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非烟非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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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合三十五年六月五日,黎国太子离莽率军开启邬桓的大门。同月十一日,全城开置屯田,兴修水利,随着一系列变革措施的颁布实施,邬桓这座荒废近三十年的城池终于开始恢复“人迹”。

    政合十五年,陵国君主李褒攻入邬桓,将其定为国都。李褒,性淫恶,好权财,自入驻邬桓之日起,筑邳坞,高同于邬桓城,积财物于其中,又改铸没有文章、轮廓的小钱,搞得物价腾贵,钱币不行。一整套严刑酷法相继出台,杀人时先断舌凿眼,或斩去手足,或用锅镬烹煮,随同迁入的官吏多被一一笞杀,余下的在其淫威之下,朝不保夕。因此,亟除李褒的呼声渐高。同年六月,蓄谋已久的易位之战爆发,国都溃然。另有汜、荆等国趁机争权相攻,羸者四散,强者相食,仅三天,邬桓就被夷为一座空城。

    此后,民间流言四起,邬桓城内闹鬼的传言如一颗烟雾弹笼罩了整片大陆。时而有人扬言自己夜间在邬桓看到有鬼怪出没。且不管这些流言蜚语的可信度,邬桓这座曾辉煌一时的城池自此确实乏人问津了。

    *园子的花尽数开了,空气中暗香浮动。

    古绰坐在石桌旁,凝眸看着手里的文书,秀眉微蹙:“近来城门口和边境可有什么异动?”

    她的身后立着一名高大的黑衣男子,身上带着与周围的鸟语花香格格不入的沉寂,琥珀色的双眸如寒潭深涧:“有不少人争相出城,蜂拥向边陲,基本都是些流离失所的难民。因为尚无旨意下来,属下不敢贸然行动。”

    古绰不明意味的勾勾嘴角,转头睨了眼黑衣男子,唇边的笑意更深。

    眼前的男子身姿挺拔,身着刚劲的墨黑戎装,周身一股凌厉之气,一张脸却是出奇的俊逸儒雅,面部线条温和无比,透着淡淡的书卷气。

    “破战,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是刹军的统领。”古绰噙笑道,“除了你的名字还有些可取之处,我觉得你更适合躲在书房里研读四书五经。”

    被叫做破战的男子不自然的垂下眼眸:“右相玩笑了。”

    “扑哧!”古绰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就知道是这个回答!

    三年了,每每她提及此,他的回答永远是这五个字,连脸上的表情都分毫不差!

    “公子。”嬛儿走过来,将杯子放到古绰手边,“公子又要出门了?”

    古绰笑看着她红唇微嘟的不悦模样,挑眉:“何以见得?”

    “难道不是吗?”嬛儿瞥了眼她手中的文书,低头咕哝,“每次出门都笑得跟朵花似的,不是才怪!”

    “你说什么?”古绰疑惑的皱眉。

    “我说,”嬛儿提高声音,指指身后,“左相夫人来了。”

    古绰一怔,急急抬眸望去。百花丛中,一名美丽的女子由一个侍女伴着款款而来,一袭水蓝色的广袖长衫极好的衬出了他窈窕的身姿和与生俱来的柔美。

    “姐姐!”古绰欲起的身形被疾步上前的雨非烟按住,雨非烟嗔怪的看着她:“总改不了急火火的性子,难怪三天两头身上带个口子。身子可好些了?”

    古绰不在意的撇撇嘴角:“那种小伤十几回都好全了。”

    雨非烟但笑不语,在她身侧坐下,握着她的手始终都没有放开。

    不知何时,古绰身后的黑衣男子已悄然退下,连嬛儿都不知踪影。

    古绰看了眼雨非烟身后面色有些苍白的桃红,指尖不自觉的在杯沿上打圈:“姐姐今天怎么会来?”

    雨非烟伸手捻起一缕她垂在耳畔的碎发,唇边一抹浅笑:“你忘了,今天是初七,按例我要到如安寺上香,顺道过来看看你和娘。”

    “初七吗?”指尖轻颤,清冷的眸中闪过恍惚,古绰如梦呓般喃喃,“原来又初七了……”

    五月初七,金沙的祷冥日,是千百年遗留下的风俗。这天,金沙所有妇孺几乎都会到寺庙上香。为家族不幸亡故的亲人祈愿。在金沙人眼中,亡人的灵魂脆弱如玻璃,需要活着的人不断的安抚和祝福,才不至于在轮回的半途灰飞烟灭。

    在雨府,五月初五这天,静檀轩内的木鱼声会特别响亮沉重,一声一声仿佛敲击在灵魂上,整整一日一夜,无休无止。自三年前,年年如此,这已是雨府上下人人皆知的秘密。

    雨非烟抬手细细描绘着眼前因痛苦而紧折的双眉,如水的眼眸望进古绰两泓纠结的忧伤:“

    不要再想过去的事。娘只是还没有想通,终有一天她会明白的。没有哪个娘亲会怨恨自己的孩子一辈子。”

    古绰垂下双眸,勾起一丝苦笑。

    “晴儿。”雨非烟突然捧住她的脸,让她正视着自己,温柔一笑,“跟姐姐一起住吧。”

    古绰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瞪着她:“你……说什么?”

