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莽撞行事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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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有两月不曾踏足林,当我嗅到那又熟悉又排斥的阴暗粘帜空气时,敏感觉察到林中有些无形的东西正在改变。

    风越来越大,雪开始飘落在我单薄的室内长袍上。我拢拢领口,硬着头皮钻进丛林深处。

    毫无疑问,蜘蛛家族于城堡内的溃败却戏剧的换来了在林中的一家独大。全神贯注的感知周围,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蜘蛛们的活动范围广大空前,却在某一些猛然收缩的致密据点之外坚守雷池不入半步——看来在我不在的时候,林中的生物已经达成了某种平衡协议。

    我尽量释放出谦卑、真诚、需要求教的气息,冒险向蜘蛛家族的据点中心移动一些。果然不出我所料,外围的小蜘蛛仍然还是停留在本能上,不对它们能感知理解的善意主动发起攻击;然而当我越薪深,便越来越为自己的决定忐忑不安——黑暗的背景下,密密麻麻人眼难辨的蜘蛛的个头渐咏来越大的趋势,然而更让我忧心忡忡的,却是某些蜘蛛明显不再是单纯的野外生物,而是带有思维雏形和复杂的魔法生物。

    终于到了不能让我随意踏进的界限,一只拉布拉多犬般大小的黑背蜘蛛盘踞在树杈当中,坚定的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心中暗自叹息遗憾:虽原本没指望能一路畅通无阻,但在这里就被拦下——抬头远远感知一下据点中心的凹谷,精神波动的稠密就像个浪涛起伏大湖——实在叫我很难不为前途担忧:

    “我,一个丢卡利翁的后代,受到我们共同敌人的威胁和伤害,特此前来向阿拉克涅最优秀的子孙们求助,希望它们能给战胜这可怕的敌人提供忠告!”

    我像个傻子般对一只爬虫自言自语说明来意。就在以为它只是因本身意愿出现在眼前而放弃的转身逃离前,黑背蜘蛛收缩蛛丝落在地上,虩虩簌簌引领一步向前爬去。

    在我的感知中,黑暗下潜伏的无数蓄势待发怀有恶念,抱怨饥饿的精神波动在一阵代表不满和疑惧的颤动后,在黑背蜘蛛的推挤开辟下纷纷后退,让出一条直通老窝的细窄小道——这使我哭笑不得,头一次享受到独角兽等同的待遇,却是在一群不怀好意将我引向未知劫难的剧毒蜘蛛当中……

    地势渐渐下沉,小道的尽头消失在一处半埋在地下的洞穴里——它原本是个林中洼地,可是被四周掰断倒伏的树木不自然的遮出一个窝棚,成为家族中最有权威的家长的宫殿。

    地穴里热气聚集,温暖如,然而风雪造成的僵冷并没因温度的上升有所缓和:难以无视那些拉车的马一般大小的毛茸茸,闪烁着八只残忍光芒眼睛的巨型蜘蛛,它们对于一个在将降雪的冬,血液温热的客人的造访显然很兴奋。

    “阿拉戈克!”它们摇动大螯,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请求着:“客人!礼物!让我们撕碎他,让我们噬光他!”

    不是我的幻觉,这些蜘蛛不在说蜘蛛语,更不是蛇佬腔,它们说的只不过是听起来语气非常别扭的巫师英语。

    “阿拉戈克”是个坐在洞穴最深处,密密交织的蛛丝巢穴上有卡车头般大小的老家伙。——因为老朽,他八只巨爪干枯的收折在身周,仅仅可供挪动自身换个舒服些的坐姿;八只眼睛全都蒙上厚厚的白翳,仿佛黑暗的地穴里升起八个惨淡的满月——默林在上,愿奥立梵德先生长命百岁!

    “安静!”阿拉戈克支撑着笨重的身体向我挪近点——出于对精神波动的敏感,它们在没有视觉的情况下,比识别其它人类更能认出我的存在:“丢卡利翁的后代,说明你的来意!”

    “是!阿拉克涅的子孙!”我谦卑的向它请求:“城堡里的那个怪物又出来了,我来向您恳求帮助。”

    围绕的巨蜘蛛们一阵恐惧的“咔哒”瑟缩。

    “我不是让你来恐吓我的子孙!”阿拉克涅愤怒的摇动大螯:“我们现在很好!这里有独角兽在,不需要惹怒那个怪物!”

    很好——至少它确认了怪物的真实存在!

    “那么,博闻的阿拉克涅的子孙。您知道怪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周围响起更密集的“咔哒咔哒”声,几乎掩盖了阿拉戈克的怒吼:“我们不说!我们绝对不会说出他的名字!就算是城堡的主人亲自前来问,我们也不会说出那可怕的名字!”

    我猜,蜘蛛们对于怪物的恐惧,不下于黑魔头在巫师们心中的地位——这让我想起“不单行”这个词。

    “那么,坚贞的阿拉克涅的子孙。”蜘蛛们越逼越近,我思忖问它最后一个问题:“我该怎样找到那个具有戈尔贡血统,光是目光就难以阻挡的怪物的藏身处?”

    “你想知道?狡猾的丢卡利翁的后代?”阿拉戈克柔缓语调,带着明显的不怀好意。

    “是的。”虽然感到不安,我还是不想放弃一个直捣黄龙的机会。“如果您愿意告诉我。”

    “我炕必了。”此时阿拉戈克的子孙们越逼越近。“与其被那怪物杀死,还不如将你的血肉留下,当作我们招待你问题的回礼——如果你连惧怕怪物的我们都摆脱不了,更谈何去战胜它?”

