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天气,乍暖还寒。
小男孩牵着小女孩的手,在草地上跳呀蹦呀,陶醉在春风里。他们早忘了父母亲的嘱咐:北国的早春,是会伤人的。
玩累了,他们便趴在地上,两段玉藕般的手臂撑着下巴,说一些自己觉得很快乐的故事——也许让人愉快的并不是故事本身,而是绿油油的、鲜嫩得好象刚掰断的小黄瓜般的春意吧。
突然间,草地上出现了几点刺眼的嫣红。嫣红一滴滴地打在草地上,很快就汇成了一大片,然后小女孩就失去知觉了。小男孩才反应过来,扭头往上一看,一把血淋淋地大刀砍向自己!
“啊——”
随着戛然而止的惊呼声,一颗稚嫩的脑袋便飞向了天际。
还有黑子元帅那嘶哑的嗓音:“传令,扎营。”
他声音里有点虚弱,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刚杀完人的卫兵收刀回鞘,传令去了。
这天是七八七年二月二十五日,黑子率领着疲惫的军队逃窜到边境附近。
五天前开始,东亲王便分拨了五万人前去围剿黑子的部队。黑子被打得很郁闷,经过之前几天的消耗,他的军队无论是装备还是体力还是士气还是食物都处于非常不佳的状态。
眼看着东亲王收拾完残局就会调集十万大军过来围攻,黑子迫不得已只好放弃了所有的步兵,仅领着七千多骑兵一路逃窜到此。
一路上,无论是出于补充物资的需要,还是出于以牙还牙的心理,黑子的部队是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眼看着还有半天路程就可以越过边境了,黑子的心头才轻松了点。对于自己的损兵折将,他心里有着愧疚和懊悔,却绝无半点恐慌。跟荷拉相处了那么久,他实在太明白这个女人了,如果自己大获全胜回去,最好的结局就是被嘉奖一番然后找个机会贬为庶人,搞不好丢掉小命也不奇怪;反倒这次损失惨重,荷拉顾及国内形势的稳定,必然会力保自己。
想到荷拉,黑子心里很是黯然,他已经搞不懂自己是恨她还是爱她,他只知道,自己每次想起她的时候,眼前总是浮现出两组镜头,一组是她把自己搂在怀里,任由自己痛哭哀诉;一组是她冷冷地嘲弄着自己,而玉体上爬满了丑恶的男人。
想着想着,他心情翳闷起来,甩了甩头,招呼部队起程了。
半天后,黑子终于率部抵达边境。
白圣国与帝国的边境由漫长的鄂苏里河自然划定。鄂苏里河发源于大陆北部冰原,在沃伦索山脉北端转向东南方奔流,到大陆东部边缘入海。
浩荡的鄂苏里河大部分河段宽度都超过十丈,湍流急濑,人舟难渡。黑子来进攻时选的是黄云渡口,渡南的工事已经被“行为艺术”的卷轴夷平,按原计划,黑子会在撤退时发信号弹,召唤渡北的白军前来接应。
可惜,当……
黑子再一次伫立在鄂苏里河南岸的时候,回应着他的却是瓦砾不存的渡北工事——如无意外,接应自己的部队已经被全歼了。
此外,还有侧后方(西南方向)出现的一万帝国雄师——不是东亲王的追击部队,而是海无云临时统领的边防军。
黑子知道,这种落花流水式的打法,一定出自叶雪红的手笔。
“杀——”天地间的死寂突然被一万铁蹄震碎,海无云一马当先,杀了过来。
黑子军气势被夺,军心不稳。
然则经过这半年多的历练,黑子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黑斗篷。他举刀狂吼:“兄弟们!家乡就在对岸,亲人在等着我们,天神大圣主在白云端向我们招手!打退这帮贵族走狗,我们就可以回家啦!兄弟们跟我上!”
“寰宇同白,天下归圣!嗬——”七千多历战不死的精锐被激励起来,跟在黑子后面冲锋。
骑兵对骑兵,正面对撞。
两道血肉洪流瞬间撞起千层血浪,密集的骨折声、嘶喊声、兵器撞击声连成一片残忍的交响乐,时有头颅被大刀劈飞,脖子断口上喷薄的鲜血如同火山爆发的岩浆,瑰丽又绝望,还有那“噗”地闷响,如同小鼓的闷奏。
战马在悲鸣,人面在扭曲,兵器在跳舞——这是一个蒙太奇式的战场!
于骑兵指挥一途,久居北国的黑子显然更有经验,他冲锋时走了个小弧度,偏位切入,让后续部队逶迤到外侧,施展骑射之术。
帝国的军备贪污严重,制式甲胄大多用料不足,角弓的抛射居然也给海无云部队带来不少的伤亡。
此消彼长,骑兵的战斗来得快结束得也快。海无云的部队逐渐被打乱,远远看上去象一头肥肿的兔子,而黑子的骑兵就象一条紧紧缠缚在上面的毒蛇。
眼看海无云的部队就要溃败了,却不料他大手一挥,后方响起军号,“呜”地一声长音,战场两侧分别涌出五千长枪手!海无云打的居然是全歼敌军的主意!
