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右相恢复往日的健步如飞。”
古绰睇了眼走在身侧的东野言,俊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总是格外得让人手痒:“那左相只好节哀顺变了。”
东野言没有立刻回话,只唇瓣的弧度似乎深了几分,半晌,道:“右相觉得陛下此次召见我们目的何在?”
古绰脚下的步子一滞,转头怪异的看了他一眼:“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左相第一次在面圣前同我说这种话。我们之间好像没有这方面的‘交流’。万能的左相大人也有不知道的东西?”
“凡事总有第一次。”眸底闪过狡黠的笑意,东野言道,“自从破战换了主子,我就一直很担心呢。主子喜欢整日东奔西跑,他也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主子有时也该消停一下,让下属过两天安生日子。”
古绰嘲弄的勾勾嘴角:“我也很担心呢。左相这么关心破战,也许他是某人安插在我身边的探子也不一定。”
“右相不要说负气的话。你比谁都清楚,这三年若是没有破战的保护,你都不知道在地府走了多少遭!”
“我……”古绰刚张嘴要说些什么,一股大力蓦地从背后袭上了,身子一个踉跄往前扑去!
一双大手即使从身后探出,将她牢牢扶住,耳畔随之响起一阵低笑:“我们右相越来越弱不禁风了。”
古绰没好气的横了眼一脸戏谑的东野言,站直身子,皱眉看向早已吓得瘫在地上的人,一个身着桃红色宫服的侍女,刚才正是她从后面撞到自己身上。
“右相大人饶命!右相大人饶命!”侍女骇白着一张脸频频磕头。
古绰在心里暗暗摇头。她从来不是个仗势欺人,欺压下人的主,这点雨府那个丫头就是很好的证明。很多时候,她怀疑嬛儿才是那个主子,因为她比自己更有主子的气势。但她从没有对此指责半句。可一旦进了这个皇宫,更多的人对她是战战兢兢的,比如眼前这个侍女。她不喜欢别人在面对自己时,眼底的胆怯和小心翼翼,她有长得那么凶神恶煞吗?
一群侍女太监手忙脚乱擦过身边,东野言剑眉微拧:“出了什么事?”
侍女瘦小的身子哆嗦的仿佛寒风中的落叶,苍白的脸上布满泪痕:“文妃……昨晚就嚷着……身子不爽……御医只道是……动了胎气,可是这会儿突然……突然流了好多血……”
古绰和东野言对望一眼,淡淡的忧虑染上两人的眉梢,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凝重。两人的思绪同时被引到了一年多前似曾相识的一幕。政合三十二年,清素宫的南嫔喜怀龙种,举国震动。如果此番她诞下皇子那便是金沙的“第一皇子”,极有可能是日后的太子人选。历朝历代,后宫之争有二,一是后位,一是子嗣。戊帝登基近三年,后位如同虚设。既然皇帝暂无立后的打算,后宫嫔妃只能另辟蹊径,生下第一皇子,无疑是向后位迈进了一大步。只是众人没有料到的是,这个喜讯传出不到三天,南嫔小产了,再接着,关于“南嫔疯魔”的谣言四起。这件事发生时,古绰和东野言正东下追及暴乱的摩吉族人,等他们一个月后回到栾城,一切都已归于风平浪静。这个“风平浪静”的意思,就是关于南嫔的一切都成为了禁忌。没有人再提起“南嫔”两字,南嫔也自后宫蒸发了,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如今,文妃有孕,又小产,这与一年多前的情形如出一辙。原本,后宫嫔妃小产并不是什么大事,问题在于,戊帝在位三年间,后宫佳丽并不少,至今却仍无一位妃子诞下子嗣。面对如此异常的情形,御医只能定期开下各类滋补药物,在朝官员也不敢有任何异议,毕竟戊帝还未到而立之年,正值精力体力最沛然旺盛的时期,现在谈论继位人选未免早了些。
只是,这种情况再持续几年,会发生什么事,就很难说了。
*死寂的御书房。
刺目的阳光投到高高的门槛上,在地上拉出一条惨白的影子。明黄的身影立在门内的阴暗幽深中,显得有些黯然。
台阶下,数十名御医跪伏在地上,湿亮的额上不知是日光曝晒下的热汗还是涔涔冷汗。
静立在门口的杜申看到古绰和东野言走过来,如获大赦,忙举步迎上来:“陛下正在里面等二位丞相。”
古绰往御书房内看了眼,朝杜申使了个眼色,杜申立刻附耳上前。古绰凑过去耳语几句,杜申一张老脸浮起些许为难,但还是点头退了下去。
东野言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跨进了御书房,古绰只微顿了下,很快跟了上去。脚刚踏进御书房,就有一束冷然的目光飘过来,四目相对只是一瞬间的事,金晟先移开了视线,面无表情的在身侧的桌案前坐下。
等古绰和东野言行完礼,刚站定,杜申就捧着茶盏走进了。顷刻间,幽淡的菊花香弥漫了整个御书房,在冰冷的空气中掺入了几分清新的暖意。杜申小心翼翼的将茶盏放到金晟手边,默默退下,随手翕上了门。
金晟从杜申踏进门就一直盯着茶盏,双眸黑沉得望不见底。
“邬桓一事,想必两位丞相也知道了,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东野言看了眼沉默的古绰,开口道:“臣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黎国此举势必引起各国的争议,尤其是陵国。虽然邬桓已荒废二十年之久,陵国也早已易主,但不管怎样,邬桓毕竟曾是陵国的领土,所以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金晟垂眸,漫不经心的翻阅着案上的文书:“朕听说,左相去过邬桓?”
