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年前,现任的皇帝陛下卢尔亚达还没登基,还只是太子。那一年,卢尔亚达多了一个女儿,就是汀黛丽。
也是那年,卢尔亚达过得最是晦气,甚至连太子的身份都被收回了。他认为这个女儿给他带来晦气,于是把母亲和孩子都疏远了,甚至把她们软禁在一座破旧的小院里,就这样过了许多年。
这些年里,惟有北亲王顾念和婴儿母亲的疏表之亲,偶尔前去慰问一下,或者送点财帛之类。故此小时候的汀黛丽只有伍月晴这么一位玩伴。
直到汀黛丽十六岁那年,卢尔亚达已经登基许些年了,忽然有一天记起这个孩子,于是派人前去察看,然而汀黛丽的母亲已经逝世了两年。陛下才又忆起了孩子母亲的好,带着一丝怜悯,把孩子接到了皇宫。
但是早熟的汀黛丽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有了属意的爱人:海无云。汀黛丽不敢告诉父皇——对这个生而不养的父亲,汀黛丽心底里始终有着深深的怨恨,也保持着极度的不信任。于是汀黛丽只能饮泪告别海无云,把相思永远埋藏在枕头底。而皇帝陛下虽然把她接进了皇宫,却对她始终有着深深的忌讳,一年也没见几次面。
汀黛丽以为皇帝陛下不知道她和海无云的事,她以为自己会孤独老死在皇宫。哪知道两个月前的某天,她被告知,海无云已经被囚禁,如果不想他死的话,那么自己必须嫁到联邦,并且把自己炼成“药人”。
药人,是一种古老相传的血族奇术,通过药物和术法把人变成毒药,其中还必须受术者主动配合。通过这种方法炼出来的药人可以逃避任何方式的检验,而与她交媾的对象一定会中毒身亡,死因无法追查。
“你既然被告知此事,那么你只有两个选择:应承下来,你死,他活;不应承,你死,他也死。”当时阴不平就是这么对汀黛丽说的。
纵然有万般不愿,汀黛丽也只好答应了。于是有了送亲一事,也有了裴仁和斯特罗各自的阴谋。这一切的阴谋和悲剧,始作俑者是谁?是卢尔亚达十七世还是尼贝克?
都不是。若帝国不是遭逢大乱,就不会有下嫁公主的谋划,斯特罗只能继续蛰伏下去,“赤龙流血夜”也不会发生。但是……
斯特罗说:“政变,是需要流血的。”
紫月说:“革新,是需要政变的。”
可惜,天才如紫月,机关算尽,却没有算到父亲的惨死。
“政治,从来没有赢家和输家。”——卡拿度《大陆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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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一点都不有趣,是吗?”汀黛丽说。她神色带点苍白,但嘴角依然是略微翘起的。任何人被软禁了十六年,神经都会变得强韧点,或是学会了逆来顺受。
紫月望着她,沉默着。直把她看得脸色微红了,紫……
月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道歉一声,走回了木屋。
汀黛丽,她被父亲残害和抛弃,爱人被囚禁生死未卜,自己成了药人以至终生无法享受爱情和幸福。可她依然没有逃避阳光,我又有什么资格去逃避呢?紫月想着,伸手拉开了窗帘,任由那已经略显刺眼的正午的阳光投进屋子里,烙在案上、文件堆中。
……
大陆纪元七八七年,注定是风云色变的一年。
先是二月军变,神武帝国北伐大计流产,五十万北伐大军十折其九,继而各地涌现民变潮,国内形势一片动荡,社会生产和经济秩序遭到极大的破坏。
然后联邦爆发政变,斯特罗控制了联邦中、北部九省,成立“赤龙联邦临时政府”,大力推行新政。所谓“新政”其实就是削减贵族,实行中央集权。斯特罗挟数十万大军之威,把这一举动进行得如火如荼。
联邦前任总统之子裴荆逃窜到东部首云关,在已故紫武军总的长子紫仝、次子紫粲支持下举旗自立,号“讨逆军”,自称“靖国大元帅”,占据东部四省,扬言“剿灭叛逆,还我清平”云云。
又,联邦南部六省历来有严重的地方主义传统,此次更是关门扫雪,对谁都不买帐,大有偏安自立之势。
一时间,大陆各地风起云涌,各路英雄狗熊蠢蠢欲动。
维城,联邦南部最西端的大城,这里再过去就是险要的沃伦索山脉南端,以及由山脉自然隔断的海神主教国边境。
海神主教国是一个神秘的国度,领土不大,只有联邦的三分之一。里面的人主要是海族遗民,身体结构上多少还带点海洋生物的特征,此外就是人族奴隶。这是题外话。
却说维城日前来了一位流亡的少年贵族,自称哈迪;他有一个实力不错的跟班,名叫杜巍。
他们在维城内兜售一种名叫“乌仙子”的奇怪的药粉,灰黑色,无异味。把之掺进近来流行于贵族圈中的夜兰卿里,既不影响那种欲仙欲死的快感,又能极大地降低夜兰卿对身体的损害。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免费派发一个星期,“乌仙子”立刻得到了绝大部分贵族瘾君子的认同。而后他们收取高昂的费用,那些身体濒临崩溃的贵族们只好倾家荡产去购买。