    话音刚落,一个爆裂的火球在它的八只眼上媚炸开。

    “火焰爆炸!”

    我一个箭步冲上阿拉戈克的头顶,越过巨大的身子窜向洞穴后面——命攸关之时,我再也顾不得韬晦无杖魔法的修炼成果——不仅因为我的魔杖几近失效,更因为在魔法生物面前掏出魔杖,根本就是不要命的愚鲁挑衅!

    不提防被我猛然突围,聚拢在阿拉戈克面前的巨蜘蛛们都是一愣,随即它们立刻支戳着八条节肢蜡质的腿,带着潮水般密集的“咔哒”和“沙沙”声,绕过阿拉戈克向我扑来——这段时间,足够我在洞穴后壁的树枝屏障上挖出一个仅容逃身的小洞。

    我狼狈不堪的钻出“狗洞”,惊险的看到粗壮的树干被蜘蛛巨大的身子撞的砰砰颤抖。徒劳于不能直线追击,它们又毫不迟疑的掉转方向,自洞口出来追捕我。

    我想都不想的沿着认定方向撒腿就跑——如果我没记错,如果马人不曾灭绝,那里是他们的聚居地!

    狂奔没几步,耳边嗖的射过一线乳白的蛛丝,随即脑后风响,我本能甩手一挡,左手一阵剧痛——

    是那只引路的黑背蜘蛛!

    它从我逃身的洞里追了出来,现在几乎一口咬掉包括我的大拇指的半个手掌,能感觉到随着一股黏稠液体注入虎口上的肌肉,剧痛减退,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叫人难以预知的麻木!

    “剜骨钻心!”

    带着刻毒恨意,我绝不吝于与它分享痛苦的滋味。

    黑背蜘蛛几乎立刻松开了口,倒仰在地上抽搐而渐止——这对其他想要扑上来的蜘蛛有了片刻的警示告诫作用,然而在寒冬然得不保持清醒,更无以抵挡的饥饿的驱使下,它们还是潮水般的涌了上来!

    神志已不清明,双腿本能的摆动更快,虽然知道这只会加剧毒素的蔓延……眼前出现幻觉,我像在用飞路粉经过了一个又一个壁炉,却总不能到达最终的目的地:

    我看到那扇被反手重重关上,不知通向何处的门……看到暴露的阳光下没有影宗蔽,只有回声空荡的庄园……看到羞愧后悔的一意孤行后,自我放逐似的苦赎旅行……看到自厄运将脸转向我以来,那只令人绝望的大手蒙蔽双眼,锢肢体,在充满未知的黑暗中,越捏越小,越攥越紧,越挤越想要爆发——

    “心灵鞭笞!”

    凯尔特时代之后失传的古老咒语!

    ——它将我心中的黑暗恐惧毫无保留,感同身受的传播给周围的一切生灵——不是曾经遭受的恶劫,不是本畏惧的天敌,而是每一个灵魂深处,剥露出的恐惧情绪它的本身!

    ……

    不知何时,我早已停下狂奔,行尸走肉般木然行进于林中心,仿佛一个散发着毒雾的地狱君王,形单影只巡视着他的寂静领地。

    “嗖——嗡!”

    一只枞木长箭擦着小腿,深深钉在脚边的泥土里。我顺应的低头一看,认出那是一只马人惯用的长箭——我已受到警告,再擅自踏入马人领地一步,就将受到毫不留情的射杀!

    而躲在暗处的马人们立刻便遂了愿:

    理智回光返照,我全身僵硬不听使唤,再无法维持机械行走,门板一样“啪”的拍在已有些积雪的泥泞里,溅起好大泥浆——

    说不清毒素还是寒冷,自指尖开始蔓延,曲动不得却无比清晰的感受到那份身不由己的深寒之意扩散全身……呼吸不再吹成白雾,心脏的跳动重归节奏,一下一下敲响鼓膜,却在昭示离我远去的生命力……

    我艰难的转动头颅,以一只侧眼瞥见浓云密布的天空中雪纷纷而下:我以为自己躲过了在罗马尼亚森林里腐朽发臭的命运,但是命中注定我要像现在这样匍倒在泥淖里,将脸埋进腐叶败枝,不为人知的孤伶伶等待被领回归家的道路……

    濒死前我看到了光——这让我更觉的愧疚。

    “你是被我惊动的吗?”我用最后一点力气翻过手掌,想要触摸它获得最后的谅解。一定是我扰乱了林中心的秩序,造成居民们难以平复的乱,这才惊动它不得不大雪天出来巡游。污泥浸湿了洁白的四蹄,却在散发出的光芒下显出珍珠的泽——虽然这不能改变卑微的本质。

    “请宽恕我……”就算是降生于混沌中噩噩了结一生,也不想被草草推回黑暗,请至少允许我看一眼光明。

    兴许是被强烈的愿望打动,独角兽垂下高贵的头颅,吻上我肮脏剧毒的伤口——感觉到温软嘴唇触碰皮肤,我安然瞑目——躯壳前所未有的温暖轻松,我的灵魂终将解脱。

    身后再度传来摩擦落叶的沙沙作响,独角兽警惕的抬起头,看着我身后的方向后退几步。

    “别……丢下我一个……”我喃喃哀求。

    独角兽的身影却还是消失在层层密林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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