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猝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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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出帐,许多兵士已认得我,都纷纷将视线投来,我努力让唇边的笑容不再僵硬,一一同他们微笑颔首。

    诚然,我不是个好将帅,可这些人为国、为民、为了这片土地抛头颅洒热血,这点尊重我是该给的。

    没走几步,就见宁景一身兵卒打扮站在我的帐边,手背在身后,如果我没猜错,他手里拎的该是两坛子酒。

    自从我从临越城搬到天朝军营里,他就常常这样等我。原本军营里守备森严,他根本是进不来的,但不知他是怎么买通的关节,竟常常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溜进来。

    “哥。”宁景看见我,眼眸蓦然一亮,笑得明媚,“你回来了。”

    我微点头引他入帐。此时帐中已堆了不少的文书,我扫开文书,露出一片桌面,而后席地而坐。

    果不出我所料,宁景低着头把手里拎着的酒坛摆到了桌台上,同我一般席地而坐,并细声道:“哥,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我笑着摇摇头,掀开封泥。

    他的确没有,每次他带酒来的时候,不早不晚都恰好是我心情烦闷的时候。

    宁景不大会喝酒,哪怕只喝一点脸就会红的不成样子,但他还是会经常带酒来,就算只是看我喝,也会笑得恬静而满足。

    我取杯子,倒了些酒。

    我原先一直很怕喝酒,因为潜意识里我只要喝了酒就铁定出事,可是呆在这样铁血的兵营里,不喝酒实在不太合群。更何况我也确实想改善这个一直叫我头疼的毛病。

    于是,我开始尝试去喝酒,一点点的加量。因为之后并没有再发生什么不妥的事情,我也渐渐放心了下来。毕竟酒精能麻痹人,仅这一条就足够叫我舍不下它。

    我喝了两口,又取了一个杯子倒了些给宁景。

    他乖巧接过杯子,放在唇上轻抿,眼睛随着颊边浮起的红晕渐渐变得湿润:“哥,你是不是还是很烦?”

    我点头:“现在我是主帅,而南越军长驱直入,我却只能看着,而不能迎头痛击。我不想无辜的增加两国兵士的消耗,可我又……”我举杯,又喝了点:“……呵……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不会感兴趣的。”

    宁景放下酒杯,望着我摇头:“不,哥你说什么我都感兴趣。”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别这么早下断言。”

    这样的话起初听到我还有些担心,担心事隔这么久宁景对这个名义上的哥哥仍不能忘情。但之后我就发现这是我多虑了,宁景很明白我的意思,所以他只会点到为之,不会强迫要求我什么,我也乐得轻松。自己的事情好不容易才理顺,我真的不想再多加点事情了,这样的麻烦有一个就够了。

    “哥,你为什么好象还是不开心?”宁景垂下头,任我的手拂乱他的发丝。

    “别乱说,哥哪有不开心?”我收回手,一边翻着送来的文书一边喝酒。

    “哥,你一直一个住,那他呢?“宁景四下张望,似无意道。

    “他?哦,他应该在他的帐里。我最近比较忙,怕耽误他休息,就没和他一起。”放下文书,我淡淡道

    宁景“噢”了一声,忽得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哥,我来的路上看到了这香囊,那卖家说这有平心静气的功能,我就想着或许能对你有用。”说着递来一个做工精巧的香囊。

    平心静气?

    我愣了一下,猛然间想起环御。

    “哥,你不喜欢么?”宁景小心的问,顿了顿,又黯然道:“我知道,我送的东西是没有他送的好。哥,你若不喜欢,还是还给景儿吧。”

    我笑着收起香囊:“没有,我很喜欢,谢谢你。”

    宁景见我收下,瞬间笑逐颜开:“哥,你喜欢就好。”又犹豫了一下道:“哥,我可以见见他么?”

    “他?”我敛了敛笑,“你为什么突然要见他?”