哈迪也从流亡贵族一跃而成为维城贵族圈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开始把销路拓展到附近的城市,还在维城近郊购置了一座庄园,作为他商业王国的大本营。
乌仙田庄,就是这个庄园的名字。
田庄内,哈迪(或者我们应该称他为巴迪或者裴迪)正躺着摇椅,肚皮上放了一杯七七四年的窖藏红酒,眯着眼睛想事情。
他的跟班杜巍(杜维)从外面走进来,坐到他对面。
“又来了不长眼的?”裴迪问。
杜维耸了耸肩膀:“树大招风,财多惹眼。每……
天都有几拨人凯觎我们的。”
裴迪竖起大拇指道:“哈哈,好在你找回来的那批护院手底够硬朗,不然我们可就惨咯,辛辛苦苦赚回来的票子贡献给了那些万恶的垃圾贵族。”
杜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嘿。对了,外头那人等你半天了,你是不是……”
“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裴迪一拍额头,站起身,理了理衣领,往外走去,边走还边说:“哎哟,本来就打算晾他一晾。现在晾得久了些,但愿没把他晾干。他可是又一把摇钱树哇哈。”
看着他一颠一拐地走去,杜维眼里闪过奇怪的光芒。
大厅内,城主罗德尔戈的侄子罗斯卡正在烦躁的等待中。半晌,裴迪终于施施然走出来了。
罗斯卡连忙迎上前去:“哈迪公子,我是城主罗德尔戈的侄……”
“我知道,你叫罗斯卡,是不?”裴迪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非常抱歉,刚才鄙人在洽谈生意。有两位来自坎卡拉商会的两位主席大人,他们对我的货色非常感兴趣,以至冷落了贵客您。”
裴迪在主位坐下,自己点上一根夜兰卿,猛吸一口,然后吐出大大一口烟气:“吁——这,真是伟大的发明,可以媲美神灵。”
然后,他好象忽然才发现了罗斯卡的存在,以及后者急切渴望的眼神,他打开小铜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根夜兰卿:“我说亲爱的罗斯卡先生,我们伟大的罗德尔戈城主的侄子,您,也来一根吗?”
罗斯卡连忙伸手去接。不,他的动作更象是“抢”。
裴迪轻巧地一翻腕,躲开,阴笑道:“我说饥渴的城主侄子先生,难道你忘了前人的一句名言吗?‘君子不夺人妻,丈夫不寡人财’,即便朋友之间也不能无视金钱的存在,何况我跟你只不过是生意上有过些买卖,尚且谈不上‘朋友’二字。为了这么一支妖娆动人的神造之物,难道你就不能拿出哪怕一丁点的财富来交换吗?”
他边说边晃动着手上的夜兰卿,时而又吐出两口浓厚香醇的烟雾。
罗斯卡痛苦地搓着手掌,犹豫再三,问:“那……那这要、要多少钱?”
裴迪吹了个口哨,笑着道:“不多,这是掺了乌仙子的,五十两黄金,足秤。”
罗斯卡更痛苦了,弯下腰,紧紧地抱住了脑袋。
裴迪一点儿也不着急,翘起二郎腿,优哉悠哉。
良久,罗斯卡仿佛下定了决心,艰难地说道:“敬爱的,哈迪公子……哦不,哈迪大人。我请求你,给我一根吧,不多,就一根。我实在是……实在是身无分文了。我叔叔,我那位可恨的僭居城主之位的叔叔,他得知我爱上夜兰卿,就切断了我所有的生活来源。我现在所拥有的钱,我的财富,连买一根没掺乌仙子的夜兰卿都不够。我求您了,伟大的哈迪大人,您就行行好吧。我只要一根……”
说到后来,他竟已带着哭腔。
裴迪吐出一个烟圈,冷然道:“罗斯卡,可怜的孩子。我是仁慈且和善的,送你一根夜兰卿没问题,甚至三根、五根、十根八根,其实都可以的。”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
罗斯卡昏黄的双眼焕发出别样的神采,仿佛久淹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但是。”裴迪把身体略微前俯,“我能给你一次,我还能给你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吗?若人人都象你这样,那我的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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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章都是伏笔,为即将到来的作准备,我不好意思要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