吠着折回凤音身边。
铭昌不打手电,在黑暗中极目前看,妻子久违的声音啊,终于听到了!铭昌的眼眶一下子湿了,哑声喊道:“凤音。”
凤音怔了,谁在喊她?梦里响彻多少回的声音,是——铭哥回来了吗?
晓梅在铭昌怀里努力朝前伸着身子喊:妈妈——。女儿的声音,是铭哥回来了!凤音跑得一身热汗,此时喜极而泣:“你------铭哥,你回来了。”
铭昌深情地看着她:“嗯,妹妹,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你一个人走夜路多让人担心啊。”
晓梅在铭昌怀里挣着要妈妈抱,凤音从丈夫手里接过孩子,说:“习惯了,况且平安机灵得很,放心吧。”
铭昌拿过她肩上的药箱挎在肩上,一手揽着她的肩膀说:“走吧,家里人在等你吃饭呢。”
平安跟在凤音身边,凤音把晓梅抱下来一点点,一边走一边和她脸贴脸地亲亲,晓梅被逗得咯咯直笑。
陈思宇把儿子抱到膝上,指着桌上的一幅图画说:“看,这画好看吗?”
儿子指着画上说:“好看,这是河,这两边是竹子。”
“嗯。”思宇道,“孩子,这是咱们老家的河,爸爸以前就住在这河边的村庄里,那里的风景美极了。”
“真的,爸爸,那你带我回去看看吧。”儿子转过脸来兴奋地对他说。
“噢,现在还不能,等你和妹妹大一点,爸爸带你们一起去。”他无奈地叹道。是啊,他太想回去了,连作梦都想着回去,可他的事情太多了,来到这里之后他又要上班又要上夜大又准备考研,之间还尝试着写作,连陪孩子的时间都少得那么可怜,他抱紧了儿子在心里说:孩子,爸爸对不住你,以后一定好好补偿。
韵月被大伯帮安排在了文工团里,现在女儿心语正在月中,她还休着产后假,但每天早上早起,她还要练一练嗓子,她穿衣行止越来越象城里人了,但在他心中有一个人一直挥之不去,那就是他的小姨妹凤音,那个身上闪烁着金子般光芒的品质的小姨妹,她现在好吗?这是他一生的心事,没有人知道,连育德他都不敢说。但这心事放在心里太沉重太压抑,他每每思之泪落,他得想个法子找个方式方法把它说出来,但这不能说决不难说啊,这有违天理伦常。所以他才要写作,哪怕是三年五年一辈子才写成他都写,哦,一辈子写得一本书足够了,他心中最美最真的女子活在他写的书里,这多么好!
“爸爸,这是什么河呀?你为什么不带我和妹妹去?这是谁画的?是真的吗?”儿子听说不能带他回去失望地嘟着嘴说。
思宇回过神来慈爱地道:“这是爸爸画的,这条河叫平而河,河边的屯子叫平岭屯,所以爸爸才给你起个乳名叫平平啊,爸爸现在太忙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好吗?”
平平扑地从他膝盖上跳下,一边跑出房间一边冲他扮鬼脸:“爸爸总是说再说再说,平平以后不信爸爸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又翻开书本看起来。
小卉扛着长柄柴刀和锄头走上临凤岭,终于分产分田到户,可以自由开荒了,但愿是她第一个上临凤岭来开荒的,那样她就可以多占点地方。她早就看上临凤岭的地,多好的地呀,坡下有小涧坡下土地肥沃,生产队时怕抓“封资修”谁都不敢开垦一块荒地,这岭就一直荒着,她早就想好了,临凤岭开出来后不种木薯、地菠萝只种果树,前几年她偷偷种下的黑榄角和山黄皮已有一人多高了,虽只有五棵却在孑孑屹立。才刚到岭上就听到有人唰唰地刈草声,她一惊莫非有人抢先了,走近一看却是凤音,她二话没说放下锄头就抢起柴刀唰唰唰地帮她割草伐树,凤音听见旁边有声音忙扭过头来,见是小卉说:“小卉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
小卉一边忙着删草一边道:“刚刚啊,你只顾低头做工怎会知道,现在最多也是七点多,你几点钟来呀?这么早。”
“六点钟,我打算今天早上删完这一面坡,所以来快点。小卉姐,我知道你惦着这面坡好久了,我只删这一面坡,不删到你种树的那一面。”
小卉笑道:“你说这样的话咱们之间不就见外了嘛,你要做得尽管把这面坡的草都删完了都行。”
凤音道:“哪做得那么多呀,那岂不把我累坏了,况且我也不是那种只贪多不顾姐妹情的人。”
小卉道:“你打算种什么?”
凤音充满憧憬地说:“我要种龙眼、沙田柚和板栗,让这些果树陪着晓梅一起长大,到时候果树升高了挂果了,晓梅就可以上这儿来摘果子吃。”
“哎哟,和我想的一样。”小卉说,“我还想在这里起一间小屋兼养鸡、鹅,到时候咱们在这里守果树就在伴了。”
“小卉姐,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能行,我就开个三四亩,每到下班或休息日来这里劳动一下,让晓梅和玉亭他们也象别人一样有一片果园。”凤音说。
小卉道:“要开荒就开多点,只开三四亩不浪费气力嘛,把你那面坡的那一大片都开完了,和我的连在一起中间隔一条道,这样咱们一来有伴二来也不怕别人中间插进来。”
凤音恍然道:“好哇!小卉姐,我就把这面坡的杂树丛都删了,晓梅见有这么大的果园多高兴啊。嗳,你带锄头来做什么?”
