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红刚走过山坳。
“救命啊!救命啊坏蛋哥哥!”
又是救命,这是叶雪红今天听到的第二次喊救命了,而且同样是“坏蛋哥哥”,同样是那个挂着两串鼻涕虫的孩子。叶雪红停下了脚步。
小孩杜维象看见大救星一样,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叶雪红跟前,抱着他大腿求救。
叶雪红并不讨厌孩子,尤其这种淳朴的山里娃。他伸出握剑的手,轻轻地在孩子背上拍着,安抚他的情绪。
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又或是这孩子确实遇到严重的困难,看起来软弱的他居然很快就止住了嚎啕,抽泣着说:“坏、坏蛋哥哥,救救我爸,求你了。”
“好,带路。”叶雪红答应了,竟然没有探究事由。
孩子很是意外的表情,大概是他没想到叶雪红答应得这么爽利吧。叶雪红笑了笑:“很意外么?”
孩子猛地点了下头。
叶雪红抬头望着天空,似有感慨地说:“小毛头,你记好了,我们是男人,天大的事情,都有我们扛着。世上,没有我们去不得的地方,做不得的事情。”
孩子似懂非懂地,又缓缓点了点头,继而说:“坏蛋哥哥,你真的很坏蛋哦……”
叶雪红脸色一窒,这山里娃的淳朴有时还真让人受不了,不过他也疑惑,问:“为什么我又真的很坏蛋呢?”
孩子这次回答得很快,他说:“姥姥生前说的,恶人自有恶人磨。妈妈又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坏蛋得找更坏的坏蛋来治。”
叶雪红僵硬了一秒。
孩子接口说到:“我们村里被坏蛋袭击了,你把他们赶跑,那你就是更坏的坏蛋了。坏蛋哥哥万岁!”这孩子还不忘拍个小马屁。
叶雪红摇头笑了笑,他真没发觉这世道已经到了“坏蛋哥哥万岁”的地步。固然他是不作这名分上的计较的。
听闻村庄被袭,叶雪红捧起孩子,展开身法飞奔过去。夜色里,就留下一道残影,又消失在冷冽的北风中。
村庄里都是火,这极不安分的精灵到处宣泄着它们的快乐,却点燃了人们的痛苦和恐惧。
火系魔法师!这是叶雪红抵达现场后的第一反应。
小心翼翼地搜索,叶雪红对自己的剑有绝对的信心,他不怕正面硬撼任何一位魔法师,却戒备于那些冷不丁的魔法偷袭。因为他是极其罕见的“法盲”,天生无法修炼任何魔法。
看来火已经烧了好一段时间,地上有的人已经烧成焦碳,有的还痛苦挣扎着,惨叫声不绝于耳,时而爆裂的火花会弹出一截残肢,或者手臂,或者脚趾头之类。
片刻之后,杜维家的火已经被叶雪红扑灭,杜维伏在死去的父亲身上号啕大哭。叶雪红对此并不加以劝解,在他看来,男人的成长是需要独自面对一些经历的。他转身去扑灭其他地方的火了。
夜色愈发深沉……
,火之精灵也终于发泄掉了最后一点活力,酣睡进迷茫的夜色里。夹杂着刺鼻焦糊味的夜风忽然清晰起来,让叶雪红心神一醒。他突然想到,这地上的尸体竟没有一具是远离房子的,那么说村民们都是在极短时间内被袭击以至丧失行动力,再被人放火焚烧的。然而凶手们却没有把村民直接杀害,许多村民还在火焰中挣扎。
按这个思路分析下去:难道是偷袭村庄的人故意留下活口?为什么呢?
叶雪红似乎把握住了什么,却一时理不通顺。
杜维忽然想到了什么,止住哭泣,瞪着血红的眼睛向叶雪红道:“坏蛋哥哥,我还有妈妈,妈妈还在的!”
叶雪红以为他是受打击过度以致神志昏乱,当下伸出手臂搂住孩子,安慰他。
却不料孩子猛地挣脱开,焦急地说:“坏蛋哥哥,快救我妈妈啊,她在山的那头呢。”
见小孩说的真切,且神色间已经冷静下来,叶雪红意识到这不是胡话。他更惊觉:刚才葬身火海的居然全都是男人,那么妇女们呢?
想到这里,他当即便抱上孩子,再一次走向迷茫而深邃的夜色了。
-2-
山的那一边,是山。
山区之所以为山区,山区之所以贫穷,正是那绵延无尽的山脉拒绝了外面的世界。却也正是这么种“拒绝”,造就了山区人的淳朴和善良。尤其是山村妇女,她们勤劳、朴实,在岁月的风云变迁中,心神不动地守着一间老屋、两亩薄田、三五瘦不拉丁的孩子。
而如今,却是什么力量,让山村的妇女们都聚拢在山的哪一边呢?
