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松儿:
你来的几封信都收到了,寄来的像片也看到了。看着你的像片,你妈、你乐的嘴都合不拢了。你比在家时胖了,好象也高了。你身上穿的军装还是走时在家发的那套吧?看着穿着也不长、也不显得宽大了。我真有些不敢相信,只几个月的时间,你咋长的恁快哩。
我知道了,你在新兵连里表现很好,射击比赛你在全连拿了第一名,新兵训练你还得了连嘉奖。你上进了,你进步了,我做梦都笑醒了。
知道了,你下了老连队,你分在了汽车连,是开大汽车的,是大解放,见过,是绿颜的。看你坐在大汽车里,握着方向盘,多精神,多神气呀;咱街上好多人见到你的像片都啧啧夸你哩。夸你有出息哩!
你问小乐现在干啥?对你说,年前,我和你小乐哥俺俩做了点儿小生意,生意不错,赚了点儿钱。年前咱两家的磨坊也开张了,生意也不错。过完年,磨面的家户少了,有我和你令公大伯在家支撑着磨面就妥了,我就叫小乐跟着振海去齐原搞建筑了。小松我对你说,小乐是块做生意的料儿,学技术垒墙也不差哩,有从齐原回来的人说,小乐现在垒墙的手艺,比咱村干了四五年的老瓦匠都强哩。这一点,小松,你得向小乐学习哩。
你还问你芹回来没有,她冇回来。我问你二堤婶,你二堤婶支支吾吾也不给说个明白。听旁人说她在新疆找了个对象,可你二堤婶死活都说冇,只说二芹在给她家看孩子,可你二堤婶一提起你芹就忍不住流眼泪。我还听说你二堤婶给老天爷祷告时,常说叫老天爷保佑二芹的话。我想,二芹在新疆肯定是出了啥事,你二堤婶有意瞒着邻居,主要是你小乐哥。
你芹打走,也冇给小乐来一封信。小乐想二芹哩,好多次,我看见小乐站在文岩堤上朝着西北方向出神发愣。
我给你说这些,我是说,你万一、万一有机会去库尔勒市能不能想法儿去看看你芹,大芹是在和晶县一个叫共青团的农场上班,是五连。可有一条,是顺便,你千万不能违犯部队的纪律。你上回来信说你们新兵连吃的菜都是从库尔勒市拉的么?
信还没写完,还没有寄,你的信又来了。白天是忙地里的活儿,有时候还得去磨面,晚上来咱家串门儿的多,所以也没有及时给你回信。对了,前几天,公社信用社一个叫宋晓雪的闺来咱家。是来咱村调查夏明、冬耕他们办厂贷款的事儿,顺便来咱家的。她说你们是同学,还说跟小乐,后街你黑三叔侄英都是同学,我问她有啥事没有,她说没有,只是来咱家看看。那闺走后,街上人都说是你对象,我不信,就去问英。英说你俩在学校就开始谈了。英还对我说那个叫宋晓雪的闺是咱公社宋付书记的千金。
当时呀,看把你娘高兴的,又是搬板凳,又是倒开水。往水里放白糖,一下放一把糖。那天是星期天,小秀也在家,那闺拉着小秀说好长一会儿话呢!人家城里人就是大方,不掬不束的,口儿还甜,比你妈劬的白糖水都甜,给你妈一口一个姨一口一个姨的叫。叫的你妈都迷三倒四了,只顾应姨,水都倒漫沿沿了,还倒。
可是,松儿,爹要给你泼冷水了。你们要是真的在处对象,谈什么恋爱,我希望你要慎重,冷冷静静地考虑考虑。咱和她家可是门不当,户不对啊。你爹是个老农民,她爹是个国家干部。你是农村户口,她是吃商品粮的。你当几年兵回来仍是捋锄桨种地,人家可是有工作、坐办公室;你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毒日头底下劳作,人家可是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日头晒不着轻轻松松享受着工作。咱生下来给人家端的饭碗就不一样哩,人家的是铁饭碗,咱手里的饭碗连个泥捏的都不得哩。人家老有所养,有退休金,养老金,咱冇,咱哼哈不动了,靠儿养,儿有本事,孝顺了,老人的生活才有着落……所有这些,你心里一定要清楚、明白。在咱们这儿,只见过穷家闺攀高枝嫁到城里当太太,从来冇见过高贵的公主下嫁给农民当管家婆的。眼前小乐和二芹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你二堤婶早几年就张罗着叫大芹在新疆给二芹瞅个吃商品粮的对象。话说白了,你二堤婶就是嫌小乐家穷!
