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斩索链各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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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到夜晚,风吹过巷子坐在门口就觉得凉快,上降街的好就在这里,钟其鸣搬了个板凳到门前来坐,隔壁的阿公见他,就笑说:“其鸣啊,吃晚饭没?”

    其鸣道:“吃了。阿公,您老身体挺硬朗的,还担得重东西吧?”

    阿公道:“得,五六十斤没问题,一百斤是不行了。其鸣啊,阿公想求你个事,行不?”

    其鸣爽快地道:“行啊,阿公,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您尽管说。”

    阿公唉地叹道:“这儿的人都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我们只是小老百姓,力小身微,不但帮不了你,还不得不依着上面的意思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孩子,你到这儿受了多少罪呀,你是个有文化的人见多识广,就请多多体谅乡亲们的不得已,别放在心上啊。那些行为奸滑的人,阿公另当别论。”

    其鸣笑道:“放心吧,阿公,其鸣不敢说自己真的胸怀宽广,但也决不是小气量斤斤计较的人,过去的就过去了,其鸣会记着乡亲们的好,要不是有你们早晚的开导照顾,我也撑不到今天。多谢您了,阿公!”

    阿公道:“你这孩子,别跟阿公这么客气,照顾你是应该的,你帮我们做了多少事啊。阿公今天想再劳你帮阿公修一下家谱,行不行啊?”

    其鸣道:“修家谱该是让本家子孙来做才对,其鸣怕是不合适吧?”

    “嗨,阿公那些儿子子孙们认得几个字。”阿公道,“他们要多识得几个字,阿公也不外人了,修个家谱哪来那么多礼节,其鸣啊,你就别推辞了。阿公新买了个小本本,你的字好帮阿公写上,阿公以后看着心里也舒服。”

    其鸣笑道:“好,阿公,不过现在天黑了等明天再写吧。”

    阿公环视了一下街巷,是夜深了,乖凉的人们纷纷起身进屋关门,他也站起来说:“嗯,其鸣啊,进屋吧,该休息了,早睡早起才做得事情。”

    阿公进屋了,其鸣也起身进屋关门。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上床休息,屋外月色中天,其鸣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习惯真是很可怕,它可以把人的意志无形地慢慢消磨掉。很多时候,他都有习惯了这种闲适的田原生活的念头,一闪而过却很能触及他的灵魂。他倦了累了,不再奋斗不再抗挣了,在这儿成个家,过荷锄躬耕的日子也是一辈子。这样的念头常常把他吓一跳,他万万不能这么想,这场运动让他失去了父亲,母亲和妹妹受尽冷眼和折磨,他只说了一句不平的话就把他下放到这儿。凭什么给他们家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罪名?他们是民族资本家,但他们是同情共产党支持共产党的,他的父兄也跟着共产党打天下,以前的老人说得好,坐了江山杀功臣。他从床上坐起来,他要回去,回柳州去。

    次日起来头有点胀,可能是昨晚睡不好,其鸣揉了揉太阳穴,在灶前蹲下划火柴烧火做饭。正忙着,门外有人敲门的声音,其鸣把火烧旺了,洗米把锅架上才出去开门,阿公拿着一个破旧的本子和一个新本本站在门口,见其鸣开了门,笑说:“其鸣啊,阿公吵醒你了吧,煮粥了没?要不过阿公那边吃。”

    其鸣忙道:“没有,阿公,我早就起来了,正煮着粥呢,您快进来。”

    阿公进了门,把本子递给其鸣说:“方便吗?帮阿公抄抄。”

    其鸣接过本子说:“行,我正没事。阿公,里边坐。”

    阿公和他走进厨房,他找来笔在饭桌前坐下抄写。阿公拿个板凳在火灶前坐着帮他看火,从衣兜里掏出旱烟袋和小纸片,用手指捏了点旱烟放在小纸片上卷了,又把旱烟袋和纸片放回衣兜,从灶里拿了根燃着的柴火把烟点上,眯着眼抽了一口,说:“其鸣啊,你可别窝在咱们这个小山沟里,你要到大地方去,做大事情,你还年青着呢,有大把时间,别气馁啊。”

    其鸣道:“嗳,阿公。”

    阿公道:“阿公活不了几年了,就希望活着的时候看到你有大出息。”

    其鸣道:“阿公,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阿公整了整灶里的火,说:“嗯,阿公知道其鸣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这样的人才做得大事。”

