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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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

  今天是农历四月初八,刘光“小满集”,是个老集,连老令公的爷爷的爷爷都说不清这小满集是哪年哪月兴起的。就连北边长圆县,西边原阳县、延津县的生意人都来赶这趟集。

  只是前些年集上老有抓投机倒把的,见过哩,卖白开水的碗都被砸了,卖蒸馍的馍篮都叫㧟走了,卖鸡蛋的一见戴红袖章的就跑,一急慌蹚翻笆斗,鸡蛋到处滚,叫人都踩烂了。因为这,刘光集曾一度萧条冷落了好多年。

  打前年开始,刘光集又开始热闹起来了,赶集的人多了,卖东西的人多了,现在也冇抓投机倒把的了。听说,今天集上还有唱戏的呢!

  老令公昨天晚上就盘算好了,今儿个早早去赶集。

  昨天晚上,老令公一想到小乐马上就从齐原回来了,从齐原回来,大栓准备和小乐买手扶拖拉机哩,老令公打心眼儿里高兴,一高兴,心情一激动,说啥也睡不着了。

  老令公回忆着打去年分开地的件件往事,自言自语道:老了,老了,过时了,不中用了,啥事儿都跟不上趟儿了,啥事儿都冇年轻人想的长远了。看来家里这掌柜真该移交了。

  就说磨面机那事儿吧,当时咋想都是一堆赔钱的破烂货,还屈枉了他栓叔哩。可是今天,不是见利、赚钱了吗?这电一扯上,那马达也能用了,他栓叔说,用电磨面比用柴油机磨面利还大,还省事儿,也不用吭哧吭哧摇机器了。当初俺还不叫小乐修机器,还打了小乐,哎——

  还有小乐和他栓叔卖鸡蛋那事儿,当时俺咋光恐怕赔个血本元归呢?老想着骑车过大堤,刹不住闸,把鸡蛋甩个稀巴烂呢?还担心抓投机倒把的把小乐给逮着。俺咋光往坏处想,不往好处上想呢?去年那个冬季,小乐比大堆挣钱都多。都说后街黑老三挣钱多,小乐比他三叔挣的还多呢!

  俺这不是处处拖小乐的后腿儿吗?这回,他俩真要想买手扶,俺要支持他俩哩。小乐有学问,啥事儿看的长远哩。是,房不急着盖,现在盖房还得拉账,账拉了,钱也成死钱了,不胜拿钱找钱哩。小乐说这叫借鸡生蛋孵小鸡,俺现在懂了。啥事儿,不能太胆小了,胆小了,啥事儿也办不成。

  那俺咋帮小乐呢?对,这马上就要麦哩,新麦马上就该下来了,缸底下不是还有二三斗小麦吗?明儿个弄到集上卖了,反正麦前也冇啥重体力活儿了,那几斗高梁和玉蜀黍就能迁就到麦里。甭管咋着,说啥这回俺也得帮帮小乐。对,还有那只老绵羊,明天也牵到集上卖了,把那小母羊羔儿留下。家里还有啥可斟倒的呢?冇了,啥也冇了。

  老令公看看身边熟睡的小乐妈,哎了一声,这老东西,卖也冇人要。可老令公又一想,卖啥也不能卖这老东西,冇她,哪有俺这伸伸展展的六个儿子呀!人家也不会给俺叫令公了,人家给俺叫令公,俺觉着气哩!

  嗯,俺一定要帮小乐一回。现在想起来,真有些对不住小乐,要是家多少有点儿办法,要是小乐妈不是个病篓,要是这地早分一二年,说啥也得叫小乐把书念完。哎——

  这不,今儿个一大早,老令公起了,做了饭。喊孩子们起了,吃了饭。吃罢饭,涮了锅,喂了猪,饮了羊,最后打发孩子们该上学的上学,该擦擦嘴去玩的去玩儿。老令公牵上小乐妈的手,对她说:“来来来,老东西,今儿个上午你哪儿都甭乱跑,就坐在咱这堂屋门前,看着咱家的门儿。停会儿我把老羊牵走,羊羔儿离了它妈肯定会咩咩乱叫,羊圈墙角里有嫩草,羊羔咩咩叫,你就去给它添把草,听见没有?我到集上把老羊卖了,再买两把镰刀,给小乐买一顶草帽就回来了,啊——!”说着,老令公早把小乐妈按到了一个小方凳上。