“我想咱们开这么大的一片荒坡一定有山薯,见到了就挖回去,如果你要用就过来拿。凤音,我就忙我去了,你别太累着自己。”
凤音道:“去吧,小卉姐。”
小卉一边走一边挥刀砍开一条路通到她原先种黑榄角树的地方,把果树周围的杂草都砍倒,这才甩开膀子除草开荒,她把大树都留着固水土,把那些短树丛和杂草全都砍了。
山野里静悄悄的,只有小卉和凤音伐木的声音,平安在伐倒的树枝和草叶上跑来跑去,这儿嗅嗅那儿刨刨偶尔叫一两声。太阳渐渐高了,凤音甩了把汗把长柄柴刀靠在一棵大树杆上,从树枝上摘下水壶喝了两口又挂回去,又从树上取下袋子向小卉走去,边走边说:“小卉姐,都中午了,休息一下吧,我带了饭来,你来和我一起吃吧。”说着把袋子挂在小卉身后的大树上,把砍下的杂草树枝放到树底下堆成一堆,用手在上面压了压,这才拿了袋子坐下来打开,把用芭蕉叶包着的饭拿出来,向小卉喊道:“小卉姐,快来呀!”
小卉一边应着一边向她走来,把柴刀靠在树杆上说:“我也带了饭来,你等等我去拿来。”
小卉到坡下的一棵树上去取袋子,回凤音旁边坐下,凤音把两块饭坨子扔给平安,便和小卉一起吃饭,两人吃完了坐在树底下聊天,就见铭昌和明诚找来,说:“你们吃午饭了没?怎么不回去?”
凤音道:“吃过了,我们带饭来的,我们姐儿俩难得有时间在一起做工,想下午再做一会到傍晚才回去。”
铭昌和明诚道:“你们啊,做工都不肯歇想把自己累坏吗?好了,你们坐着吧,我们来。”说着各自拿了长柄柴刀到短树前唰唰地删草。
小卉拿了锄头对凤音说:“凤音来,咱们找山薯去。”
十一月的山薯藤已枯萎,不过顺着枯藤找到根部挖下去,就会挖到又肥又多肉的山薯,她们不知道山薯有多高的营养价值和药用价值,只知道山薯很好吃很香但也很难挖,小卉都挖了蛮深的坑都还没见到山薯的底部,山薯象根杆子似的只竖着往下长绝不横着长,小卉停住锄头弯腰看坑,叹气道:“唉,咱们没带钢钎真难挖。”
凤音蹲下身握住有三根手指粗的山薯轻轻地摇着小心往上拨:“行了,小卉姐,可以拨上来了。”
铭昌和明诚远远地看着她们:两个人挖山薯真象小孩子。
育德站在宿舍门口望着校门外的大榕树,榕树就是容易长,即使在乱石从中也长得枝繁叶茂,无论怎样恶劣的环境它都能找到养分让自己活下去,就象钟其鸣。他的目光投向校园最边角的那间小仓房,那小房里尽堆着些烂桌椅,就在三年前,他到小仓房想找张好些的椅子来修修后用,却发现一张桌底下有人走过的痕迹,透过层层叠叠缺胳膊断腿的桌椅中间,他发现最靠里的墙角竟清出了一个小空间,里面隐约有人影,他正想认真看清楚些,哪知里面的人也发现了他,透过桌椅投向他的目光充满敌意,他一惊:钟其鸣!这时有人向这儿走来的脚步声,他急忙从旁边抓过一把缺脚的椅子哐地一声塞进那张桌子下,并在那串脚印上走来走去,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地找东西。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学生进来说:“赵老师,你在这儿干什么?”
育德忙笑道:“噢?哦,我想找张好点的椅子拿去修好了用。”
学生哦了声转身正要走,育德见他手里捧着一叠书,忙说:“这是什么书啊?你要拿到哪里去?”
学生轻蔑地哼了声:“这是毒草,我要拿去烧掉。”
育德连忙道:“那我正好没事,我帮你烧吧。”
学生本来就孩子天性,听他这么说便将书递给他,还一再说:你一定要把它烧了噢。
育德连连点头说:“好好,一定一定。”
学生小跑着走了,育德往房角里看了一眼,见从一层层烂桌椅之间投过来的目光满含泪花。育德轻轻掩上门出来,见他手里的那叠“毒草”中竟有一本《三国志》,他四处看看没人趁机将两本书藏了,才装模作样拿那叠书到屋边去烧,背地里却为那被烧掉的书心疼不已。
昨天钟其鸣来向他辞行,言谈中问他今后的打算,他笑笑说:“我是个本分守诚的人,不想大显大贵,只想好好教书让孩子们学到更多的知识。”
钟其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育德,说得好。经过这翻风浪后能有几个还有你这样平静的心情,你就好好地教书吧,好好地吹你的笛练你的字,我还会来看你的,我们还会见面,珍重!”
“珍重!”育德说。
都走了,这里好象平静甚至平凡了,平凡也有平凡的好,他要教育孩子们要有榕树一样的品格,能活着并且活下去也是一种胜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