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平而水涨咏《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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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音和小卉种在临凤岭上果树一天比一天长高也一天比一天增多,晓梅和之羽也上学了,凤音是这儿方圆百里最受人尊敬的医生。

    端午节过后,暴雨阵雨连接不断,江河空前暴满,连平日温驯的汭溪都翻腾着混浊的浪花奔流,老人们柱着拐杖站在屋檐下看着倾泻的雨水叹道:“天河决堤了?这雨怎么下个不停啊?”

    孟雨从厅堂进厨房过凤音娘家的厨房来,又到厅堂过自己家里来,凤音阿妈看着她奇怪地问:“孟雨呀,你在找什么东西吗?有什么不见了?”

    孟雨道:“没有什么,大娘,我就觉得心里慌得很。”

    “哦,出什么事了,孩子?”

    孟雨道:“没什么,就是挺想见凤音的。”

    正说着,只见屯里年纪最长的祖爷披着雨衣进来,孟雨和凤音阿妈忙让坐,老人坐下说:“我活了八十三岁了,头回见到这么大的雨,平而河真怪,一直向两边涨啊涨,象在向咱们伸手要人似的。”

    孟雨打了个寒战:“祖爷,您这话挺吓人的,可咱们屯的姑娘已经嫁得差不多了,特别突出的还有谁呀?”

    祖爷道:“只要是吃咱们杨家屯的米长大的,无论嫁到哪儿去得多远,都还是咱杨家屯的女儿,凤音近段时间来过吗?”

    凤音阿妈道:“好久没来了,忙。”

    祖爷叹道:“那孩子从小就那么喜欢水,奇怪。”

    凤音阿妈捂了胸口道:“凤音,她是我的心肝啊,可不能出什么事。”

    他们忧愁地看着外面的雨。

    这天周末,铭昌陪晓梅吃完饭,久等不见凤音回来,不禁有些坐立不安,许大妈三番五次到门口去看,四点钟时下过一场雨地面上还冒着水气,现在眼看太阳要下山了,她问铭昌:“阿昌,晓梅她妈今天去哪儿给人看病?”

    铭昌有点心不在焉地说:“去圩腊屯,都去了三次了,听说那人是去山上砍柴不小心掉下来捽断了腿,凤音去给敷药,前天见凤音说好多了腿能动了,还说今天是最后一次很关键怎么都得去。”

    许大妈急了:“什么?圩腊屯,那不是要过河吗?现在水这么大,你怎么不说说她,要去绕小连城过龙州再去呀。”

    铭昌本来就心里不安,母亲这么一说更加坐不住,许大妈道:“你快到渡敏去跟人借条船划过圩腊屯去接凤音过来,今天一整天我眼皮老跳,我要看见她回来了才能放心。”

    铭昌抓了件衣服就出去了,他几乎是小跑着来到渡敏屯的河边,虽如此天也已经墨黑了,却发现河两岸都站满了人,大家都在喊“杨医生——”,铭昌的心跳到嗓眼,忙问旁边的老伯发生了什么事?老伯说:“杨医生上午过圩腊屯去给人看病,下午坐竹排过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竹排刚到河心就刮风下雨了,在她之前还有人刚过河了呢,都没事。嗨呀,听说竹排颠了一下就翻了,跟她一起过来的那两个人死命抓住竹排被水冲到下面河弯,那儿水缓才游了上来,可是怎么找都不见杨医生,水太急了呀。”

    铭昌不待他说完只觉得胸口一阵腥甜,哇地吐了口血就晕了过去,旁边的人忙着急救,待他醒来只听见人们喊:“天黑了,大家快去点火把接着找。”他挣扎起来跟着人们边往下游找边喊“凤音,凤音——”。

    这时听见下游河弯处传来一阵狗吠声,人们循声找去见凤音被水冲到了岸边但已没了声息,铭昌觉得世界在他眼中一下子塌了,扑啦啦地地动山摇,他们是要共同抚育儿女、白头谐老的呀,她怎么能先他而去,以这样的方式,他怎能接受?凤音,这样太惨太惨了,女儿还小啊,他恍恍惚惚地和众人一起抬着凤音回去。