  杨乐妈一声冇吭,只是疑惑地看着老令公。老令公刚要离开,她就站了起来,伸手拽着老令公的衣角,我、我、我着。老令公知道,小乐妈是想撵着去赶集,那哪儿中啊!就吓唬小乐妈:“今儿个你可不能去,集上有大狗,大狗大狗,不吞屁股就吞手;非把你吃了不可。听话啊,停几天小乐来了,叫小乐用架子车拉着你去,啊!听话。”

  小乐妈好哄,不再我、我了,低下头,不满意地坐下,坐在那儿五毒六气地撕扯她的衣角。

  老令公扛了粮食,牵上老绵羊。临出门儿,又嘱咐小乐妈:“哎——甭忘喂小羊羔啊!甭叫鸡上锅台上拉屎啊!”

  老令公不打算走大路,大路远,小路比大路最起码要近二里地,早点儿赶到集上,粮食能卖个好价钱,羊也能卖个好价钱哩。谁都知道,卖东西赶早集,买东西赶晚集哩。

  老令公不走大路走小路,一出村,老令公就拐上了文岩堤。

  河堤上,杨树叶儿哗啦啦地响,低垂的柳条儿在晨风中飘曳;沟边旯旮处一堆堆、一片片的榆钱和柳絮都争先恐后地拱出了嫩芽芽,绿绿的叶瓣儿,红红的腿儿,好看着呐。堤坡上那碗,一个个红红的身段儿,顶着一个个绿的小碗儿,象那回街上耍把戏的红衣少在表演指头顶碗的把戏。老绵羊大概也是看迷了,挣着想去啃那碗,老令公逮一下羊缰绳,斥道:“嘴馋,那东西有毒哩,吃了,要你的小命。”

  老令公今个儿高兴,别看他肩上扛着粮食,手里牵着羊,可老令公走起路来依然是脚下生风,匆匆匆,走的快哩。心情好,看啥啥顺眼儿,看树,树儿摆,看草,草儿摇,看,儿笑。是哩,老令公昨晚上就合计过了,半袋粮,加上老绵羊,今儿个运气好了,能卖五、六十块钱哩,咋会不高兴呢?

  当然高兴了!看看河两岸那一望无际的麦田,麦稍儿已黄,都出成了,微风过处,麦浪滚滚啊!这是谁家的麦,穗小,冇俺家的大;那是谁家的,虽说穗不小,可冇俺的长的瓷实。也不是王婆卖瓜,这一路走来,哪家的麦也不比俺家的强。

  老令公一高兴,孩子似的调皮地踢一块坷垃,坷垃飞出去,划一道弯弯的弧线,咚一声落在水里,溅起一朵水儿。老令公这才注意到河里有半河水,清清湛湛的。这河里的水向来是死水,静,象镜子,水里的天,比天上的天还蓝,云还白。

  咚一声水响,羊也听见了。羊看见水,想喝,就挣着老令公下河堤,来到水边,嗞嗞地喝个痛快。老令公看着羊喝水那贪婪的劲儿说,看把你渴的,来的时候才饮罢你,咋恁渴呢?少喝点儿吧,甭把你撑坏,还指望你换钱哩!

  看着羊喝水,老令公也觉着口干,用舌头舔舔嘴唇,又嘬嘬嘴巴吮吮口水,嘴里咋都是干巴巴的。于是,老令公就放下肩上的粮食,把羊栓在一棵小杨树上,来到水边,用双手捧水喝,捧着喝,不解渴,不过瘾,干脆,跪下来,弯下腰,撅起屁股,低下头,伸长脖子,把嘴递给了水,象羊似的呱咚呱咚喝了个痛快。喝罢,抹一把嘴,自言自语道,不干不净,喝了不生病,反复说,不干不净,喝了不生病。

  老令公继续往前走,走完了河堤又走了一段小路,眼看就要入去刘光的大路了。老令公搭眼望一望大路上的行人,这时辰赶集的人还不是太多。老令公想,一入大路只剩里把儿路就到集上了,今儿个准赶个早集,羊和粮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老令公这么一想,便又加快了脚步,心情也更加爽快起来,不觉便放开了喉咙,唱我五十三岁又出征啊……

  老令公走着唱着,忽听有人叭叭击掌叫好:“好!好!好腔口。好一段穆桂英挂帅!大爷,人逢喜天儿精神爽啊!”

