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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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不得我说了什么,又是怎么离开,怎么回到天朝军营的,这份不真实的感触一直延续到李平提醒我南越使臣正在营外求见时,我方才找回了我的意识。

    不出意料,南越使臣的前来正是商量议和一事,毕竟宁景之前的行为确实是任性了。他该在得知消息后即刻拔营,可是他没有,不仅没有,甚至还多担搁了几日,这直接导致了南越在议和问题上的被动。

    南越自负,国内的防御攻势向来较弱,而国都又设在离两国边境不远的位置,可惜百年来都是南越进军天朝,白白放着这么大个漏洞竟无人理会,不想这次却是被我利用上了。

    议和进行的很顺利,两方仔细协定过包括我们从南越撤兵的时间路径,以及他们归还我们被扣压的近千人天朝兵士的具体时间,还包括赔款划定边界等诸多事宜后,很快定下了契约签署的具体时日。

    实际上,这些事务真正交由我来完成的不过是签字和盖印罢了。我不想见宁景,甚至于连这个环节我都是交给李平来完成的。

    这场无用的仗打到现在,我终可以说是功成身退了。

    我其实已经可以回天朝了,可以回去看慕容沉熙了,但心底此时却无端腾起一种厌倦。

    是的,我爱他,很爱他,可是爱上他的究竟是我,还是残留在我身体里关于爱的那份记忆?如果没有曾经爱过的回忆,那么,我还会爱他么?

    这个问题我始终回答不了。

    就像宁景和环御对于宁繁的爱,明明身体里已经不是那个人了,为什么还会爱?也许他们的爱根本就是回忆里的衍生物,得不到,放不下。

    签契当日,南越太子已启程回南越,也未出席。两国代表气氛融洽的签署了契约,至少表面上是这如此。

    我能预料两国近五年怕都不会再兴战火了,只不过我倒是没有预料到宁景回国之后励精图治,终成南越历史上有名的贤帝。但也因此他壮年就身体透支而亡,无一子嗣,让南越本就式微的皇族越显艰难。

    从签署到我启程回首城,又已过了近一个月,被战火毁坏的城镇都已逐渐恢复生机。我特地借皇命减免了他们的赋税,马上就是秋收了,这一年他们应该还是过得去的。

    李平带着他的骑兵同此次立下大功的将领们随我回首城赴命,不过这会李平对于我坐马车一事倒是没有再有任何不满,甚至还嘱咐在我的马车里多加些褥垫,防止马车颠簸。

    一路上除了应酬沿途的官员殷勤招待,我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做,身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我还留得住谁?

    李太白的诗说得何其的妙。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车行数十日,终于是回到了一切的起点,天朝国都首城。

    我们尚未至首城城门,便见城外的道路上已围满了百姓,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的望向我们的方向。

    我当下便明白了,这怕是为了迎接凯旋的军队,忙换上战袍弃车上马,又在胸前佩了朵白花,身边的骑兵们见此也都个个挺直了腰板,胸口的白花连成一片刺目的白色。

    最先运进首城的是赵元帅的棺木,之后才是我们凯旋的军队。但这并没有防碍首城百姓的热切,比起一个只听过名字的元帅的死,一场能带来数年安定的胜仗显然更有吸引力。

    进了城,我才知道慕容秋竟带着文武百官在城中迎接我,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几乎是至高无尚的荣耀,而我明显还没有得到这样殊荣的资格,慕容秋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向所有人宣告他对我的与众不同。

    我装作不经意的扫过群臣,没有看见那个人,重又回过视线让自己融入这场欢迎式中。

    入夜,东临宫内一片喧嚣,为我准备的接风宴正开的热火朝天,随处可见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我在人群中僵笑了许久,终于得机会脱开身。

    夜风清凉,一丝丝的涟漪在我杯中荡开。

    我勾了勾唇,轻嘲,只因为如今局势对我有利,所以那些闻风而动的朝臣们就都开始巴接我了么?

