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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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一

  夕阳。红。

  西边天际的彩霞,辉煌。

  夕阳下,扛着农具,拉着架子车,吆着牲口,懒懒散散、哼着小曲儿、嘻嘻哈哈下晌回家的人们。

  彩霞中,祥云朵朵,归巢的鸟,涌动的麦浪,暮归的老牛……

  小乐说:“栓叔,我要是个画家,我要是个摄影师,把这景儿画下来,拍下来,该多好呀!”

  大栓说:“是,年轻时候我也跟你一样,有很多——咱不说我,咱说正事儿啊!”

  此时,大栓和小乐俩人就坐在他们场边的沟沿上,抽着烟,谈着天,说着地,末了还是回到了现实之中。

  孙大栓说:“小乐,这手扶呀,咱还得买,得买。为啥说呢?你看啊,往年咱队种小麦约一百五十亩左右,人均不到一亩。今年这小麦面积可增加了差不多一倍呀!你见谁家留一块儿耕地了,今年全是种的小麦,就连沟边、路边沿儿的地都开垦种成了小麦。分地的时候咱队约有土地二百九十亩,我估计现在要超过三百二十亩。

  你再看啊,往年的麦,垄里兔拉屎一样稀稀拉拉有几棵麦?今年的麦呢?稠的很呐!长的还高,麦杆儿还粗。这就是说,今年的麦,一是面积大,二是麦好。

  你知道吗?往年咱队的场有多大?有四亩地大哩,就那样打麦碾场还要十天半月哩。你知道现在咱们的场地人均合多少吗?一厘半!咱五家总共是二十四口人,场地是三分六。三分六的场要碾三、四十亩地的小麦!

  你再算算,一天碾一场,一场顶多碾二亩地的麦,一二得二,二八一十六,得碾一十八天,这说的还是没麦垛的空场。场里会没麦垛吗?割倒的麦不拉到场里上垛中吗?不中,万一挤上阴天下雨咋办?就象前两天那雨、那风,咱村的麦恐怕都刮到刘光了。你家垛一个麦垛,我家垛一个麦垛,场里光麦垛都垛满了,还有法儿摊麦碾场吗?你看吧,今年的麦,如果不想其它办法,二十天也碾不完,打不完的场。

  哎,这也怪我了,当初根本冇料想到会种这么多麦子,麦会恁好、恁稠。不光我冇料想到,任谁都冇料想到!都说,要那么大的场冇用,嫌空着地不种庄稼可惜了。哎,要是每组再有一片场就好了,可谁愿拿出自家的大片地供大家用呢?把地碾的的不好耕作不说,还耽误种秋庄稼啊,嗯,都怪我,啥事儿考虑的不周到。”

  小乐在一旁只是随着大栓的话路静静地思考着,冇说一句话,看见孙大栓自责的样子,这才说:“栓叔,这咋能怪你吗?谁能把啥事儿看恁透呢?要不是你和二楞哥领着、挑头把地分了,说不定咱公社、咱村现还吃大锅饭呐。真的,栓叔,甭管在家,还是在齐原,冇听见一个人埋怨过你,咱队的群众都念你的好哩。栓叔,你一开始说,这手扶必须得买,还冇说到头儿呢!”

  孙大栓接着说:“你看啊,小乐。其它组咱先别说,就说咱这组,谁家街边儿上也冇大块儿地,再弄一片场是不可能的。即使有了场,牲口也不够头儿呀。要是有手扶呢?咱可以把麦摊的厚一点儿。厚了,用牲口碾不中,绊牲口的腿,迈不开步,牲口拉不动石磙,还碾不透;可手扶中啊,即使厚点儿,晒的不干、不焦,皮点儿都冇事,手扶那轱轮碾着、扒着,有力;拉着石磙跑的还快,一场少说也能碾三亩地的麦,赶紧点儿,一天碾三场都冇啥问题。手扶碾的快,碾一场麦顶多用一个钟头。不象牲口,疲疲沓沓,老奶奶气,一走二停三晃悠,光听石磙吱吱呀呀响,不见麦籽掉多少。

  话咱还说回来,一天三场,一场三亩,一天就能碾九亩麦,四九三十六,四天咱这几家的麦就能碾完。咱碾完,先堆在那儿,一家一家慢慢扬,碾过的带麦糠的麦,堆放一年都冇事哩。

  这会儿你该明白了吧,刚才咱算的用牲口碾得用十八天,用拖拉机碾四天就妥了。咱往长点儿说,六天。六天跟十八天比,还余十二天呐。这十二天,咱给别人家碾场挣钱呀!那东西,只要不缺它油,不短它的水,它能从天明跑到天黑。跑一天,碾个七八场冇问题。一天七场,十天七十,二七一十四,总共能碾八十四场麦;一场按三亩算,合二百五十亩。碾一亩麦连车带油加上人工咱收十斤麦不多吧?一个麦季,就是二千五百斤小麦。中,这生意能做,这手扶能买。小乐,你说这拖拉机咱买不买呢?

  小乐高兴地站了起来,在大栓面前走动着,满怀地说:“买买!啥事儿,就隔那么一层窗户纸儿,叫你一点破,俺心里亮堂堂的。栓叔,地多,麦好,场小,牲口少,俺学过哲学,这叫矛盾。咱买了拖拉机,把矛盾给解决了,收个辛苦钱,肯定有人愿意掏腰包哩。”可小乐马上又发起愁来:“栓叔,可咱冇恁些钱买手扶呀?”