  老令公止住腔口,看见就在大路入口拐弯处圪蹴着三、四个人。与他打招呼的那人看样子约有四十来岁,听口音,看相貌,老令公就断定他不是本地人,是外地的商贩儿。老令公知道,这些外地商贩为了躲避集上行户(交易员)的抽头和本地商贩对他们的排斥,往往会在远离会场的路上截住前去赶集卖东西的人,以高于集市的价格收购他们需要的东西。这些外地商贩是很讲信誉、守规矩的。今天叫老令公碰上了,老令公心里当然象灌了蜜似的,甜滋滋。忙搭腔:“咳,好啥好,就是瞎哼哼两句呗。你说咱这豫剧,谁不会唱上两嘴。”说着老令公就走到了外地商贩跟前。

  商贩忙帮老令公把粮食放在地上,顺情有礼地接过了老令公手里的老绵羊。商贩继续奉承老令公:“是哩,咱这豫剧谁都能哼哼两声,可你这老哥哥,岁数这么大了,腔口还这么亮,怕是年轻时候唱过戏吧?”

  “戏倒是冇唱过,腔口是爹妈给的,就连俺村学过说书的老粪都说我比他的腔口好。哎,说这,净白搭,家里孩子多,吃喝都发愁,还唱戏哩。”

  “咳,以前还不都一样,闹饥荒。这二年,不都开始好转了么。看你这岁数,看你这高兴劲儿,你儿子肯定是个有能耐的人。”

  那人一说小乐有能耐,老令公高兴的鸡叨豆似的连连点头,直说:“是哩,是哩。”

  俩人真是一见如故,东拉西扯,说东道西拉家长,什么这几年的年景儿呀,今年小麦的长势,收成啊,儿子小乐能挣多少钱啊,回来打算买手扶啊,等等。买卖的事儿谁都不先开口,比谁的城府深。老令公知道卖东西咋卖,买卖咋做,胸有成竹哩。

  这时候,从大路上过来一位赤红脸儿,满头银发,约三十岁的样子。咱这儿叫这种人是“雪里迷”。雪里迷从老令公,商贩与小路对面那几个人跟前走过,走到北边一堆柴禾堆前,四下望了望,然后坐下了。

  商贩指了指北边坐着的雪里迷,对老令公说:“老哥哥,你看那雪里迷,真是天生的仙人哩。”说着,商贩站起来,伸了伸腰,打个哈欠,接着说:“老哥哥,咱俩也甭在这儿打哑谜了,说吧,你这羊和粮究竟想要多少钱?咱生意成了,我还得到集上去,等这么长时间了,就碰上你这么一个卖主,今儿个你走运我可倒霉啊!”

  老令公看一眼商贩,狡黠地嘿嘿两声,笑而不答,你有千条计,我有老主意,反正现在时候还早,大路上赶集的人才刚刚多起来。老令公刚才就在心里盘算好了,遇到这样的主儿,价钱要往崩处宰,买卖不成,照样可以到集上去卖。老令公眄视一眼商贩,认为该是摊牌的时候了,这才狠心地说道:“羊和粮八十块,成,你扛走,你牵走;不成,我到集上去卖。”其实,老令公心里有数,要八十,商贩还价还到六十,都中。

  商贩道:“哎,我说老哥哥,你这口张的也太大了吧?上个集你在行市上可能也打听过了,就你这羊和粮顶多也就是四、五十块钱一大关,今儿个你也不能成倍地往上砍呀。”

