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病也医命,医人先医心。”我随口念道,俯身将竹篓中的药平铺到石板地上,进行我的日常工作之一,晒药。
要做一个合格的医者,对药物的认识是必不可缺的,前世的我,认识的药倒也不少,什么感冒通、三黄片、牛黄解毒丸,私人最喜欢的,莫过于排毒养颜胶囊,没办法,臭嘛。
但在这里,我这些药物知识可是完全用不上,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里,居然和我那时空的古代一样,也是用中药治病,而且,以我前世有限的中药知识,居然发现,这里的中药名字,很多也和前世的大致相同。当然,不止如此,其它日常生活的很多东西,也相差不远。呵呵,阎王待我,还是有一定照顾的地方,要不,什么都要重新学起,也太麻烦了。
把药铺完,我立起身,深深的吸了口气,嗯,一股药草特有的味,真好闻。
“医病也医命,医人先医心?”身后传来千陌的声音。
我转过身,只见她轻倚在树旁,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轻声的重复着我刚才说的话,便冲着她嘻嘻一笑:“是啊,师父,医书有云,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如是种种,岂不都说明心情好坏与身体康健密不可分?若病者本已有疾,心情再郁闷下去,只会令病情加剧,药石难灵,见效甚微。再有甚者,若病者本已从心里抗拒医治,态度消极,纵然有神医神药,只怕也只能治之皮毛,久而久之,心神俱灭,最后也是个油尽灯枯。所以,随心认为,医者也医命,医人先医心。”
“说的不错。”千陌点了点头,问道:“公子那里如何?”
“他的药,一早就已送过去了。”我想了想,有些兴奋的说:“师父,今天明公子开口跟我说话了呢。”
“哦?”千陌颇为意外。
我将当时的情况细细的跟她讲了一下,千陌听完,沉吟片刻,“这便是你所说的医人先医心吗?”
“随心不敢妄自称大,但是,我觉得明公子长期郁结于心,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只盼着让他能够多多开怀一些,但对他的病情有一丝半点的好处,随心也就很满足了。”
千陌赞许的对我点了点头。其实,千陌这人,外面看来虽然淡漠,接触久了,便会发现,她只是不擅于与人接触而已。
“你往后,与明公子那里便多走动走动吧,看样子,他倒是愿意和你亲近些的。”
我点头称是,想了想,问道:“虽然明公子今日难得开口说话,但是我瞅着,他仍是郁闷难解。师父,他这病到底如何呀?”
千陌摇了摇头,“对他如何医治,我也是思量了很久。明思宇手筋足筋皆被挑断,若只是续上,虽也不易,不过终究只是个费些功夫的事情。但他送来救治之时太晚,经脉俱已坏死,这便成了问题。我只有先用药物助其活络,寻得恰当时机,边用针炙刺激穴位,引发出他自身修复的潜力,边用真气导入他体内,助他经脉打通。待得经脉修复完成,我自会帮他筋脉重续,这便需要特制的断续膏,虽不易调制,好在时间尚久,慢慢来便是了。”
她注视着我,仿佛在思索什么,过了会儿又道:“明公子的药先用着,再过些时日,我与他做针炙时,你也在旁跟着看吧。左右将来都是要教你的,你的悟好,早些接触接触也是好事。”
“真的吗?我可以学习针炙吗?”
我惊喜交集,差点没高兴的蹦起来,针炙哎,在我心里,真是充满了神秘感。
千陌唇角一勾,摇头笑道:“你这丫头,竟是这么高兴吗?不过你现在可学不来,穴位还认不准呢,等会儿拿本书给你,先好生看着吧。”
坦白说,我当初提出想跟着学医,一来不过是为自己当时的窘境找一个出口,二来,为将来着想,总得有个一技傍身不是?没想到,学着学着,竟也学出了兴趣,这千陌倒也不是个藏私的人,说是教你东西,便真的是一丝不苟,循序渐进的仔细教导,这样品高洁的人,怎么会屈居千叶之下,让那个笑里藏刀的人做了药谷谷主呢?这近一年来,看着千陌和千叶两人,关系似乎颇为疏离淡陌,倒一点不也像是呢。这也倒罢了,但那千叶与千离,虽为母子,却也是并不亲近。千叶既然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将一国的郡主讨来做药,应是十分疼爱他才是,但所见所闻,她除了亲自诊治千离的病之外,真是无一点慈母之相,千离又自幼丧父,这般无人真心相待,难怪养了那么个古怪的个。
我暗自思绪千转,却只是露出满面的笑意,尾随着千陌,进到药庐里。
千陌走至书架前,取下本书递给我,我宝贝般的揣入怀里,呵呵,没办法,在这个世界,我得到的每一样东西都十分不易,自然得珍之重之。
千陌接着又提问我些药理知识,这是她每日布置给我的功课,我一一作答,千陌倒没说些什么,但看她的样子,应该还是比较满意的。我乘机讨教些针炙知识,她了然的看着我,淡淡一笑。
“‘耳风聋雷鸣,灸阳维五十壮。在耳后,引耳令前,弦弦筋上是。’这就是说在耳廓根部,用手拉耳向前时,当耳根后出现的弦筋上是穴。主治耳鸣,耳聋……”
我正听的津津有味,她却停住了,视线向外一扫,我机灵的站起身来,向庐外看去,只见紫竹迟疑着站在门口。
千陌冲我点了点头,我便走出药庐,笑迎向紫竹。
“紫竹,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来来来,快些进来。”我亲呢的拉起紫竹的手,客套道。
紫竹咬了咬唇,踟躇着看了看里面,末了还是摇头道:“不了,我只是刚好经过这里,不进去了。”
那她来这里做甚?看她那神情,打死我也不相信她只是偶然经过。
她看着我,仿似等我开口问她什么,我装做天真烂漫状,只是笑嘻嘻不言语。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了,问道:“你今天早上是做什么去了,怎么只把药一放,便不见影了?”