  孙大栓乐呵呵地对小乐说:“小乐,甭发钱的愁,活人还能叫尿憋死。赶明儿呀,你去一趟刘光,找一下你和小松在信用社上班的那个同学,叫宋什么?”

  小乐忙回答:“叫宋晓雪。”大栓接着说:“对,叫宋晓雪,前一段儿时间她和信用社的另外一位同志来咱村调查夏明他们办楼板厂贷款的事儿,那孩子上俺家来了。她说真要有啥事儿,因钱掰不开瓣的时候叫去找她。不中你去打听打听,问问她,咱不说贷无息款,能贷出高息的也中,听说这二年每年都有扶持农业的低息款哩。要搁以前,信用社那些老人,我还认识一两个,可现在换的都是年轻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了。再说,咱贷的数额也不太大,用不着托这个找那个,你先去问一下,不中咱再想其它办法。小乐,嘿嘿,街上的人都说那闺在和小松谈对象,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咋好意思去求她办事么?小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呀?”

  小乐跟栓叔半开玩笑说:“栓叔,这事儿你就甭管啦,明儿个一吃罢早饭,我就去刘光,去会一会你未来的儿媳。”小乐看着栓叔满脸的笑,又接着说起了小松和晓雪的事儿:“栓叔,他俩呀,上学的时候就好上了。小松当兵走的时候,晓雪送他,一直送到火车上哩,这你都不知道吧?他俩呀,一直在通信谈着呐。你都冇想想,她来咱村办夏明的事儿,为啥去你家?还不是想看看她未来的老婆婆老公公啥样子吗?”

  没想到,孙大栓却轻轻地“哎”一声,长长的叹了口气:“小乐呀,小松和宋晓雪俩人谈对象,打我听说,我就为他俩捏了一把汗呀!上回我给小松回信就说,咱农村和城市之间确实存在着一条不好逾越的鸿沟。小乐,你可以想象,万一小松当三年兵回来了咋办?宋晓雪会来咱这穷乡僻壤当俺的儿媳吗?一个是上界的公主,一个是下界的放牛郎,他们能走到一块儿吗?伸出咱的手,和城里人的手比一比,一个粗指老茧蒲扇大的手,一个纤柔白嫩精巧的小手。你再比一比走路的架式,一个昂首挺胸,干净利落,精神抖擞,一个弓背驼腰,拖沓,无精打采;你就是再打扮、穿戴得再整齐,一看,你还是一个乡下人。为啥?日月苍桑,超体力的劳动,把人的体形都摧残变形啦。你说,这样的俩人会是一家人吗?的会挽着男的胳膊在大街上闲逛压马路吗?就象你和二芹——”

  孙大栓觉着不该提二芹,马上岔开话继续说:“不过,现在好点儿,种地自由了,也叫农民进城干活儿挣钱了,收音机上还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这就中,只要叫咱掏力有钱挣就中,只要咱手里有钱了,咱和城里的差别就能缩小了。我现在就是想啊,凑着现在政策对农业的支持、改革,咱得先动起来,趁着别人还冇弄明白是咋回事儿的时候,咱就得把钱先挣到手,先下手为强么,铆足劲儿干它几年。等咱有钱了,叫小松他舅找找关系,托托熟人个钱,看能不能给小松在城里找个工作,也好成全这俩发疯的孩子呀。对,还有你,小乐,你可以盖新房,接二芹回来,把二芹娶到家呀!”

  大栓一席话,说的小乐先哀后乐,这会儿,满脸笑容呢!小乐高兴地说:“栓叔,照你这么说,咱会有钱的,小松和晓雪的爱,一定会有好结果!俺一定能把二芹娶到家哩!栓叔,贷款的事儿你就甭管啦。贷款这事儿你一说俺就想得通,这叫借鸡下蛋!看吧,明儿个就是死磨硬缠也得想法儿叫宋晓雪给咱弄点儿低息款,只要上边儿有这个政策。听说,咱村这回办电都是上边儿拔的款呀?这些政策,你听收音机里说过吗?栓叔,我明儿个去刘光得先买个收音机,也省得天天朝你家跑了。栓叔,这回俺在齐原遇见一位画家,俺还给他当模特儿哩,他也嘱咐俺回家多看书,常听听收音机哩。栓叔,啥事俺咋冇你想的周到呢?栓叔,嘿嘿,俺不担心二芹哩,二芹临走的时候给俺留一封信,她叫俺等她,说吃了秤铊铁了心,今生今世都跟着俺哩!嘿。栓叔,你看天边儿,太阳睡觉了,还留几片火烧云照明呢?你不是说‘早烧阴,晚烧晴’吗?明儿个准是个好天气哩。”

  孙大栓顺着小乐指的方向看天边儿,是,日头儿落山了,留下几片暗淡的残红,这残红,应该是今天的记忆吧!

  天际,几片暗淡的残红。黛黑的调。错落有致的房舍。袅袅升腾着的白的吹烟。小乐自言自语:多呀!

  孙大栓看着阳光的小乐,意味儿深情地说:“走吧!回家吃饭去,我的小画家,明儿一早欣赏初升的太阳吧!”

  小乐兴奋得跳了起来,伸手折断一根杨树枝,孩子似的对栓叔说:“走呀,咱回家吃饭呀!来,栓叔,叫我扯住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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