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万年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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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帝沉吟片刻,缓缓叙道:“天地形成之初,西南荒山恶水间,曾生巨妖吞天,兴风作浪,残害无数生灵。神族数次派兵亦难以收服,只得施计引天火毁其肉身,方使其灵力剧损,却无法毁灭巨妖的元神。后女娲下界造人补天,借助金木水火土五灵法力,将吞天的魂魄打入一个异次空间,并封上强大刻印,终于消除弭患。五灵则化为五颗神珠散落各地,不知所踪。原以为自此无事,岂料数万年后,我族元祖蚩尤创立魔界之际,天地异动频繁,五灵之力急遽减弱。神魔两界第一次大战后不久,吞天元神竟然重返人间。所幸天帝伏羲由于元祖之事,早察异象,趁巨妖肉身已毁力量未曾复原,预先汇聚五神珠的灵力,将其打回结界,但也着实耗费了不少兵力时间。据此可知,如若天象异常,六界剧变,吞天极有可能再次破界而出。”

    懁肆奇道:“这个家伙很厉害么?怎么未曾听过?它可属魔族?”

    “吞天为祸凡间之时,魔界尚未创立,自然非我族类。想是天地恶浊之气聚集而生,但它为何不死不灭,而且法力如此惊人,至今尚是迷题,寡人也百思不得其解。”

    “法力惊人?它不是返回人间没多久,就被打回结界了吗?”虣隳疑问道。

    幽溟沉思道:“莫非它后来又曾出现?”

    “不错!”始终沉默的翎翚忽然接口,苍老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惨痛。

    魔帝道:“长老,后面你来说罢。”

    “是。七万年前,先帝君则稷之女婕璎与男仙隐泉相恋。先帝宠爱独女,亲自邀请隐泉加入魔族,却被其断然回绝。先帝震怒,不许女儿再与他相见。不料婕璎公主竟私离魔界,与隐泉悄然远避,不知去向。君则稷陛下为此迁怒仙界,下令无论天上人间,逢仙必诛。当时元老会上,众臣均反对将事端扩大,先帝却坚持己见。此后数月内,几百名仙族死于魔族之手。仙界素来倚靠神界,此次遇祸,天庭自然派兵增援救助。结果这场儿女私情引起的纠纷,最终演变成神魔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其间死伤无数,可说是两败俱伤。最后一战是在人间西南红兽山进行的,许是法力激增导致五灵异变的缘故,吞天结界再次打开。红兽山正是其肉身焚毁处,它的元神附着于枯骨上,妖力迅速恢复。当时神魔厮杀正酣,全然没有意识到一场弥天大灾近在眼前。”翎翚说到此处,面上略显惊惧之色,似是心有余悸。

    懁肆愕然问道:“长老你当时也在战场上?”

    “老夫当时任职护法,负责保护君则稷陛下。”

    虣隳追问道:“后来怎样?”

    “红兽山最高山峰突然崩塌,霎时妖气弥漫,阴云密布。一个高达数丈的巨型枯骨妖身形突现。神界起初误认为是……

魔物,甚表不屑,几个低等武将当即冲了过去。那妖张口喷出黑烟,几名神将顿时面目焦黑,转瞬化为灰烬。老夫见状大喜,低声问道:‘陛下,我方还有这等厉害的魔兽?’却见先帝神色凝重,缓缓摇头。说话间,巨妖已从山顶冲下,毒烟四起,烈焰丛生,所到处无论神魔悉数灭亡。双方尽皆呆了。这时祥云忽现,当时在位天帝帝喾竟然现身,问道:‘这可是吞天?’先帝点头不语。天帝面色微变,沉声道:‘你我先休战抗敌如何?其他战后再议。’老夫冷笑道:‘帝喾老儿你若怕了尽管投降,说甚么共同抗敌?’先帝挥手拦住我,略作沉吟道:‘寡人也是这般想法,翎翚,你先派法力高强者引开巨妖,千万不可力敌。法力低微的尽快撤回魔界。’我虽不情愿,也只得领命而去。天帝随即返回神族阵营,调遣兵力。此后战况,唉,此后战况,老夫如今回想起来,仍是血光冲天,不寒而栗。吞天的力量强到难以想象,受到血腥气味的刺激杀戮更重,而我们无论施展法术、还是兵刃攻击,对它全无效用。”

    懁肆急道:“难道神魔两界均是一筹莫展?”

