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圣上亲致悼词,极尽荣哀,大周王朝禁婚嫁三日,出葬当天,满京城里白花花的一片,活象巅覆了季节,八月飞雪一般,纸钱翻飞灵幡晃动,人人哀切……
凌夭夭同志极恶质地想,也许就是因为死人不会再有欲望也不会再有威胁更不会对人有实质的伤害,当然要被好好的利用利用一番了,本来打着死人的旗号笼络人心显示自己的仁慈孝悌,就是很多统治者的惯用手段,所以这场戏很好看。
连昊王爷府那两天也收了艳色的帐幔。
不过她的生活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变化,在这十几天里,她刨平了牡丹花坛,等候吩咐时听得蝶夫人又说原牡丹花坛处光秃秃的不好看,于是又重新拖土还原,那些土石又那里来的还那里去,还原后没一刻,张玉昊说,折腾来折腾去的干啥。
不如干脆的就在原牡丹花坛处挖个水池好了,养些子睡莲,几对鸳鸯,炎热的暑天以蝶夫人的弱柳身姿还是看看水更好……
天知道出蝶香院不过半里就有个柳叶湖,蝶夫人几多时的看不够,这蝶香院未必还要让凌夭夭一个人整个湖光山色出来,凌夭夭自然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折腾她的手段而已,人家说着她听着,人家命令着她服从着。
没什么新鲜的,不过是时间长一点,晒得多一点,就当锻炼身体好了,反正一天能做多少是多少,她既不紧着人前却又绝不消极怠工,一众人等的讥嘲讽骂于她不过是开了剂补药,一时三刻的开挖,整得整个蝶香院里是泥土纷扬,巧在那些天却是多雨。
进出的人来去间就踩一脚的泥,踏来踩去的人人皆有怨言,不敢怨张玉昊不敢说蝶夫人自然骂声不绝都是针对她,凌夭夭全当风吹过耳,连左耳进右耳出都没有做到,完全的不索于耳,埋着头挖掘。
等着,再等着但张玉昊不发话,蝶夫人也稳着,自然凌夭夭的工程也就必须要继续,当然她也就继续下去了,要骂的人再继续好了。
好在这一连将近二十天的劳作,她倒是有些习惯了,身体没那么痛了,每天回到她与陈三的小院子里,洗过澡吃过饭后,陈三总是歇一忽儿就给她按摩,疏活经脉活血化瘀(原本陈三只是说了一说,可惜着男女有别不敢出手,但这样的男女之防可让凌夭夭太不放在眼里了,便强着让人出手,然后似乎的每天便爱上了陈三的按摩)。
更因此连饭量都大增了,脸上虽然在前几天晒褪了皮,变得黑了些,但后来却没有再继续地黑下去了,反却黑里透出了些红,很有点身体倍棒的意思在,更锻炼出良好的生活习惯,虽然辛苦,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旺盛起来。
看来艰辛的生活对人是未必没有好处的,可惜的是凌夭夭的感触却是不敢对着张玉昊说,她倒不是怕他吐血,只不过是怕那家伙会变着方法来收拾她,她又不是受虐狂,于是白日便做出要倒不倒的衰样,让上位者高兴(她以前好歹演过戏这些倒是难不倒她)。
在夜里,她开始与陈三亲近起来,两个人常常在蜡烛熄了后,躺在黑暗里絮絮叼叼,有几个禁忌的话题,譬如是陈三的样貌下这个陈三的样子呀,他是谁的人哪,他在这里有多久了呢,在这里是来刺杀张玉昊的吗……是不敢说的。
不过除了这些,陈三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凌夭夭在这个孤独的时空,很多时候总有庄生晓梦迷蝴蝶般的迷茫,这个时候她总觉得她应该反反复复的给人讲些什么,她原本在那个世界里记得的东西,来铭刻住记忆。
但对于她的来历,也有那么多不敢宣之于口的事物,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她开始给陈三讲起了故事,譬如“西游记”譬如“三国演义”譬如“聊斋”譬如“浣花洗剑录”……
当然很多整本的故事,她已经记不全了,东拉一截西扯一段的时候常有,这个时代是个卖弄这些的好时候,跟以前她给张玉玦讲故事一样,没有人指出她的谬误,自然也不会有人指责她的剽窍。
她讲得很爽,变了版的西游、三国、聊斋等让陈三听得很是津津有味,黑暗中时常可以看到他望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神,很灼热,让凌夭夭很有继续往下讲的欲望,即便现在是没有收入的说书,让她有些少的遗憾。