    许大妈在家门前望眼欲穿,等回来的却是儿媳妇冰冷的躯体,她呀地一声就倒了下去,咏昌忙过来扶住阿妈,又安慰悲痛过度的铭昌,又忙着安排凤音的后事,一下子手忙脚乱。许阜和玉亭被邻居家的婶婶接过家去睡了,青莲把辰杲和晓梅抱到小卉家,小卉一听说凤音没了就怔了,忙把怀中的儿子周之翼交给婆婆又让她帮忙照顾晓梅和辰杲,就哭着和青莲到她家中来。

    凤音的阿妈在家里拿碗碗脱手捽了,拿扫把被冲过来的狗撞飞了,弄得她心神不宁。第二天起来就听到从河边挑水回来的媳妇说水退了,真怪,一个晚上就退了一米多。九点钟就有平安屯的人过来说凤音去了,她痛哭着说:怎么可能啊?她那么好的女儿怎么说去就去了?晓梅还那么小可怎么办啊?

    八十多岁的祖爷拿着一扎香过来,对凤音阿妈说:“别哭了,快过安平屯去送送孩子吧,替我给她上柱香,别太悲伤,她就住在那河里,咱们天天都能见到她。”

    晓梅奇怪地看着大人们给她披麻带孝,让她三拜九叩,她问他们怎么这样?人们都默默地不回答她,她问奶奶和大娘妈妈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奶奶和大娘眼泪吧嗒地就是不说话,爸爸坐着不吃不喝胡子拉茬,人人神情悲痛只有她在找妈妈。

    人们把凤音葬在临凤岭上,在那儿她可以眺望平而河,在那儿有她种下的果树。晓梅看着大人们把一副棺材放进坑里,亲戚们轮流着铲土掩埋,她猛然感觉到这是不是妈妈?妈妈在土里面了,那么她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永远也见不着了。她哇地大哭起来,人们被她的哭声吓了一跳但随即就不忍再听,晓梅的哭声把沉痛中的铭昌惊醒了,他还有一个理由活在世上而且还必须活着,那就是晓梅,他要把晓梅抚养成人,他过去抱起女儿说:“晓梅别哭,别哭啊。”哪知自己却先哭了。晓梅喊着要妈妈,他哄道:“妈妈去很远的地方了,晓梅要好好读书快快长大,长大了和爸爸去找她。”

    晓梅不哭了,瞪着大眼睛问父亲:“真的?”

    铭昌帮她揩去眼泪道:“嗯,是真的。”

    晓梅这才伏在他肩上安静了。

    人们埋了凤音却发现平安趴在她坟前一动也不动,一摸发现已僵了,人们感叹一番把它埋在凤音旁边。

    铭昌背起晓梅默默对凤音说:“凤音,妹子,我们先回去了,有平安陪着你不会太孤单,我会把你开出来的荒地都种上果树,让你坟的四周长满郁郁葱葱的果木,那时候我会在你旁边养鸡陪着你。”

    他背着晓梅和人们一起下坡去,晓梅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说:“爸爸,我饿。”

    他心里一酸,说:“哦,好,晓梅忍一忍,就到家了,爸爸盛饭给你吃,啊。”

    晓梅嗯了一声,竟然伏在他背上睡着了。

    邕江涨水了,很多人跑去看热闹,平平也闹着要去,思宇正来灵感笔下源源不断,哪里舍得放下,正想拿几块钱给他自己买东西玩去,大伯和大娘推门进来,说:“思宇,别总那么忙歇会吧,带孩子出去逛逛,我们也去,大家都去啊。”

    平平跳起来叫道:“哦,爷爷奶奶也去,好喔——!”

    韵月抱着女儿心语从卫生间出来,对大伯大娘道:“大伯大娘来了,快请坐。”

    大娘道:“韵月,心语又尿了吧,没关系,来,奶奶抱。”

    韵月把心语交给大娘,进房去拿干净裤子。

    思宇放下笔收起稿纸站起来,笑道:“好吧,看大水去吧,走。”

    邕江边站满了人,看热闹的、扫水的、搬东西的。水正在退,但奔流的速度并不减,思宇看着浩浩荡荡的流水,忽然想起凤音和韵月划船而来那娇俏的样子,脸上似乎有凤音泼来的水珠,想当初她和怿笔小卉手挽着手笑吟吟走来,却和他擦肩而过真正向他走来却是韵月。唉,他一声长叹,想起曹植的《洛神赋》不由得感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

    许大妈拿着一笸箕刚从锅里夹上来还冒着热气的玉米,进大屋里来说:“晓梅玉亭,来,吃糯玉米啰。”

