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立秋是咋当的电工?
这你都不知道?咱村的人都知道哩。立秋和二楞这俩人的关系铁着呢!虽说立秋和楞子不是拜把子的朋友,可每年过节楞子和振海喝酒都少不了立秋作陪。当然,如果是立秋家有尊贵的客人来,那肯定少不了叫楞子和振海来陪客。有一回中原市立秋他表舅来了,请二楞来陪客,立秋就给他表舅介绍二楞,说二楞是全县树立的什么典型,以前干什么,现在干什么,二楞哥他爹是俺村的支书,二楞哥是俺村未来的支书等等。直夸的二楞快忘记自己姓啥了。二楞常说,跟立秋在一块儿喝酒爽快、舒心,晕乎乎,象在云里飘。还不是因为立秋的嘴甜,立秋打小就嘴儿甜。小时候跟在楞子后面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的甜。那个时候进东就不中,嘴笨,不招二楞喜欢。有一回捅马蜂窝,进东冲在最前面,头上被蜇的都成疙瘩窝了,眼睛肿得剩一条缝儿了,二楞还说进东笨呢。
立秋可不笨,当了这么多年老师,嘴儿更好使了,都说立秋能说会道,死蛤蟆都能阐出尿来。还有人背着立秋说他会见风使舵,是个好舔屁股沟的人,是那种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往后的人。甭管咋着,立秋就在家里摆了一摊儿酒,由夏明和冬耕作陪,立秋不当老师当电工这事儿就搞定了。
夏明嘱咐立秋,可甭学后街那老电工,仗着他姨夫是电管站的,就六亲不认,谁都不屑。就连我堂堂一个副书记的电费一分都冇少拿过,那家伙纯粹是个傻瓜,是个二百五,咋着我也不会自己拿。他给我要,我给他队长要,八队队长说他,他不听,还跟队长吵。吵呗!八队长就给他媳派重活儿干,看谁治谁。那家伙,不识趣,公家的事儿还不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儿。以后,立秋你当电工,咱支书家的电费就甭叫他家出了,咱一两千口人这么大的村,连支书家的电费都摊不出来,还当啥电工,一度电多加上一分钱,啥事不都解决了吗?你喝酒的钱都有了嘛!脑袋瓜儿得灵活点儿。
说真的,这回咱村办电,要不是楞子跑前跑后,打点跑关系,咱村这电办不成哩。国家拔的款,谁都想伸手,狗争骨头哩。冇想到楞子的关系这么广,这回楞子给咱村办了件大好事,尤其咱办楼板厂得到了最大的实惠,省了咱一大笔办电的钱哩,前情后补吧!
办电架线今天上午全部结束了,楞子家现在还喝着庆功酒呐!
哈哈,差不多都醉了,二楞醉了,大队会计醉了,治保主任醉了,就连刘光电管站的俩师傅也醉了。
立秋冇醉,立秋知道今儿个这出戏他唱的是主角,主角要是醉了,这戏可冇法儿往下唱了。
老政治家不会醉,老政治家看着只是说话有些大舌头的立秋,心里感慨说,看来咱双柳树村真是藏龙卧虎啊,大年三十儿发现一个年轻人喝酒是海量,今儿个又冒出一个酒海量,以前光知道小秋跟他叔一样好喝酒,还真不知道他这么能喝,看样子他的酒量要超过楞子、会计、夏明、冬耕好多好多,跟年轻人小乐不相上下。
老耕从不贪酒,但他向来不反对喝酒,相反还特别欣赏那些会喝酒,酒量大的人,老耕认为,酒喝的适量,能成事儿。老耕说,喝酒也是个技术活儿。虽说老耕那牛眼盅只能喝三杯,仅此三杯酒,老耕就能把整个酒摊儿陪下来。这不,今天这酒摊儿老耕是从头陪到尾的,直到现在,他那第三杯酒还剩小半杯呐。这就是老耕的本事!