当叶雪红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声音:
“告诉你们,崭新的时代即将来临,伟大的女性推翻臭男人们的时刻到了!大家跟我战斗去吧……男权至上的社会即将覆灭,好比贵族奴役平民的日子也不长久了。平等的曙光即将普照大地,我们一起革新吧……”
听着听着,叶雪红不禁摇头失笑,他认出这是谁了。
人的一生会有许多对手,有些让你感到厌烦,有些让你感到畏惧,但有些却很让人愉悦,甚至比亲密朋友还解人。
她叫伍月晴,一位天才横溢的女魔法师。如今她正站立在案台上,粉红色短上衣,齐肩的短发,显得有点长的鹅蛋脸,还有两道弯弯的、细细的柳叶眉,面目虽不漂亮,却也别有一股英气。她象一头骄傲的领头鹅,正喋喋不休地对台下的村妇们训话,讲到激动处,还不忘振臂高呼:
“战斗战斗战斗!只有战斗,才能点燃革新的光芒;只有战斗,才能推翻万恶的男权;只有战斗……”
她说得激情澎湃,下面的妇女们却毫无反应,只有一位面部线条比较刚硬的妇女嗫嚅着问:“大姐,您都说了好几天了,您也给俺说说,‘战斗’是啥……
玩意儿嘛。”
伍月晴一听,不乐了,纠正道:“我重复多少次了!你们应该喊我做‘带领女性走向光明的划时代伟大导师’!”
那位妇女脸色一窒:“哦,哦哦,那个什么……什么‘光领带大师’,可俺们还是搞不懂什么叫‘战斗’的啊。”
伍月晴越发暴躁了,说:“战斗,就是对抗,就是解放,就是游行、罢工、毁坏劳动工具!”
此话一出,下面的妇女们当即炸了,其中一嗓门特粗的喊道:“俺们不知道啥叫‘游行罢工’,可要是工具坏了,不得还去买?谁出这钱?”
旁边一人又道:“就是就是,不干活,那田地咋办?娃儿们咋办?您倒是说说啊。”
其他妇女连声附和,继而闹哄哄地侃了起来:
“就是嘛,没了磨子,咱家的麦子咋办呢?”
“唉,今年的麦子也没个好收成呐……”
“哎,你们听说了没?据说贵族老爷们要把农税征到俺们这疙瘩里来。”
……
台下热闹非凡,俨然变成“菜篮子交流会”。
台上的伍月晴扯破了喉咙喊,却收拢不了秩序。她气得猛一跺脚,扬手发出一个雷电球把一面墙炸崩了。妇女们被吓得不轻,一时间鸦雀无声、落叶可闻。
伍月晴对自己制造的效果颇为满意,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要反抗,就是要那些臭男人下地、带孩子,解放出我们女人的双手和脑袋……”她兴致上来,又长篇大论地叨磕着,也不管下面的妇女们能否听懂。
妇女们眼中的怀疑神色愈加浓重,不过怯于伍月晴的武力,倒是不敢公然辩驳,只私底下交头接耳:
“俺们不下地、不带孩子,那俺们岂不闷得慌……”
“就是就是,那大老爷们怎能干这种活嘛……”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又一次“街市化”了,只有伍月晴一个人在台上滔滔不绝。伍月晴神经虽大条,却不至于感觉迟钝,她是知道自己的慷慨陈词完全失败了,正当她要再次发作之际……
“啪啪啪”,清亮的鼓掌声从门外传来,叶雪红修长挺拔的身影从夜色中闪现出来。
四目交撞,擦出三十八万伏特的电火花。
高手对峙,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妇女们不知觉间停止了议论,退到墙角。
此刻,废弃的神殿内陷进了莫名的沉默,战斗的气氛在蔓延。
突然!
“妈——爸爸、爸爸他没了——”嘶哑的童声打破了沉默。叶雪红身后跑出一个小孩,扑向妇女中的一员。
叶雪红眼神一柔,收回了气势;伍月晴目光一转,定格在杜维身上。
杜维趴在母亲怀里,断断续续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片刻后,神殿内沸腾了,有呼天抢地的,有当场昏厥的,也有赤红着双目要找伍月晴拼命的,更有强忍着泪水冲出神殿……
赶回山村的。
叶雪红看着这一切,神色平淡得象看影幕剧。
伍月晴却脸色数变,心头百味交集,说不清什么滋味。
-3-
散场了,妇女们都赶回了山村。
废弃的神殿,静悄悄;神殿外的夜色,同样静悄悄。
伍月晴说:“没想到啊,凶名远播的‘苍月孤狼’居然也会做善事?”
叶雪红笑了,回应道:“我也没想到呢,天才的伍大小姐居然是革新派的干将。”
伍月晴倏地转过身,正对着叶雪红,眼神中杀机毕现:“叶雪红,你这条帝国走狗,杀害了无数革新志士,难道还不知悔改?”
“我没有什么好悔改的。你们这些跑单帮的革新志士啊,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真相。”说罢,叶雪红转身就要离开。
伍月晴连忙喝住:“站住,你要去哪儿?”
叶雪红耸了耸肩:“嗨!我说伍大小姐,你紧张个啥呢?我现在就是想告密,帝国也不可能接纳我吧?”
伍月晴冷笑道:“那也是呵,坏事做尽嘛,总有报应的。”
叶雪红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也希望如此。不过……”
他瞄了眼伍月晴的脸色,续道:“不过你今晚的表演真的很精彩哦,可以入选本年度十大喜剧!”
伍月晴一听当即暴跳如雷,扬手一堆魔法砸过去。
叶雪红“哈哈”一笑,从容躲开,还不忘调侃道:“伍大小姐,你的动作太明显了,关于偷袭的学问,建议你还是多向我学……”
话音未了,他落脚的位置突然升起漫天炽焰,英俊潇洒的“苍月孤狼”瞬间变成“烤狼”。
伍月晴恶魔般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呵呵呵呵,笨蛋,我早就在你退路上埋伏了触发性魔法,就等你‘潇洒’呢!”
夜凉如水,她的身影消失在风中。
叶雪红抹了一把脸上的灰,望着伊离去的方向,悻悻然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