看吧看吧,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定是千离那小子,早上没有使唤到我,发脾气了吧。
“没有什么,只是师父有个病人,新配置的药须得赶在早饭前喝到,我便去早了些,所幸也没有耽搁千离公子的汤药,只是劳烦你了。”
我说的轻松,紫竹的脸上却挂满了无奈,“那……你现在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么?公子他……”
“当然没有。”我立刻打断她,大声说道,然后将嘴一扁,开始叨叨诉苦:“你看,师父现在又让我晒药,又要考我昨天的功课,又拿了本新的医书让我背,真的是一点时间都没了,今天若弄的不好,晚饭只怕也吃不上……好,你就可怜可怜我,有什么事,替我多担待些。”
紫竹面有难,正开口,我赶紧甩手走人,“紫竹,师父正在考我功课,我得进去了,有什么事,回头我去找你,咱们再说啊。”
我脚步迈得飞快,一遛烟儿的便跑进屋内,缩身躲在窗户后面看紫竹,只见她在药庐前徘徊了一阵,终于还是走了,只是三两步一回头,似是盼着我还能出现。
唉,那个可怕的魔头究竟做了什么了?把紫竹为难成这样?不过,那小子就是什么都不做,阴个脸、怪着腔就已经让人觉得很恐怖了。所以,让我上门堵枪眼吗?不可能。再者说了,男人嘛,总要拿捏个若即若离的尺度,这是我在前世和男人打交道时总结出来的。
“师父,您接着讲吧。”我一阵窃笑之后,自觉得开始要求上课。
千陌冲我斜眼微睨,似笑非笑道:“咦,你不怕我虐待你了吗?连饭都不给吃哩。”
我忙上前,蹲坐在千陌身旁,轻轻地帮她锤腿,开始撒起娇来,“师父,您知道的,我本不是那个意思,今早只怕是有些得罪了那个魔……千离公子,现在避得他远些,没得再去惹他生气,对他对我,都好些。”
千陌沉默地盯着我看,我献上一脸谄笑,半晌,她摇了摇头,“你不必在我面前做出这个样子,从开始见你,我便知你与常人不同,心里所思所想,都不是十几岁孩子能有的。其实,、千离又怎会真的看不出来?但那又如何,你心地其实是个纯善的,这便足够了。我不会害你,只是这药谷,有我的至亲,是我自幼生长的地方,虽有很多对不住你,但我会对你尽力相护。你如此聪慧,又生成个这等模样,真不知将来会出些什么事,师父也不要求你什么,只盼你将来凡事留个情面,想着师父我总是栽培过你一场,也不枉咱们这师徒的缘份了。”
我的笑容慢慢凝固于脸上,真的再也装不出了,这个冷清淡陌的人,竟真是个知我懂我的人;这个知我懂我的人,竟也对我暗自防备。
心,在这一刹那,好疲惫,好疲惫。
夕阳即将西下,景果真是无限好,但我的心情,却好不起来。
溪水潺潺,曲通幽径,走在回去的路上,身体却如灌铅一样,软软的提不起劲来。我索脱去鞋子,坐在溪边草地上,两腿一瘫,双手往后撑住,茫然地看向天空,去寻找那抹最后的残红。
仿佛有所触动,我低声唱起:“时光留不住,去已无踪。潮来又潮往,聚散苦匆匆。往事不能忘,浮萍各西东。潮来又潮往,聚散苦匆匆。且拭今宵泪,留与明月风。风儿携我梦,天涯绕无穷。朝朝共暮暮,相思古今同。潮来又潮往,聚散苦匆匆。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越唱情绪越低落,不知何时,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孤寂,那是一种天地间只剩我一人的孤寂,无人关心,无人爱护,总有某种暴虐的情绪在心里激荡,却找不到出口,闷的简直让人疯狂。前路在哪里?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即使伪装的无比坚强,但坚强的背后,是一个疲惫虚弱至及的灵魂,怕什么?怕有一天,腐朽终会将我整个侵蚀掉,那样的我,将终不是我,真正的我,被泯灭在空气中,死掉……死掉……
呵呵,我伸手抚向胸口,自嘲的想,病了呢,我的心,好像也生病了呢。
忽而,一缕笛声响起,远远的,飘渺轻悠,随风而来。
那曲调,竟与我唱的“几度夕阳红”一模一样。不,不一样,调子一样,但意境,完全不同,那是轻快的、松驰的,虽不愉悦但安定人心,虽不渲泄但宁静致远。那笛声似安慰,似倾诉,似亲人温柔的抚摸,似朋友轻声的鼓励。
慢慢地,我合上了双眼,昏昏睡。恍惚之间,有什么帮我轻拭干泪水,巡抚过我的面颊……我好像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好舒服、好舒服,就像重新又回到了母亲的子宫,找到了最初的、我内心最最渴望的安全。
如果这是梦,但愿,我永不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