    “公子。”丁寻聂不知何时来了,“王爷让公子明日过府一叙。”

    “我知道了。”酒杯捏紧,微微显出条细微的裂缝,“寻聂,我问你个问题,你要照实回答。”

    “是,公子。”丁寻聂应道。

    “你觉得白凉、环御、宁景和我都是什么样的人?”

    丁寻聂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但还是道:“小公子如冰,看似冰清,实则锋利。环公子如雾,看似深沉,实则明澈。白公子如雪,看似雪白,实则深埋。至于公子,是看似有情,实则无情。”

    很精准犀利的评价。

    我笑道:“看似有情,实则无情。你对我还真是不客气,我有那么冷情么?”

    丁寻聂似是斟酌片刻之后,方道:“公子,您还是别去找白公子的好。”

    “你说什么?”我脸上的笑意骤然褪去,“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去找他?为什么又认为我不去找他的好?”

    丁寻聂自觉失言,已不愿再开口。

    酒杯中的酒自缝隙处流淌,我仰脖饮下,连个局外人都看出我不该去找他,那我又苦恼些什么呢?

    次日清晨,我便已重登上了廉王府的门阶,同上次偷溜回来不同,这次的我是正大光明从正门入内。

    进了门,我最先见到便是感情丰富的廉王妃,她拉着我好一阵的嘘寒问暖,几乎热泪盈眶,让我又是好一阵的不适应。

    府里的侍女看见我依然是畏畏缩缩的胆怯模样,当然也不乏有个别偷偷盯着我脸看的年轻侍女,一切的一切都是这样熟悉而又陌生。

    曾几何时,我一心想着离开这里,到外面的世界玩得风生水起,但真正出去了之后才知道,其实曾经我的生活曾那样简单美好。

    “繁儿,回来了。”宁远温柔的送走廉王妃,又挥手退去所有侍从,这才慢悠悠的转向我,“这一趟有什么收获么?”

    那种仿佛一切都掌握在他手里的压迫感让我十分不好受,我硬着头皮道:“您还真放心孩儿,又是空剑,又是南越,真不怕孩儿客死他乡,您的计划落空么?”

    宁远大笑:“如果这么简单就死了,你还配做我的儿子么?”

    宁远在笑,我却感到一阵阵的发寒,或许宁繁这个儿子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一枚稍微重要点的棋子而已。

    宁远笑罢道:“繁儿,还记得你大哥宁岚么?”

    “不记得。”我显然是摇头,不过宁繁竟真有个大哥么?虽一直知道宁繁是廉王二公子,可我还真的从没听过和廉王大公子有关的消息。

    “日后我让他去看你,你们兄弟也好联络联络感情。”宁远扬唇道,“现在你就好好的等着继任储君之位,最后不要出任何问题。”

    宁远只一句轻飘飘的交待,却比宁景的百般威胁还叫人心惊。

    其实宁远的担心也多余了,慕容秋一心想让我即位,就算是我战败归来,他怕是也会想方设法的找理由让我有机会荣登大宝吧。

    果不其然,我回首城不出五日慕容秋就已在朝堂中明显的流露出欲立我为储的想法。

    懂得察言观色的大臣们更是反复提及我在这次战争中的功绩,几乎将我形容为战神一般的存在。但偏偏这些连我都觉得肉麻的话,慕容秋却极是受用,满脸的皱纹都一一舒展开,笑容止不住的挂上眉梢。

    而慕容沉熙则对此几无反应,叫那些一心支持着他的大臣们也一个个无所适从起来。不知该是言辞激烈,还是虚委以蛇。

    其实我回首城之后是见过他几面的,彼此都很客气,或者说是疏远。

    也许是因为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经历太过尴尬,也许是因为慕容沉熙想让一切保持现状,而我也再没有打破平静的勇气。

    我们都在两人相交的世界各退一步,维持着那微妙的平衡。

    然而平衡终有被打破的一天,只是我没有想过,这平衡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被这样的人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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