    晓梅玉亭许阜辰杲过来一人拿了一个又四散开各自坐着吃,晓梅一边吃一边往左胁下挠,一边挠还一边皱着眉头,许大妈见了问她:“晓梅,哪儿痒啊?给奶奶看看。”说着卷起她的衣服看,只见左胁下有一块巴掌大的地方长满绿豆大小的小水泡,许大妈吓了一跳,搂住晓梅问:“晓梅,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痒的啊?告诉奶奶。”

    晓梅伸手还想挠,许大妈忙捉住她的手:“别挠,忍着些啊。”晓梅嘴里塞满了玉米嘟哝着道:“昨天,前天,嗯,不,还多一些天。”

    许大妈抚着她的脸道:“好孩子别挠,玉亭看妹妹啊,奶奶去采些苦草来给妹妹洗澡。”

    玉亭喔了声,许大妈起身出去。

    铭昌从乡派出所下班回来,从袋子里拿了双鞋子就找晓梅:“晓梅,看,爸爸给你买了双新鞋子,快来试试看。”

    却见母亲坐在厅堂里搂着晓梅对他说:“阿昌啊,晓梅好象在出水痘耶。”

    铭昌吃了一惊,一看晓梅身上水泡倒抽一口凉气。

    许大妈道:“我采了些苦草来煮给她冼澡,可是水泡周边的红都没有退下去,等明天看怎样了。”

    明天,这哪里还等得明天哪,铭昌背起晓梅说:“阿妈,我不放心,还是带晓梅到卫生院去看看吧。”

    “嗯,好,我也去吧,你一个人哪里顾得过来。”许大妈站起来说。

    刘倓布置好人员下村,出来刚要坐车去红岭,却见一帮人围在卫生院那儿吵吵嚷嚷,他忙过去看,人们客气地向他打召呼:刘书记好!他点头说:“大家好!你们在干吗?”

    其中一个人说:“铭昌的孩子病了,这病奇特,大家正商量用哪种方子治好呢。”

    刘倓道:“哦,我看看。”

    人们主动让开一条路,刘倓进去见铭昌抱着晓梅坐在医生面前,他忙问:“铭昌,孩子怎么了?”

    铭昌抬头见是他忙说:“哦,书记,晓梅出水痘,昨天用苦草熬水洗了也用高猛酸钾洗了,还擦了皮康霜,可不但不见好转反而严重。”刘倓府身轻挽晓梅的衣服说:“晓梅,让伯伯看看啊。”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晓梅左胁下的水泡一个个象黄豆般大而且晶莹透亮,已经向前胸和后背蔓延,他惊道:“这怎么是水痘?水痘怎么会这么严重?不行,快上县医院!老吴,快去开车来送他们上县医院,水大过不了小连城就过下冻。”

    老吴哦了声跑出去了,刘倓催铭昌:“铭昌,还磨蹭什么?快去呀,我打电话叫怿笔在医院接你们。”

    怿笔接到丈夫的电话急坏了,三番五次出医院大门来看,好容易见那辆熟悉的车驶来,急忙迎上去:“晓梅,来,姨妈抱,别怕的,到医院了啊。”

    许大妈和铭昌也下车来和怿笔晓梅一起进了医院,医生们一看晓梅身上的水泡都惊了,当即就忙着打点滴、消炎消毒,然而中间的水泡萎下去了,两边的却还在起,铭昌心急火燎许大妈愁白了头,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天,晓梅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怿笔再也坐不住,一面忙着收拾东西办理出院一面对铭昌和许大妈说:咱们出院,回杨家屯找二嫂和祖爷去,铭昌,快收拾东西走。”

    怿笔叫刘倓派车来接他们出院然后送他们去杨家屯,到叫堪岭上时,由于岭太陡路况差车不敢下,铭昌背上晓梅,怿笔叫老吴开车先回去,她和许大妈拿着东西走,晓梅侧着半个身子伏在铭昌背上萎萎的没有生气,铭昌背着女儿一边走一边暗自伤心:凤音,你当真要把晓梅要回去吗?那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如你泉下有知,看见我们的女儿受着这样的折磨,你忍心吗?然而青山寂寂、草木悠悠,没有任何人任何生物应答他的话,唉,心有感触我心知呀。

    晓梅的外婆和孟雨听说晓梅住院了正要去看望,却见铭昌他们风尘仆仆地来了,大家客套一番坐下后,一看晓梅身上的水泡,众人都惊了:“呀,这么历害!”