原来海无云早知道自己的骑兵指挥能力不足,如果黑子不顾一切地逃跑,那么自己最多杀他一两千人。于是海无云布置好伏兵,自己则亲率一万骑兵迎战诱敌。
黑子果然上当,他自信以自己这七千精锐绝对可以稳胜海无云那半路出家的一万骑兵。到双方纠结在一起,海无云才把埋伏两侧的长枪兵投入战斗。
甫一交接,黑子部队伤亡惨重。
长枪兵本来就是骑兵的克星,何况黑子现在深陷阵中,根本无法调整冲锋。
“枪林——杀——”又一波的长枪突刺。
三百多名白圣国骑兵永远闭上了双眼,海无云的长枪手才折损了不到五十人。
黑子仰天长啸:“天亡我也——”提刀就要自刎。
旁边一个军官死死地搂住他:“元帅!元帅!请千万不能死啊!!!”
黑子转头一看,……
居然是当日在总督府上被他严厉斥责的那个年轻军官,教庭的军职人员。
“当——”远处飞来一个人头,把年轻军官的头盔砸掉在地上,他散落出三尺青丝。
“你是女人?你是女扮男装?”黑子愕然道。
军官脸色微红,微颔螓首,算是默认,又决然道:“元帅,请率一半弟兄撤退,这里的敌人由我阻挡!”
黑子狠着脸喝道:“本帅没有丢掉自己部下的习惯!”
军官急了:“圣国可以无我,不可无君!”
黑子依然不从。
军官当机立断,喝令左右:“把元帅绑了,送回圣国!”继而夺过黑子的权杖,振臂高呼:“第一、第二分队护送元帅大人撤退,其他部队的弟兄,随我来!”
黑子有伤在身,挣扎不脱,只双目含泪望着伊的身影:“你叫什么名字?!”
军官回眸一笑,凄然道:“名字么?已经不重要了。告诉你一个最后的秘密吧,我暗恋你三年了……”
“杀——”她倏地转回身,往敌阵中冲去。
“嗬——寰宇同白,天下归圣!杀——”第三、四、五分队余下的官兵追随着他们的长官,对海无云部队发起了最猛烈的冲击。
黄沙蔽日,碧血遮天。
是役,无名女军官带领两千余军士,战斗到最后一人。
-2-
黄昏,大地终于在颤抖中瘫软下去,它身上沾满了红白搅浑的浆状物。
帝在清点战场,海无云似乎并不急于追击。
“报——”校尉走到海无云身侧,“禀将军,此次战斗,‘白匪’折损人马四千,我军伤七千余,亡三千三百余。”
海无云点了点头,继而卸下了头盔,捧在手里,向战场鞠了个躬,感叹道:“黑子铁骑,不负其名。能与如此对手交战,实是不枉此生,安得以‘匪’诋之。‘白匪’一语,再也休提。”
校尉似懂非懂的应了个诺,又迟疑道:“将军,还有一事……那个……”
“说。”
“我们在清点尸体的时候,发现一位女子。”
“女子?”海无云也疑惑了。因为女性的体质问题,大陆上的骑兵队伍从来没有女性的。
校尉脸蛋有点红,颞颥着说道:“弟兄们……弟兄们不敢确认,所以……所以……”
海无云一听就明白了,这边防当兵的长年碰不到女人,做些奸尸之类的龌龊事也不奇怪。
校尉见海无云不表态,以为他发火了,连忙递上一方小卡片:“将军,那尸体上还找出这个东西,那女子是白……敌人的死忠之士。”在他的想象里,既然那女子是敌人的死硬派,那么再怎么虐待她的尸体也是情理可容了。
海无云依然沉默,接过卡片,打开。卡片的一角已经被鲜血浸润了,上面画的是一个将军的肖像,旁边还有一行娟秀的小字:黑子元帅,我爱你。
海无云闭上眼睛,……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良久,他稳定了情绪,吩咐道:“把她……好好安葬吧。那几个奸尸的兵,罚他们三个月兵俸。”
“是!”校尉兴高采烈地走了。罚三个月兵俸,简直就等于没有惩罚。
海无云望着小校尉的背影,笑了笑,转身走了。
小杜维走到他身边,拉着他衣袖,问:“义父,为什么惩罚得那么轻?”
海无云呵呵一笑:“小杜维啊,你是觉得那女子可敬,于是动了怜惜之心,是不?”
杜维点了点头。
海无云转过身,摩挲着他的脑袋,很认真地对他说:“义父也敬重并且怜惜那女子,可她毕竟是敌人;义父也憎恶那几个兵,可他们毕竟是战友。如果我为了敌人而重罚战友,难免使其他兵士心寒。”
小杜维天资聪颖,思索了一下便想明白了,又疑惑道:“那为什么义父你在神武关当警卫时又那么严苛呢?”
海无云扶了扶头盔,正色道:“不在其位,不谋其事。我当警卫的时候,我的责任是维护秩序;我当叶将军护卫的时候,我的责任是保护将军;现在我受将军指派,带兵围剿叛逆,我的责任就是维护好我的部队,完成战斗任务。”
小杜维又明白了一点,不过他还有东西要问:“义父,我们不是还没完成任务吗?为什么不快点追赶敌人?”
海无云笑道:“小杜维啊,你的‘坏蛋哥哥’,我的偶像,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呐,他早有安排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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