    翎翚苦笑道:“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界法力低下者多已撤离战场,留守的功法高深者却是苦不堪言,实无良策。半空中忽然出现一名神秘的青衫男子,手持长剑与巨妖激斗起来。吞天对他仿佛颇有忌惮,居然连连躲闪。我等又惊又喜,纷纷探察男子的界属,大致介于神仙之间,想是天庭搬来的救兵。先帝沉思道:‘此人身怀绝技,所使兵刃乃是昊天剑,为天界七大神器之一。神界何时出了这等人物?’我等闻言均觉奇怪,以他身手之强,为何此前神魔激战时未曾现身?但神族那边亦有不少兵士面露诧异,似乎并不认识来人。议论纷纷间,青衫男子突然飞天掷剑,双手捏决念咒,昊天剑银光乍闪,挟带雷霆之势,堪堪刺入巨妖背脊部的骨节。吞天痛吼一声,长尾摆动,拦腰卷起对手,将他甩向山石。青衫男子业已耗尽法力,猝不及防,根本无法收势,直向石壁撞去。众人齐声惊呼,天帝似是早有防备,适时腾空而起,疾速将其救回。”

    懁肆忍不住再次打断,追问道:“这青衫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翎翚怅然摇头:“老夫不知。当时他昏迷不醒,天帝向身侧的天官交代了几句。天官随即带他离去,想必前往元极神木疗伤了罢。此后再无他的任何消息,神龙见首不见尾呵。最为难解的是,此人功法超绝,竟然默默无闻,然若当真是无名之辈,又怎会持有昊天剑?七大神器虽散落于天界,但其中的昊天昊辰双剑,均曾作为神族首帝伏羲的兵器,收藏于神界天武阁内。”

    墨释听到昊……

天昊辰时,心中微微一动,约略记得飞凌以前提起过,但他对神界的历史典故素无兴趣,没耐性再作细想。

    众魔纷纷猜度神秘男子的出身来历,魔帝轻咳一声,淡然道:“六界之内出过奇才无数,昙花一现者亦不稀奇。事过境迁久矣,诸位爱卿无需多做蠡测。长老继续往下讲罢。”

    翎翚应道:“是。神魔双方见吞天受伤,士气大振,重新上前围杀。巨妖再次嘶吼,骨架暴涨,将昊天剑震落。它伤势不轻,行动逐渐迟缓,已经远不如先前那般暴虐,两界将士却依然不敌,死伤逾重。老夫那时的功力也算有了几分气候,不慎被毒焰微燎,亦几欲昏倒,方知为何两界竟然不惜和解以击杀巨妖。那一战中,我界失去了两名护法四名长老,事后当任玄魔尊和另一名长老也不治而亡。唉,可怜我魔族众兄弟……”

    “神界呢?”懁肆怒道,“难道天帝老杂毛趁机带着那些王八羔子逃跑了?”

    “他们的损失比我军只重不轻。”翎翚接道,“由于神界的不少兵将最初以为吞天是我族魔物,均上前奋力拼杀,自然死伤更多。大多数神将都死于当场,后来连天帝也身中剧毒。”

    “甚么?!”众皆惊异。

    “老夫虽看神族不顺眼,但帝喾老儿身先士卒,临危不惧,可算是英雄了得!”翎翚近年来沉默寡言,万事不理,此时忆起旧事,渐渐豪情再起,想必早年也是狂暴性子。

    众魔想象当年恶战的惨烈情况,一时默然。

    懁肆问道:“难道最后是天帝老儿胜了吞天?”他听得天帝亲战重伤,颇有几分佩服,那老杂毛称谓也就晋升为老儿了。

    翎翚沉默片刻,微微摇头:“不,是我族战胜的。”

    “啊?!”懁肆兴奋大叫,“我就说咱们比神族强百倍嘛。”

    夔奡看出翎翚面色沉重,怕是另有隐情,喝道:“四弟你先闭嘴,听长老讲完。”

    翎翚却又静默下去,半晌方道:“魔界自创立以来,鲜有阴性修得高强法术。多年来也不过只有元祖之女与斯涵公主两位习得。”

    懁肆奇道:“这是自然,但和战胜巨妖又有甚么干系?”