    宁景低眉道:“我想,我想和他说些话……”

    我看了看宁景,放下手中的公文,思忖片刻起身道:“那好,你跟着我,我带你去。”

    此时天色已晚,落日的余辉也已渐渐沉寂,不复明晰。军中除守备哨岗,都已各自在帐中休息。

    我依记忆向环御所住的帐中走去,宁景乖巧的跟在我的身后,不言不语。

    临近环御帐中时,我突然胸口一阵发紧,顾不得宁景,几步冲至帐前,猛得掀开帘子。

    只见未点灯火的昏暗帐中,一人颓然倒地,一人正欲奔离。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一时分辨不清两人,那欲离之人已如风般从我身侧冲出帐中。

    这时我才辨清那倒地的竟是环御,那错身而过的八成就是下手之人。我心口凉意骤升,惊醒般赶忙出帐,对着宁景道:“你帮我看着环御,我去去就来。”言罢,掠起轻功直追那逃离中渐行渐远的黑衣人。

    心口的凉意此时越加强烈,几乎要凉透我的心。

    那黑衣人轻功极好,我尽全力飞奔也不过不落下距离。

    飞了约半刻,我见实在追不上,便滑出指刀当作暗器投去,我们我距离本就不远,黑衣人察觉到时指刀已离得极近。他侧身避过,但指刀仍是划伤了他的右手臂,顺带削去一小截的衣裳。

    我趁机加快步速,不想那黑衣人的身影一沉,直直落下,待我追近去看时,那黑衣人已不见了踪影。

    我慢慢拾起那飘落的衣片,黑衣的包裹下是一片碧色锦缎,散发着淡不可闻又熟悉无比的暗柔幽香。

    我的心似寒冰,沉入谷底。

    抿了抿唇,我将衣片揉成齑粉,再不迟疑,飞掠回驻军地。

    我回到环御帐中时,又已过了半刻,一掀开帐,我忙问:“景儿,环御怎么样了?”

    宁景摇了摇头,一脸担忧的指着环御的榻。

    环御的床前围了数名军医,而环御面色青白的躺在正中。

    “他怎么样了?他到底怎么样了?”

    几名军医见我,忙行了礼,听见我的问话后都不约而同的摇起了头。

    “到底怎么回事?”我吼道。

    一个年轻些的军医谨慎道:“殿下,我们已经尽力了,只是,殿下还是……准备好后事吧。”

    “什么?”我一把将那军医推翻在地,脑中嗡鸣,仿佛有根筋断了,“你们的意思是……他有性命之忧?不,不可能,这怎么会……”我倒退着靠在墙上,几乎站不稳。

    猛得,我仿佛抓住了浮萍一般揪住一个军医,暴吼道:“他到底是什么伤?你们给我治,要是治不好,就统统等着给他陪葬吧!!”

    军医们被我声嘶力竭的吼声吓到,顿时齐齐跪倒:“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哥。”宁景轻轻拽住我的衣袖,怯生生道:“你冷静一点,你不要吓景儿。”

    对,冷静,冷静。

    可我怎么冷静?!我本以为他不过是受伤,可他现在……

    我甩开宁景,快步走近环御,小心的掀开他身上覆的被子,冷冷道:“你们看他的身上明明没有伤痕,你们这些庸医凭什么敢说他无救了?”

    底下跪了一地的军医都喏喏着不敢出声。

    我随手指了一个军医,又重复了一次问话。

    那军医伏身趴倒,声音颤抖道:“殿下,这位公子的确是没有什么外伤……但是他的气息确实是越益细弱,依小人看他大约是……是中了什么毒。”

    中毒?

    环御是中毒!?

    我捂着胸口呼吸有点困难,竟然是中毒!怎么会是中毒?禁不住我开始觉得慌乱。

    单膝跪在环御的榻旁,攥住他冰凉的手,我低声唤道:“御,醒一醒,醒一醒好不好?”

    环御的眼皮微动,手指在我的掌心轻轻划动。

    我直身跪起,轻吻环御的眼睑:“御,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别离开我好不好,我只剩下你了,别离开我,好不好……”

    环御的眼角,慢慢滑过一行泪水。他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不,他想告诉我什么?

    我凑过去听他的声音,然而他只发出了一个“播”的音节,那细微的声音就像被扼住了一般戛然而止。

    “御,不不……”我疯了般抱住环御的身体,歇斯底里道:“我已经什么都放下了,我已经打算一辈子陪着你了,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丢下我一个人?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只是我要的答案环御再也不可能给我了。

    他恍惚般扬起了唇角,手指一如往昔缠着我的手掌,只是不再柔软、不再温存,甚至不再用力,变得那样僵硬、那样冰冷。

    我抱着环御,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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