身侧的双手颤了颤,东野言浅笑道:“不算去过。去年追拿残余的摩吉族人时,臣只是恰巧路过邬桓,并没有进去。”
“顺道路过就可以看到很多东西。”金晟薄唇勾出一抹冷峻的笑:“左相看到了什么?”
原本垂首盯着地面的古绰瞥了东野言一眼,后者低下头,唇边的笑意已消失不见声音低沉:“从表面上看,邬桓与黎国相隔千里,占领邬桓对黎国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利益。事实上,邬桓东通陵、汜,南接荆、衡,北指襄、坂,尤其有利于进取西川。而金沙,就在邬桓的西面。”
飘渺的双眸白雾更加浓重,金晟唇上的弧度加深,清俊的脸看起来无辜而又残酷:“莫怪父王驾崩时坚持将东野爱卿提为左相,错失了东野爱卿一定是朕和金沙的重大损失。”
东野言俯下身子:“臣惶恐!”
金晟端起手边的茶盏:“右相不说些什么?”
被叫到名的古绰只微抬了下头,仍然将视线投回地面,似乎打算沉默到底。
“轰!”一声巨响,打破了窒息的静默,御书房的门发出“吱吱”的脆弱呻吟。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浪笑,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突兀的闯进三人的视线。雪白的长衫裹着她摇摇欲坠的身躯,又黑又长的发丝衬着她青白的面色和扭曲的五官如盛开的墨莲散了一身。仿佛没有察觉到还有三人的存在,涣散的瞳孔在御书房游离:“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里?我的孩子在哪里?!”
纤瘦的身子疯了一般搜寻着,染满暗红色血迹的裙摆随着她疯狂的举动满屋子飘移,纱缦,茶盏,文书尽数扫落,只一会儿,便已满地狼藉。
“啊!”干裂的唇蠕动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她狠狠的撕扯着自己的长发,细长的指尖在脸上抓出一道道淡红的血痕,“不可能!我的孩子一定在这里!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金晟寒着脸站起来,古绰和东野言看着满屋子找孩子的女人,满脸震惊。
闻声赶到的护卫看到面前诡异的景象,吓得全都跪瘫在地。
“是你!”尖锐的女声乍然响起,刺痛人的耳膜,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了过去。
古绰一脸错愕的看着面前诡艳的女子,完全搞不清她为什么突然直直的瞪着自己。
“是你!就是你这个贱女人!”原本空洞的双眼迸出排山倒海的恨意,变形的五官扭出浓郁的阴狠,十指如勾,女子疯狂地朝古绰扑去,“都是你!都是你害死我的孩子!没有你,我的孩子就不会死!我要杀了你这个贱女人!”
古绰心头狂跳,惊悸的连连后退,一下就被自己慌乱的步子绊倒在地,眼看着那张疯魔的脸一寸寸向自己靠近,冰冷的指尖抵到脖子……
画面交错,只听“嘭!”一声巨响,一切归于沉寂。视野里只剩下一道明黄的身影,周身散发着剑刃般的犀利气息。
白衣女子痛苦的扭动着身子,粘稠的鲜血不断流出嘴角,染红了散乱一地的文书和纸张。她身下,是硬生生断成两截的乌木书案。
东野言铁青着一张脸,一把将坐在地上的古绰扯了起来,替她将凌乱的衣袍拉平,粗鲁的动作把她的皮肤弄得生疼,那样子仿佛她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古绰没有反抗,惊魂未定的轻靠在他身上,一想起那张狰狞可怖的脸,脚就一阵虚软。那女人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东野言好像感应到她的惧怕,长臂轻轻固住她的腰身。
金晟静静地看着两人,俊脸上结了一层寒霜:“请文妃回月华宫,不得踏出宫门一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