    “我族的高等法术几乎皆是男体修成,惟有一项只可女体研习。男体修炼便会天火焚身,功法皆废。”

    “无怨情术!”虣隳叫道,好不容易抢到懁肆那多嘴家伙之前说出,不禁大为得意。

    “正是无怨情术。”翎翚声音低沉,目光空洞。

    当年魔女卿蕤痴恋妖族侈葳,却被其始乱终弃。她数次寻仇,始终非其敌手,还险些丧命。卿蕤悲愤之余,费尽心血研出无怨情术,后借此术与侈葳同归于尽。该法入门远较其他高等法术为易,且威力难测,但施法者会因此耗尽精血灵力而魂飞魄散,无法重新聚化。代价如此惨烈,长久以来……

,再无魔族使用这门法术。

    幽溟和墨释对望一眼,均已隐隐猜测出此战的最终结局。

    懁肆仍是不解:“这到底和封印吞天有甚么关系,难道当时战局中有魔族女子参与?法力低微的不是都退回魔界了吗?”

    “当时两界由于长期攻伐,早已疲惫不堪。和巨妖一战之后,更是天帝中毒,神将或死或伤,先帝集魔尊长老护法之力,仍然无法制伏吞天。然若撤退,日后吞天妖力全复,益发无法收拾,只怕人间尽毁,神魔难安。进退两难之际,婕璎公主突然出现,向先帝遥遥行礼,飞身摆出法式。老夫一生见过法术千万,惟有此法最美,但见万花飞舞,香风袭人,天际隐有悠扬乐声,婕璎公主周身散发无尽金光,向吞天袭去。巨妖拼命挣扎,金光却愈来愈强、愈收愈紧。在场者皆被此法施展之美和强大威力所震,当真是惊喜交集。却听先帝嘶声喊道:‘璎儿你快停下。’声音充满恐惧悲痛。我转头只见先帝脸色煞白嘴唇颤抖,不禁大惊,正欲发问,猛听得一声轰然震响,接连骨骼碎裂之声,巨妖的枯骨竟被箍得粉碎。吞天元神蹿出欲逃,婕璎公主见状纵声长啸,全身化作更为璀璨的万丈金光将其缠住。苍穹深处忽然裂出一道血红的缝隙,那道金光裹着巨妖元神冲天而起,消失在缝隙之中。一时天地皆静,吞天终于又被打回异次空间的封咒结界。”

    大殿陷入死寂。这场万年前的旧战,此时叙述出来,仍是令人热血沸腾,感慨万千。

    良久,又是懁肆,轻声问道:“婕璎公主施展的便是无怨情术?”

    “正是。由于此前几无魔族施展此法,我们竟都不识得。君则稷陛下想是突然忆起法术书上此法的景象描述,方得以认出,却已迟了。”

    虣隳插口道:“那个甚么隐泉呢?他又躲到哪里去了?”

    “婕璎公主即将形散时,隐泉骤然现身拥抱住她,两人同时化作金黄辉光。那小子也算不枉婕璎公主的痴意深情。他们共死前相视一笑,温柔缱绻的神情,万年来似乎犹在眼前。老夫素来轻鄙人界下等生灵的所谓情爱,更是恼怒公主不顾大局,以至引起巨祸,那刻方觉自己错了。嘿,好一个无怨情术!果然是为情无怨。”翎翚说到最后,终是不胜唏嘘。

    又是沉默。

    魔本无情,但闻得此情此景,亦是深感荡气回肠。

    魔帝打破僵局,续道:“经此一役,先帝君则稷悔恨自身逼女太甚,结果爱女惨死,子民死伤无数。他传位于寡人后,竟然投身天狱魔火自焚而亡,形神俱灭,永不聚化。天庭那边,帝喾的伤势始终未能痊愈,数年后身死寂灭。初昊即位,便是现任天帝。此后神魔两界彻底休战近万年,一来双方损失惨重,二来两界均更换帝位,三来……

也是感叹于婕璎公主舍生取义。直到如今,两界虽小战不断,但再未爆发大战。”

    墨释淡淡说道:“最大原因恐怕是吞天元神依旧未灭罢?”