    火很旺,粥一会就开了,阿公揭了锅盖把火拨小,其鸣一字一句工工整整抄写。

    周末,思宇带着儿子平平和韵月提着大包小包地看望大伯,大娘见他们来,过去抱起平平道:“哎哟,小平平重多啰,来,奶奶抱。”

    大伯嗔怪道:“你们来大伯就很高兴了,不用买那么多东西,浪费。”

    思宇把东西放下,韵月和大娘进厨房做饭,思宇和大伯在大厅里闲谈,大伯不停地问思宇家乡的事,这时候平而河水浊了吗?畀桥还是用两三根木头架着供人走路吧?田地还象不象以前那样肥?------思宇都一一作答。平平一会爬进爸爸的怀抱,一会又攀上大伯的双膝叫:“爷爷,出去玩。”大伯便抱他起来拿糖哄他。大伯对思宇道:“思宇呀,听说你正在读夜大,很好哇,知道自己不足就要补充。”

    思宇道:“是啊,来这里才发现我落后这里的人那么多,要不加紧充电真怕自己被淘汰了,读完夜大再读研究生吧。”

    大伯道:“嗯,好,知道差距就好,定好了努力的方向才好跑步前进。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和大伯说,大伯帮你解决好后顾之忧。”

    大娘拿抹布出来擦桌子,韵月把炒好的菜一样一样端出来。大伯抱起平平说:“来,思宇,吃饭啊。”

    陈思弈站在西大最高的天台上俯瞰整个西大校园,神情冷漠而痛苦,他该恨这里吗?好像又恨不起来,他去加拿大的签证和护照都下来了,好,他走,眼不见为净,他要争取在那边拿到绿卡,“思宇,爸妈就有劳你照顾了。”他对着家的方向说。

    凤音蹲在汭溪边掬水洗了两把脸,看着潺潺流淌的溪水不由地想:韵月在那边过得好不好?铭哥啊,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呀?你不会申请当自愿兵继续留在部队吧?那我要等到何年何月呀?

    小卉肩挎袋子回娘家,过汭溪时见凤音蹲在溪边,便说:“凤音,去哪儿出诊啊?”

    凤音倒被她吓一跳,站起身来说:“我正要去那坡屯呢,你回娘家吗?”

    小卉嗯道:“我回去看看阿妈,那咱们同路,走吧。”

    两走在山径小道上,小卉说:“你大嫂生了吧?这几天都不见她出门。”

    凤音道:“生了,是个男孩子,大哥给他取名叫辰杲,说就象早晨明亮的太阳。”

    小卉道:“哦,很有意义嘛。”

    经过临凤岭时她们都放慢了脚步,凤音看看四周无人悄声对小卉说:“小卉姐,你见这岭好吗?”

    小卉道:“好,等分田到户实行承包责任制,咱们把这岭开荒出来种果树,你可要快哦,就咱们两个才好,别被人家抢了先。”

    凤音道:“放心,这个我慢不了,小卉姐,你怎么知道有分田到户、搞承包责任制什么的?”

    小卉小声道:“这些话我们做活的私下里已经议论好多天了,终归是要分的,别多说了,快走吧,山径野地的只怕也有人听到呢,拿出去乱传,只怕也有咱们的不是。”

    到了那坡屯,凤音去给人看病,小卉进家门放下袋子就去帮阿妈干活。

    其鸣看看天色,中午十一点多了吧,女人们已开始绑最后一捆稻子,拿着镰刀走上田埂,男人们把稻捆装进藤萝担回去,他们要把田里的稻捆都挑完了才能休息。秋后的太阳不太热,这时候最好做工了,其鸣把最后一担稻谷卸在晒场里,挑起空藤萝就要回家,队长拿着一封信过来说:“其鸣,你的信,给。”其鸣接过信说声谢,一边走一边反复地看着信封,到家放下扁担和藤萝就拆开来看,信上只有聊聊几字:冤案解,事亦息,工作恢复,速归!落款:母字。

    其鸣把信贴在胸口长舒一口气,终于云开雾散,可以全家团聚了。

    午饭过后,因为心情激动思潮澎湃,其鸣怎么也睡不着,感觉心中有事未了,以前想见他怕自己连累他而没见,现在可以了,若不与他谈一谈就走,这辈子都会觉得遗憾的。其鸣关了门往上降中学来,校园里静悄悄的连自己走路的声音都听得见,他住哪间宿舍呢?见其中一间开着门,想他如此勤奋应该没有午休,便信步向那间门口走来,轻叩门轻轻叫了声“育德”,里面有人应了声嗳,就见育德从里进出来,见了他笑道:“其鸣,进来坐。”

    钟其鸣进去,见他窗前桌上有刚练的字,墨迹未干,看了赞叹道:“育德,好字啊!”