老耕常在心里说孙大栓,要是大栓会喝酒,喝个地球抖三抖,喝个泰山抖擞土,喝个天不怕地不怕,酒摊上再会打酒司,会拉酒关系,说不定双柳树这把交椅我杨耕坐不了这么多年。可惜呀,那么精明,那么能耐有本事的人一辈子都冇学会喝酒,一杯酒红脸、二杯酒能醉、三杯酒就会躺在桌子底下,一辈子埋没在了双柳树村,一辈子也就当了四队一个小队长。说真心话,论本事,他比我杨耕强,可他终究没有翻出我的手心。这也不能怪我,场历来有争斗,场如狼群哩,弱肉强食。头狼的位置是靠撕杀夺来的,是靠心计来巩固的。这一点,楞子才当儿,还体会不到,他这支书不好当哩。打一分地,能人都浮出水面了,八仙过海了。现在也不政治挂帅了,言论却大大自由了,任谁都敢说,天王老子都敢骂。等楞子醒了,有句话必须对他说,当儿就是政治,政治就是斗争,要是不懂这一点,就甭当;楞子现在就是不懂,懂了,今天的酒他就不会喝成这样。你楞子今天是东道主,是双柳树村的人头儿,客人冇醉你先拱到桌子底下了,这就是不会喝酒,不会斗争,酒桌上有政治,有斗争哩。鸿门宴就是一场政治斗争哩。看吧,明天就有人翘大拇指称颂立秋,一个小电工,把一群当儿的都喝趴下了,你楞子脸上冇光哩。会喝酒是甭管多大的酒摊儿保证自己不醉,不丢人,不误事儿,甭叫人趁着你醉了把你装在麻袋里扔到西大坑,死了还不知道咋死的呢!不醉,一直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这才是好喝家。好喝家有振海,立秋,小乐……
虽说今天这酒楞子冇喝出水平。可这回办电,楞子跑里跑外,跑来了钱,扯上了电,得人心哩。是呀,要想保住一把手这位置,光靠心计还不行,你不跟群众办点儿实事儿,好事儿,冇人拥护你,念你的好儿,不得人心,惹人众怒,招众人烦,这儿你照样当不成。贪,不能无厌;图名,不能图利。图利,不能图名。这其中咋个关系,学问大着哩,是一本大厚书,读一辈子都读不完,学不完,全靠悟哩。
这回林场那二百多亩地,楞子办的也不错。就该这样,说啥都不能包给一两个人种,包给一两个人那他不马上就是个大地主了吗?财大气粗,尾大不掉哩。一户最多包三亩,对哩,都争着想包,楞子落了人情。和办电这两把火烧的都不错。前段时间还怕他新上任头三把火烧不好,冇想到稀哩哗啦烧两把了,烧的真不错,看他第三把火咋个烧法儿吧!得替他把关哩。
这几天,老政治家的心情很好,因为这几天办电的俩电工在他家吃饭,每天晚上他都陪着喝两盅。喝两盅颇具代表的酒。
还说今天中午吧,咱们的老政治家又喝出代表来了。单听老政治家那口气,来来来,我代表全双柳的老百姓,敬二位一杯,来来来,我代表双柳党支部敬二位第二杯,这第三杯酒嘛,我代表新上任的支书,我儿子,敬二位了,辛苦了,先喝为敬。是,单听咱老政治家这口气,这措词,就足以让我们看到前些年咱们的老政治家那胸怀全双柳的政治气魄了。
是,咱们的老政治家打分了自留地,分了生产队就冇这么开心过了。老政治家得意地看着醉倒的每一个人,又看看坐在那儿张嘴打哈欠的立秋。问:“小秋,也醉啦?瞌睡啦?”
立秋忙打起精神来:“大叔,冇,冇事儿,冇醉,绝对冇醉。”立秋拍拍胸脯站起来,走两步给老耕看。
老耕说:“小秋,不中你就先回家歇会儿,叫他几个趴在这儿睡。甭都坐在这儿底敛着头受罪了。”
小秋说:“大叔,那,那我先回了。等、等会儿我拉、拉架子车送他俩去。”小秋一边指公社的俩电工,一边往外走。
立秋踉踉跄跄走在大街上,见人就笑嘻嘻地打招呼。
“我喝酒了,在支书家喝的。”
“对,跟公社那俩电工一起喝的。”
“电扯上了,安灯,找我。”
“大伯,我当电工啦!”
“大婶,甭叫我夏老师了,我不当老师了,当电工了,电、电工,闸一合,灯、灯就明晃晃了。”
是呀,立秋今天可扬眉吐气了。打分开地,家里那头猪就成天叨叨叨,说我不会劳动,懒。这回,我当电工了,全村的电由我一个人管着了。谁都知道,电老虎、电老虎,电工是个肥差、差哩。打今儿往后,那猪胆敢在我面前龇龇牙,看我把她一脚踹了。
立秋路过老粪家门口,正好碰见老粪从家里出来,立秋忙打招呼:“噢,是,是老粪——老粪——叔呀!我现在是电工了,你安灯,找、找俺、俺……”
立秋看见老粪有些憷,俺俺了一大晌,也不知咋个法儿讨好老粪,炫耀自己了。
粪堆老汉冇听明白立秋说的啥,就问:“找你?找你干啥?你又不是老师了,俺家又冇上学的学生。”
立秋结结巴巴说:“大、大叔,我是说,灯、灯,电……”
立秋话还冇结巴完,粪堆老汉就对着立秋大吼大骂起来:“你他妈的说啥?你当个电工有啥了不起,蹬蛋!蹬蛋就蹬蛋,谁还巴结你不成?!你看你这几天那熊样儿,上窜下跳的。你刚才自言自语骂你媳,我听到了,你骂你媳是个猪,还想把你媳一脚踹了,你不就当了三天电工吗?就想当陈世?就骂人蹬蛋?我还真懒得理你呢!”
立秋这会儿也不结巴了,说:“你这不是故意找我茬儿找事儿吗?我啥时候说蹬蛋了,我说的是灯,电、电灯。再说了,我骂的是我媳,踹不踹她,那是我自己的事儿,与你有啥相干?你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啥?!你骂我,你骂我是个狗!”老粪急了,说着“你说我是个狗,你说我是狗。”说着、蹦着、跳着去柴禾垛上抽出一根玉蜀黍杆儿,扬着朝立秋身上打。
这时候,看热闹的人才嘻嘻哈哈帮腔劝架,把老粪和立秋俩人劝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