  “你说,中不中?不中,我就到会上去。”老令公装横,说着就要牵羊、扛粮拔腿走。

  “哎——哎,我说老哥,你这人还真犟。价钱可以商量么,哪能说走就走呀?”商贩到底没沉住气,接着说:“这样吧,一句话,七十块。中,羊和粮留下;不中,你牵羊,扛粮走人!来,来,老哥,临走再抽一只烟,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商贩也耍了一招。

  老令公接过烟,接着商贩递过来的火,把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心里想,中了,七十,比上个会高出一二十、二三十块钱了,再往多处要,看样子人家是不会出的,可别要崩了。于是老令公便吞吞吐吐摊手表示勉强同意了:“哎,那——,七十就七十吧,我也懒得再扛这里把儿路了。”

  “哎,甭慌,我说老哥哥,我还得看看你这粮食霉不霉,遛遛羊有病没病哩。”于是,商贩便解开布袋口,用手狠劲儿向下抄了一下,说:“嗯,不错,是好麦。可我给你的也是好价钱呀!”

  “价钱不价钱咱不说,单说这麦,这是俺自留地里打的麦,是俺用棒槌一棒一棒锤出来的,你看看,麦子儿多大,籽儿多饱,连个烂子都冇,合个集上你都难找第二份儿这好的麦。今年过大年,俺小乐都不知道俺放了这么好的二斗麦,情是又到集上籴的麦,过的年。你要说羊,活蹦乱跳的,你看,它还正啃草吃呢,病羊还啃草吃?不信,你遛遛。”老令公这会儿不遮不掩,慷慨大方地说。

  商贩说:“遛遛就遛遛。”

  商贩牵着羊,令公老汉在后面跟着,俩人同时在雪里迷跟前停住了。雪里迷正在给刚才路口那仨人变钱,其中一个人拿出一毛钱,只见雪里迷对着钱吹一口气,然后把钱放到那人衣兜儿里,让那人闭着眼数了五个数,把钱再掏出来。果然,一毛的变成了两毛的。另一个人拿出十张一块的,雪里迷仍是对着钱吹口气,放进那人的上衣口袋里,这回是叫那人闭眼数五十个数,掏钱,嘿!那十张一块的钱竟变成了十张崭新的两元钱。真看的老令公目瞪口呆,竟忘了遛羊卖羊的事儿。

  “哎——哎,我说老哥,甭看他们啦,你这羊我不要了,有这买羊的钱我还不胜叫这大仙变变呐,这钱来的多快呀!”说着,商贩非要把羊还给令公老汉不可。

  这下,令公老汉可不依了:“咱可不兴这,你耽误了我这长时间。不要,那可不中,冇你缠我这会儿,就是赶到集上恐怕也卖罢了,也卖个好价钱,你不要不中。吐地的唾沫,说过的话,总不能再舔起来,总不能一钱不值。”

  商贩拿出哭笑不得的样子:“哎!今儿个算我没运气,碰上你这大哥,算我倒霉,不该我走运发财。算啦,算啦,强人不压地头蛇,看你那凶样儿,真要不买你的羊,你还回家叫一帮人打我哩。算啦,给,你点点,五块一张,总共十四张,七十块钱,你数好啦。你看,把钱给了你,我这只剩四张钱了,想碰碰运气、发个财,这也冇本儿了。哎,今儿个咋碰着你这热沾泥的老哥哥呀?”

  商贩一边嘟囔埋怨着老令公,一边把剩下的二十元钱递给了雪里迷。雪里迷仍旧对着钱吹了一口气,再把钱装进商贩的上衣口袋里,因为这回是五块变十块,所以,这回必须闭上眼睛数一百个数。商贩就闭着眼数数,数到一百,睁开眼就掏兜儿。哎呵,真是,呼啦啦响崭新的十块钱一张的票子,真把老令公稀罕死了,相信今儿个真是遇上高人了。

  老令公站在那里,怔怔地,眼巴巴地看着商贩,扛着粮、牵着羊,怀里揣着四十块钱走了,走远了,融入了大路上赶集的人群。

  “哎,老大爷,愣在那儿干啥?赶集去吧!”有人找老令公搭讪。

  老令公这才回过神儿来,随急巴巴地问雪里迷:“你真能变钱?”