    育德道:“比你差远了。”

    其鸣摇摇头:“你太谦虚了,你看,字迹苍劲有力、风格独特、韵味独到,笔画里韫含自己的东西,比我的好。”

    “哪里,让你见笑了。”育德一边收拾桌上的纸笔一边说。

    其鸣道:“育德,有豆子吗?”

    育德道:“不用豆子,我有现成的棋,咱们来一盘吧。”

    育德把两张板凳并一起,放上四方形的木板,摆开棋盘,对其鸣道:“你是客,你先。”

    其鸣也不客气,拿起黑子先下,两人你来我往,下了半柱香时间,其鸣道:“思宇去南宁了,有蛮长时间了吧?”

    育德道:“是啊,你也准备走了吧?”

    其鸣嗯道:“不日装行。育德,我们是朋友,以后常联系。”

    “当然,只要你瞧得起我。”育德道。

    其鸣道:“你这话就见外了,我们是患难之交,你不找我,我也找你的。”

    一盘终了,二人意犹未尽。刚好下午育德没什么课,便和其鸣弈棋论道,至下午六点育德款留其鸣吃晚饭。

    思宇送完思弈回来,心情沉重,有谁经历这场浩劫后还能变得宽容仁爱?他突然很想念龙州想念平岭屯,那里多多少少还比这儿单纯,想着看见阳台上的那盆小叶榕,一时之间平而河浩浩荡荡的河水浮现在眼前,他走过去摘了一片叶子,扶去叶面上的尘埃放在唇边吹,育德,此刻你也在吹笛吗?以前的音韵不自觉地在双唇和叶片间颤动,凑出优美的乐章,引得屋外树枝上的小鸟也飞到窗台前跳跃啁啾,正在伤怀忘我处,韵月拿着一块布料进来在他面前抖开:“好看吗?思宇,我准备拿它来做条裙子。”

    思宇一怔,停止吹奏从唇边拿下木叶,看了看她微隆的腹部说:“做了现在穿吗?”

    韵月道:“哪能,做孕妇装不浪费吗?多好的面料啊!我以前的尺码都有着的,做了放着以后穿。”

    思宇道:“韵月,又和大娘逛街了吧,你怀着身孕小心点,别整天东奔西跑的。”

    韵月毫不在乎:“我知道,大娘说我唱歌好听,凭着我这副好嗓音,不愁日后没有工作。”

    “哦,是嘛,那就好。”思宇说着进房间去在书桌前坐下,拿了一本书翻开。

    韵月见他淡淡的样子心中来气,又看书了,心里哼了声道:“你成天就只会看书吗?头发都白了还看书,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这个样子。”

    这话让思宇怒从心头起,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想想忍住了,没必要跟她理论由她去吧,便又低头看书。

    韵月见他这样子,数落了两句,就摆弄她的衣料去了。

    凤音正给病人听音把脉,刘倓进来说:“凤音,今天病人多吗?”

    凤音道:“不多,就这两个。”

    刘倓道:“今天开会,替人看完病了过去听听。”

    凤音道:“哦,姐夫,今天会议蛮重要的吧?我见乡政府来了很多人。”

    刘倓道:“是啊,各村屯的支书、队长都来了,在这儿先给他们开了,回去他们再召集各户人家开会,把任务落实下去。你忙吧,我过办公室去准备一下。”说完便出去了。

    凤音给病人看完病开了药,就过乡政府来,见乡府大院乌压压地坐满了人,便在最后面的地方找了个位子坐下。书记在台上慷慨陈词,讲的是土改的问题和传达十一届三中全会会议的重要内容,村公社要取消了,分产分田到户,实行承包责任制。

    凤音听得心咚咚直跳:天啊,变天了!太阳出来了。

    傍晚,凤音回到安平屯,见屯里的人们特别兴奋,大家在田边地头、屋前路上碰面都在议论纷纷,队长连夜召集屯里的人开会,凤音心里却有隐隐的不安,人们的情绪太热了,象烧红了的锅头碰着了都会烫手起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