    魔帝一怔,笑道:“赤魔尊果然心思细密。这也正是此次异空之井封闭的根本缘由。近年来六界纷争不断,人间更是群妖四起,祸乱频繁。寡人夜观天象,西南方群星险恶奇诡,乃大凶之兆,而正东天魔煞星日益闪耀,如若现世,必会掀起惊天巨浪。”

    墨释眼睛一亮:“那些杂碎出来最好,正好痛快一战!”

    虣隳懁肆齐声叫道:“正是如此!”

    魔帝看着这些好战分子,哭笑不得:“此乃天劫,六界联合也未必定有胜算。只能未雨绸缪,先行谋划。”

    幽溟问道:“封闭异空之井,难道是谋划中的重要环节么?”

    “不错。异空之井近来常现异光,散发莹彩清净之气。所谓一物降一物,大劫现世,往往伴随可解之物。寡人推测当与吞天或煞星有关,神界那边正巧也传送消息,据闻天帝亦有此推算。虽说神魔对立,然而天劫当前,自应共计御敌。故暂且合封异空之井,待那神秘天光逐渐成形,再作打算。”

    肸旬连连点头道:“陛下圣明,这等深思熟虑之法,臣等难及于万一。”

    眼见阿谀之词又起,墨释喝道:“今天你的废话已够多了。”

    肸旬登时如同锯口葫芦,虽然面有不甘,看到赤魔尊的凌厉目光,尴尬笑笑,终究没再多嘴。

    夔奡转移话题解围道:“为何我族通鉴对此战未作任何相关记载?”

    翎翚解释道:“此战引发弥天大祸,说到底是由于君则稷陛下一意孤行之故。为了维护先帝声誉,感怀婕璎公主之功,陛下嘱咐史官未将此事载入通鉴。”

    肸旬习惯性的称颂道:“陛下仁慈。”忽然看了一眼墨释,连忙打住。

    魔帝微微一笑:“好了,今日且先如此,各位爱卿回去休息罢。墨释,你暂留片刻。”

    众魔纷纷起身,行礼退下。大殿只剩下两个对视的身影。

    魔帝不动声色,笑道:“方才寡人见你眉头深锁,是否还有甚么疑问?”

    “陛下昨夜答应给臣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是已经说了么?”

    墨释紧盯魔帝,反问道:“哦?陛下认为是么?”

    魔帝干笑数声,话锋一转:“异空之井封闭可免去你不少征战之苦,爱卿何必苦苦执着于一个理由呢?”

    墨释微怔,忖道:“陛下深沉狡黠,轻易把问题推了回来。反正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当下站起身来:“陛下所言极是,臣告退。”

    “神魔殊途,终究不两立。爱卿好自为之。”魔帝望着墨释的背影,缓缓说道。

    墨释霍然转身,沉声道:“陛下何意?”

    “聪明如你,何须多言?神界律法苛严,莫为了一时痛快葬……

送朋友。魔界已有流言,长久以往,难掩悠悠众口。此次封井,正是割断的大好时机。墨释,寡人素来看重于你,莫让寡人失望。”

    “多谢陛下挂怀。”事关飞凌,终令他忍不住问道:“陛下到底知道多少?”

    魔帝淡然道:“不多亦不少矣,而初昊比寡人所了解的必定只多不少。”

    墨释心中霎时生出无数疑问,终究只是躬身退下。他蓦然发觉神魔最高统治者之间的关系,远非他原本想象中的完全对立。自古神魔不两立,究竟是甚么缘故,令他们暂时抛开矛盾诚心合作?仅是为了尚无异象的吞天结界或天魔煞星么?

    关于异空之井的天光,墨释深知是魔帝编造的谎言。他无数次穿越异空之井,去南天门找飞凌对决,若有异常,以他的功力早已察觉。何况昨夜他施法之际,井内激射的强大力量绝非甚么宝物所能发出,分明是法术高深者的回击。那又是神是魔?抑或其他族群?然而魔帝已然召集元老会,公开表明封闭,他决计不能再去一探异空之井。身为赤魔尊,纵是功法高强,也终有自己的责任和羁绊。

    魔宫之外,空旷寂静。墨释深吸口气,仰望灰蓝色的寥落天空。“飞凌,现今惟有静候,只盼异空之井早日重启。本座才不管甚么天规戒律、流言蜚语,相信你我定有再会之日,完成那场未了之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