小松,我不是说你们不能通信,来往,我只是说,你一定要知道自己吃几个馍,喝几碗汤,要有自知之明,甭不知天高地厚,别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别猪八戒做梦光想好事。我把话说这么狠,我是不想看到你日后有啥痛苦,不想看到悲剧在你身上重演。
小松,你一定要知道,农村和城市之间确实存在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这是现实,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一代人两代人能够填平或搭成桥梁的,这话咱搁下不说。你可以从最基本的衣食住行比一比,、想一想,咱农民吃的啥?住的啥?穿的啥?为啥会是这样?是人懒吗?小松,你一天天长大了,一天天成熟了起来,你会严肃对待、思考这些问题的。你走之前在大柳树上和小乐的谈话,小乐和我说了,我知道你心里思索的苦楚,你说人要是冇固定的身份就好了,做工是工人,种田是农民,经商是商人,是,小松,我也认为你这话不是在瞎胡说,啥时候,历史都不会倒退的,眼下咱农村的日子正往好处上走呢!农忙种地,农闲能去城里打工挣钱了,快了,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快冇人束缚咱的手脚了。可是眼前还不是这么回事儿,眼前还是个个挤扁了头想往城里钻。眼前你让一个堂堂公社副书记的千金来咱这穷乡旯旮里受苦受罪受磨难可能吗?哎呀,其实,这些事儿,我也说不清、说不准。
不过,小松,我也不能把你看死,万一,万一你在部队表现好提了干,能升个一半职呢?你不是说,你准备在部队考军校吗?考吧,只有鲤鱼跃了龙门,才是咱农村孩子的出路,你和宋姑娘的事儿才可能会有个好的结果。
另外,我随便给你说一句,我看英这闺就不错,你们打小就是同学,一直到高中毕业。这闺长的一点儿也不比宋书记家的千金差,英问你在部队的情况都问了好几次了,还有事没事儿的来找小秀玩儿。你当兵走的时候她不是还送你一个笔记本吗?爹能看出来,英对你有意思哩,我说你还是给英通通信,不要冷落了人家一片真心。事儿你自己看着办,我只是说说,给你提个醒儿,给你说句参考的话。
小松,在部队,你一定要上进,甭怕吃苦,受累,听收音机里说,现在不是又提倡学习雷锋了吗?我看是个好事儿,想当年我还是学雷锋积极分子哩。
松儿,你一定要向组织靠近,你的团组织关系我已经去你们学校给你办好了,这回随信一起给你寄去。你现在就写入党申请书,要经常写。不入党不中啊,不入党你能提干吗?就说咱农村吧,想当干部,就得入党,不入党就当不成干部,这话我说的可能俗了点儿,调儿低了点儿,可我说的是实话。你入了党,你慢慢就会知道,党员和一般群众就是不一样哩,特别是关键的时候。那年西安供销社着火,老书记喊一声,是员的跟我上,冲在最前面的,还真都是员,这事儿我见过,我经历过。
不光你,我也叫小乐写入党申请书了。做个人,要是光顾个人得失,不给乡邻乡亲帮一点忙,谁也不会尊重他,大凡受尊重的人,大都是能吃亏的人。
小松,你的信又来了,冇啥事儿甭三天两头往家寄信,有那个时间还不如看看你的书,多读读报纸呢!
你说你学开汽车学的很快,已经会自己开了,能开着大汽车在大马路上呜呜快跑了,爹高兴。可小心点儿呀!你还是新手,开车的经验还少,车可要开的慢点儿。小心点儿,可甭磕着、碰着哪儿,部队把那么金贵的大汽车交给你开,你可要好好爱惜呀!咱家的自行车碰着磕着我还心疼的不得了呢,咱要将心比心,要把部队的东西当成咱家的东西对待哩。干啥事儿不要三脚毛的,要稳重。
你娘的身体很好,小秀的学习也不错。至于我嘛,地里活儿忙完了,磨坊冇事儿了,我就弄些菜赶集做点儿小买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现在,集贸市场也全放开了,咱老百姓可以放心大胆地做生意了。咱公社所有村的土地都分了。就你走这几个月,咱家的变化可大了,你老粪大伯家见天热闹的很,你老粪大伯时不时还锯犁着他的破二胡瞎咧咧唱上几声,就连你那有名的老蔫儿杨忠大伯,话也比以前多了,腰杆儿比以前也直了。
对了,小松,我有这样一个打算,麦罢或是明年我想在咱家开一个代销点儿,经营一些日用杂品,象锅碗瓢勺啦,烟酒糖醋酱油啦,绳头线脑儿拔浪鼓啦。还有,农药,化肥现在也叫个人经营了。我还打算和你令公大伯家合买一辆手扶拖拉机呢!现在只是想想,到时候再说吧。
小松,再有一二十天就该收麦了,下一个节气就是芒种,常说,芒不忙,三两场。咱这儿一般都是芒种后的三四天收麦哩。今年的小麦普遍都好,咱三、四队的小麦数你令公大伯家的好。现在小麦已经黄稍了,大丰收是板上钉钉的了。只要不遇大风、连阴雨,老天爷不找麻烦,今年家家户户都会打一个大翻身仗,最起码,全年都吃上白面是有把握的。
松儿,还要罗嗦嘱咐你,不要惦记家里,家里都好着呐。在部队一定要听领导的话,爹相信你一定会有出息的。
爹孙大栓
嗯,对了,还有一件事,咱村这两天正在扯电呢,立秋不当老师当咱村的电工了,他一边当电工,一边当楼板厂的会计。夏明、冬耕的楼板厂啥都准备好了,电一扯上,他们就开业了。有的说楼板厂是夏明、冬耕他俩的,也有的说是和立秋他们仨的,我冇细问,说不准。
我估摸着,咱村去齐原干活儿的人都快回来了,小乐也快来了,我还真有点儿想小乐这孩子哩。
还有好多话想和你多唠会儿,算了,灯里冇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