有时候,在凌夭夭的要求下,陈三也讲讲自己的事情,不过比较少,他更喜欢听,他安静的时候除了让凌夭夭看到他的眼睛外,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声,这家伙存在感很弱吔。
他说他不象大多数干他们这样的事情的人一样(凌夭夭多口问是不是杀手、死士,原本心里一惊,至少以为他会发怒不理会她了,不过陈三只是顿了顿语声,算是作了默认,夭夭这样的认为),他并不是个孤儿,他有着关于自己父母的应象,据他说以前他过的是有钱少爷的日子。
他讲他的父母,他的父亲是一个武官,高高大大的,总喜欢在清晨时分在天光慢慢变亮的时段在屋前堂下练刀,舞动得声响四起,而母亲有一双大大的温柔的眼睛,她会在一旁笑咪咪地递水用布巾给他抺汗柔声的笑。
而带大他的奶娘姓刘,经常带着他来看这样的情景,父亲给了他一枚木刀,让他跟着舞刀,年迈的祖母早晨会在佛堂数着佛珠念经,飘出悠远的檀香味……
父亲出征时穿一身锃亮的铠甲,骑在大马上,腰间佩刀,手里捏着长枪迎着光站着向家人挥手,他们一家人扶着家门为父亲送行,母亲眼睛里红红的,嘴角却扯开着笑容……然后便开始了守候等待,祖母的佛经念得更虔诚了,而母亲会经常呆呆的望着父亲走前穿的衣裳发怔……
他的母亲很是温柔和美丽,会做最好吃的桂花糕,松软绵香,母亲常常夜里在桂花树下柔柔低声的唱一首歌谣: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俇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会圆,月圆了会缺。整圆儿是团圆,半圈儿是别离。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我意,还有数不尽的相思情,我一路圈儿圈到底。
在凌夭夭的要求下,陈三低低的唱,在黑暗里很有相思绯恻缠绵之意,让凌夭夭都不禁有些晃然,想来这两夫妻的感情极好…!
后来呢,凌夭夭连连的追问,其实她会这样的问完全是没有过脑,以前她的朋友邱雅云给她说什么时,就要求过凌夭夭要这样的追问,邱雅云说这样讲的人才有继续往下讲的心思。
问到这里想来应该是错了,陈三顿了良久,凌夭夭不敢问了,想来接下来不应该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了,要不然他怎么着也不会变这样的是不是。
正想着低低的说声对不起呢,陈三却继续地往下讲了,不过那说话的语气里带着种最深沉的仇恨,沉淀到心底的象要灼灼燃烧的仇恨和无奈。
他们全家终于等得父亲得胜回朝,高高兴兴地在一起没多久,却接到皇上下的圣旨,说父亲克扣军饷,虐死士兵,刚愎自用,不敬上官,有通敌之嫌……
全家便都下了大狱,但通敌之事还没有查清,父亲便在狱中喝了毒,都说是畏罪自杀,也有人说是有人下了毒手,然后母亲便上了吊,祖母又气又恨当即就连夜的也去了,其余的家里的奴仆,有些放了有些发官卖了。
一大家子就这样的死了、散了,只有七岁的他,在一天夜里被人救了出来,便与人做了死士,直到现在。
躺在脚踏板上的陈三闭了眼睛,空气中有一种死寂一样的沉默,凌夭夭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觉得说什么都很虚说什么都很空说什么都透着矫情,想来想去,陈三都不应该是皇帝派来的人了,虽然这是十几年前的旧事,连皇帝都换了两茬,但这些旧事在陈三的心里。
一定鲜明的如同昨日,耳听陈三继续讲,其实他长大后,最后调查过父亲当年的贪墨之事,不过是些莫须有的事罢了,他父亲之所以会得到这样的下场最大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在当年的帝后之争中,父亲是国丈的门生。
……当天的月光很明亮,慢慢地透过窗上糊着的白纸照了进来,给陈三的丑脸镀了一层模糊的银白的光,凌夭夭心里不由得有些紧,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知道得太多了,这实在是违背了自己明哲保身的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