  雪里迷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耳不聋,眼不,我一看,你跟前准有六个男娃娃,你是单料儿绝户头,你跟前连半个闺都没有哇。你个子大,鼻子长,你是既当爹来又当娘,老大爷不介意的话,我敢说,你老伴儿不是个正常的人。四月初八你赶集,你是为你儿子急。儿子是个好儿郎、长相好、学习好,本该吃上国家粮。可惜呀!是你这老哥把儿子的前途给耽误喽!你咋不叫孩子把书念完么!”

  雪里迷还想往深里说,可老令公却止住了雪里迷,迫不及待地说:“大仙呐,你甭说了,你真跟到俺家看过,钻到俺心里看过一样,啥都叫你说对了,全对、全对,俺算真服你了。这是俺刚才卖羊的七十块钱,你要是能给俺变成一百四十块,卦钱随你便要,另外俺再给你磕仨响头。”说着,老令公把钱递给了雪里迷。

  围观的那几个人啧啧眼红的不得了,啧啧,我身上要是有这么多钱多好,可惜呀!今儿个咱冇这个运气,咱命中也冇这福气。真是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啊!直说得令公老汉心怒放。

  雪里迷接了钱,在空中晃了几圈,然后,又对着钱吹了几口仙气儿,叫老令公亲眼看着把钱装进了他的口袋,并嘱咐老令公一定要把钱捂好,要不然钱就会跑了。并交待老令公,这回钱多,变的数目大,站着数数不中,得闭着眼睛向北走一百步,无论碰见谁,谁打招呼,都不能睁眼,不能搭理。要不然,这钱就变不成了。令公老汉一一点头答应,并牢牢记在心里。

  雪里迷再嘱咐:“记着了,可是把钱捂好了,一点儿缝儿都不能漏,漏了,就不灵了。我喊一二,你就开始走,走一步数一个数,我给你一根玉蜀黍杆儿,学瞎子一样探着走,别急,别绊倒,数不要数错了。”

  老令公嫌雪里迷罗嗦,直点头说:“中中中,记住了,记住了。”

  只听雪里迷一声令下,令公老汉便开始往前走,走着数着,一、二、三、四、五……十七、十八,没数到三十,令公老汉就拐进了麦地哩。

  令公老汉赶紧从麦地里折了回来,象瞎子一样用玉蜀黍杆儿敲着路面深一脚浅一脚试探着往前走,踩着一块砖头,一个趔趄差点儿把老令公摔倒。即使这样,令公老汉的眼都冇睁开,捂着钱的手都冇松开。

  “……五十八、五十九、六十……”

  有后街的黑老三媳㧟着笆斗去集上卖鸡蛋路过这儿,跟令公老汉打招呼,令公老汉连眼都冇睁,连理都不理,只顾挤着眼往前瞎走。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一百。数数到了,一百步够了,令公老汉睁开眼,尚不敢松开捂钱的手,另一只手却赶紧捂到了扑通扑通猛跳的心窝。捂了好大一会儿,令公老汉深深吸了几口气,稳定了情绪,这才将手伸进口袋去掏钱。

  咿!变了,咋变成一块的钱了?令公老汉急忙翻点,傻眼了,中间全是一块钱大小的白纸。冇啊,数冇数错,任谁也冇答腔说话,也冇睁眼呀?令公老汉不相信,就又翻点,除了上下两张一块的钱,其余的全是白纸,眼不呀?揉揉,看看麦稍的黄,路边小草的绿,不。再看看路上的行人,不,眼一点儿都不呀。

  令公老汉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人骗了。上当了!上当了!找他们算账,妈那屄,叫他们赔钱。上当了,他妈的臭屄,我操他祖奶奶,把老子给骗了!一股热血涌上老令公的心头,令公老汉恶狠狠地把纸钱给扔了个满天飞。

  可是,等老令公回过头来寻找雪里迷时,刚才路口那帮人竟象从人间突然蒸发了一样,已经没踪没影儿了,连个瞎妮鬼儿都冇了。令公老汉跺脚急,大喊:“钱呐,我的羊,我的——”

  令公老汉一急,一跺脚,话还冇喊完,眼前一黑,就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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