    “跟姐姐一起住到左相府来。”雨非烟依旧轻抚着她得眉,水眸盈盈,温柔而动人,“三年前,若不是先王赐婚,哪来我这个左相夫人?三年时间,我跟他聚少离多。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他的孩子,我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离开,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仅有的朝夕相处他护我怜我,可我依旧看不透他的心思,走不进他的心里。晴儿,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做左相?也许……他只是想守护你。姐姐自小便知道你的心意,跟姐姐一起住到左相府吧。”

    心口一波又一波的冷意让古绰脸颊雪白,蓦地,她无情的拨开雨非烟滞留在她额上的手,面色冷然:“姐姐这是在跟我抱怨自己的夫君心中另有所属,而那个人,很不幸的正好是你的妹妹我吗?”

    “不……”丽颜瞬间一白,雨非烟有些无助的摇头,“不……晴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讨厌二女共侍一夫,如果姐姐感觉寂寞,尽可以叫左相多娶几个侍妾,但是不要拖我下水。”古绰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苍白无措的容颜,双眸深沉冰冷的望不见底,精致绝伦的五官融合着奇异的色彩,如刀锋上清冷凌厉的光芒。

    雨非烟幡然醒悟,眼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需要百般呵护的小女孩了。她是金沙的右相,是沙场上率领刹军的神之双子!

    原本嫣红的唇瓣此刻抖得如同凋萎的白色花瓣,雨非烟想笑,脸上的表情却与哭无异:“如果是因为这样,我可以离开……”

    “姐姐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古绰冷冷的打断她,牢牢的凝视着他的双眸,“姐姐如果没有自信赢得自己夫君的喜爱,大可不必在这里自怨自艾,没有人会同情你。”

    雨非烟浑身僵硬的回视着她,眸中水光泛动。

    古绰起身在她面前蹲下,伸手轻轻搂住她的腰,把脸埋进她的怀里,声音不复刚才的冷硬,带着无法抑制的轻颤:“姐姐,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个左相夫人。相信我,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两行清泪终于划过丽颜,雨非烟颤抖的抬起手,落在怀中纤细的不可思议的背上,哽咽道:“可是,晴儿……姐姐不想让你一个人……你太苦了……”

    怀里的人没有出声,也看不到脸,只搂住她腰的手紧了紧。

    好半天,雨非烟脸上的泪痕救护干了,怀里的人才闷闷开口:“姐姐什么时候会给我生个外甥?”

    雨非烟怔了怔,随即盈盈一笑,面容因初为人母的甜蜜而更显动人:“你怎么知道是个外甥?万一是个外甥女呢?”

    古绰松开环着她的手,改而抚上她仍然平坦的小腹:“无论男女,只要是姐姐的孩子,一定跟姐姐一样善良美丽。”

    雨非烟一下一下轻柔的用手指梳理着她背上的青丝,水样的眸子在阳光下是读不出的迷离。

    “姐姐。”古绰把头往她怀里埋深了几分,眷恋的吸着她身上熟悉温暖的气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我发现了那些信。”

    手上的动作一顿,雨非烟疑惑道:“什么?”

    “我发现了爹生前的一些信函。”古绰抬起头迎视着雨非烟投注过来的迷惑目光,“上面没有落款,但有印章,是黎国太子的印玺,也就是爹……通敌叛国的证据。”

    “你……你疯了?!”雨非烟震惊的睁大双眼,“就因为那些来路不明的信,你就相信爹真的通敌叛国?”

    “我当然不信。”古绰苦涩一笑,“我在无知,也知道爹的品性。爹是因为我而死,我不会推卸责任。我只是需要真相,我必须知道真相。如果因为我,爹的死……不可避免,我至少要让他死后清清白白!”

    雨非烟紧紧的环住她,美目中满是忧虑:“晴儿,不管你在做什么,答应姐姐,千万不要做傻事。当年爹会进宫退婚,必定想到了会有如今这种结果。可是他依旧去了而且义无反顾。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要你幸福,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你的幸福。晴儿,不要再活在过去的痛苦里,不要辜负爹的心意。”

    一股热流直逼眸底,古绰再一次把头埋进雨非烟的怀里,深深的叹息:“谢谢你,姐姐,真的谢谢你……”

    *“你真的不进去吗?”

    古绰抬眸望向不远处半合的门,目光透过门缝,依稀映出一抹瘦弱沧桑的蓝灰色身影,清脆的木鱼声断断续续。

    “不了。”

    雨非烟静静的看着她异常精致的侧脸,每一处线条都如精心描刻一般,让人不敢亵渎。三年的历练,让原本柔媚的五官又添了几分男子的刚毅,混染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上天怎么舍得将这样的美丽泯灭于痛苦之中?

    “我知道姐姐在想什么?”古绰忽然转头直视雨非烟。

    美目流盼,雨非烟莞尔:“我在想什么?”

    “姐姐不用再费心思在那件事上。”古绰侧过身,目光变得漠然而遥远,“那时我既然选择做了金沙的右相,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女子身份,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换回女装了。这是先王的圣旨,连当今圣上都不可能违背,更何况我们。”

    雨非烟没有接话,只抬手怜惜的拂过她的鬓角,面上始终挂着恬静的笑容:“这个很早以前就想给你的,收着吧。我要去看娘了。”

    水蓝的身影在游廊尽头拐过,直至她跨过门槛,消失在两扇闭合的檀木门之后,古绰才低头看向被塞进手里的东西。

    是一方帕子,雪白的绢底,绣着一丛绰约优雅的兰花,角落上,细密的红色针脚缠了三个秀挺的蝇头小楷:雨弄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