    孟雨也慌了手脚,她没碰到过这样的病例,祖爷活了这么大岁数见多识广,找他去。孟雨想着起身去请祖爷,老人家正坐在堂屋里一边摇扇子一边吃龙眼,见孟雨进来便用扇子指了指前面的竹箪说:“哎哟,二孙媳,你来了,吃龙眼。”孟雨在竹箪旁坐下剥了个龙眼递给他说:“祖爷,去看看晓梅吧。”

    老人家哦了声,便站起来说:好好。跟着孟雨过凤音家来,他察看了一下晓梅的病势,坐下来说:“这是水痘中最历害的一种,我年青的时候遇见过。晓梅别怕啊,有药医得。孟雨,年前咱们屯打得一条野猪,猪毛你还收着吧。”

    孟雨点头道:“收着呢,祖爷。”

    “唔,好。你去把猪毛烧成灰后用桐油拌拌,找根硬鸡毛来蘸了给晓梅擦。”又转头对怿笔说,“怿笔,到你二嫂的菜园子去掰两瓣蛇涎草(芦荟)来。”

    孟雨和怿笔各自忙去了。

    祖爷又对晓梅的舅妈说:“大孙媳,咱屋后不是种的仙人掌吗?去熬碗仙人掌粥给晓梅吃。”

    舅妈嗳了声进厨房去了。

    外婆对铭昌和许大妈说:“女婿和阿婆今晚就住这儿吧,看看晓梅擦了药怎样?凤音的房间还留着,女婿和晓梅就睡那儿,阿婆跟我睡,咱老姐妹唠唠嗑。”

    许大妈道:“可又麻烦亲家了。”

    外婆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烦的。”看看已四点钟,便对儿子说,“保国,去捉只鸭子来劏,今晚祖爷在咱家吃饭,女婿就把晓梅交给我们两个老人吧,你去帮大舅劏鸭。”

    晓梅倚在凉椅上睡着了,铭昌站起来跟大舅到水塘去赶鸭子,到现在他才稍稍有些安心了,等他和大舅劏了鸭又到河边洗菜回来,晓梅已坐在她姥姥身边有说有笑了,他过去问女儿还痛还痒不?晓梅说:舅妈和姨妈帮擦了药又喝了粥,不那么痛、痒了。铭昌松了口气。

    入夜,晓梅在睡梦中还发出轻微的呻吟声,铭昌没想到岳母还保留着凤音的房间,迷蒙中好象凤音就在身旁,白天舅妈也说这个房间就不拆了,留着等两年小侄女长大了些就让她睡这儿,他们并不认为凤音短寿而是她太好了早些去而已,他们都能这样通达他也能,放心吧,他会好好抚养晓梅的。

    早上起来,晓梅身上的水泡萎了些,周边的红肿也稍退了也没有再起新的水泡。许大妈和铭昌对祖爷、外婆、孟雨和怿笔一再称谢,他们要回去了,不能麻烦亲戚太久。祖爷一再叮嘱:“这个病要忌口,先别吃鱼和鹅,还有竹笋、酱油和萝卜干,仙人掌粥消肿解毒,回去多煮几次给晓梅吃。”

    许大妈和铭昌答应着,众人把他们送到河边,杨保国撑船送他们过河,上了岸和舅舅作别后,晓梅说要自己走,因为背着爸爸太热了。铭昌见她精神这么好高兴地说:“好,晓梅走前面,爸爸和奶奶紧跟在后面啊,要看路喔。”

    孩子的左手一直向外伸着不敢放下来,不过一路上的野草山花让她爱看又好奇,不住地问:“爸爸这是什么草?这是什么花?快到临凤岭了吗?到咱们的果园了吗?”

    铭昌笑说:“快了,前面就是。”

    晓梅转头望了望:“那蛮近的,这里还看得见平而河。”

    “嗯,是啊。”

    晓梅身上水泡治了三个多月才好,她重新背上书包那天,拿着书本对铭昌说:“爸爸,我记得当时老师教到这儿,我记得,后面没教的那些我自己看得懂,您别让我留级,好吗?”

    铭昌慈爱地道:“嗯,好,爸爸还让你和之羽读一个班,有不懂的问老师和你之羽哥啊。”

    “哦,太好啰!”晓梅开心地嚷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