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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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这蜀郡东南流寇滋生的原因并不那么简单,要彻底除掉流寇非三万兵马不能。兵部侍郎刘景生说要指派新晋回朝的定平将军李平率五千人去剿匪是别有用心,所以不能简单的批注同意或否定,应该……”

  “等等……”我顺手拿起桌面上的浓茶,脖子一仰,灌了个干净,而后对站在桌边看着我静默不语的人摆了摆手道:“丞相,请继续。”

  立在我身侧的男子安静的翻着桌面上折起的奏章,等我喝完茶才又抬起眼看着我,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在那期间他基本视我未无物,眼神平和至极。

  老实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迅速熟悉和处理这么多的事情,眼前这个人功不可没。

  天朝最与世无争的权臣丞相何汝承,一个在第一次见到我时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人,也是天崇帝慕容秋最为倚仗的人。

  “剩下的奏章殿下均可借鉴二殿下所批,实情处理,微臣便先行告退。”何汝承说完话,单膝点地,便已告退。

  虽然是慕容秋亲自属意让他辅佐我,但是何汝承对于我这个半调子的皇子的态度却并没有因此特别的恭敬或是谦和,当然他似乎对于慕容秋也同样是这样不冷不淡的态度。

  我长长的打了一个呵欠,目光眺望向不知名的方向,眼底倦意浓浓。实在无奈,纵然喝下浓茶也无法阻挡漫上来的困意。我伏趴在满桌的奏章间,沉沉睡去。

  一无梦,至到天明。

  手臂被压在头下枕了一,酸麻无比,半边身子也几乎麻木,只是这一觉却睡得难得的踏实,甚至连寒冷的风也没有能够惊醒我。

  思绪刚转到这,我就察觉身上似乎有什么在逐渐下滑。

  摆弄着尚在僵硬的手臂,拉过背上滑落的东西,我定睛一看,忽然就愣了。

  昨晚是谁替我披的毯子?

  我再一扫桌面上摞得整齐的奏章,随手翻开其中一本我昨日明明没有改过的奏章,待看清最后批注的字迹时,我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他昨晚、昨晚竟然来过,还帮我批了毯子,改了奏章。

  我抑止不住心底泛起的喜悦,唇角不住上扬,一面又懊恼昨晚怎么睡得那么熟,居然就让他这么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尽管有遗憾,但我还是忍不住整整一日都笑得跟个傻子一样,连轮班来陪我,一直装得非常沉稳的柳年都不住的拿奏章往桌子上掼,还顺带用看怪物的眼神打量着我。

  其实我自己也很奇怪,因为在那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那么容易满足的人。也许真的是渴求太久了,连爱都不知不觉变得卑微了。

  入,我早早的赶走了柳年,灌了整整两大杯的浓茶,草草批了些奏章就趴在桌面上佯装睡去,然后安静的等待。

  可是一过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倒是第二日的白天我打了一整天的嗑睡,连向来喜形不显于的何汝承都不由皱了眉。

  可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不等下去,于是第二我还是熬了,结果我再一次的失望了。

  第三晚等过了半,我终于撑不住了,昏昏沉沉倚着手臂的睡去,却在天明时看见了肩膀上披着的簇新的毛毯,和新批好还泛着墨的奏章。

  我知道这样不行,守株带兔的确太被动了。

  当天晚上,我仍旧是趴在桌台上睡,只是在门槛低处拉了一条黑绳,尾端拴了两对铃铛。

  深人静,悄无声息间,铃铛清脆的撞击声显得尤为突兀。

  我猛然惊醒,追出了门口,顾不得椅子被震翻,奏章散落一地。

  月下,瘦削的身影疾步前行,似乎想逃离身后的一切纷扰,雾般漆黑的衣袂轻扬,舞出一片醉人的涟猗,霎那间我竟生出一种永远也抓不住他的错觉。

  然,不过片刻之间,我就已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腕很细,很瘦,甚至于让我感觉我其实捏得只是不过一根手骨。

  “放开我。”慕容沉熙挣脱不得,终是转过身低低的开口。

  “不放。”我攥着慕容沉熙的手握得更紧了。

  “别任。”慕容沉熙垂下眸,静谧的月光流淌在他恬静的面容上,柔和的近乎透明。

  我忍不住了,反手拉过慕容沉熙,紧紧的锁进怀中,再也不想放开。“我不是任,不是……”酸涩哽咽的话语堵在喉中,就是半个字也再蹦不出来。

  也许太过突然,慕容沉熙被我拉入怀中的,瞬间还未曾反应过来,只任由我尽情的拥抱着。但他在回过神的第一刻起便更加强烈的挣扎起来。

  “为什么?”我用尽全力抱住慕容沉熙,不让他挣脱,“为什么总是要这样一次次违背自己的心?”

  “我……”

  “如果不爱,为什么不敢见我?”

  “如果不爱为什么要替我披毯子,改奏章?”

  “如果不爱为什么要一次次逃开?”

  “我……”慕容沉熙的脸那样的白,唇开阂数次,却说不出一个字反驳我的话。

  “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不肯承认?”

  “我……咳咳……”慕容沉熙突然剧烈的咳起来,腥红的液体从他的唇间染到我的外衫上,触目惊心。

  “怎么了,熙,你怎么了?我不问了,你别吓。我来人啊,快来人……”我慌乱的语无伦次,比起看到的镜象和凝固的血液,真实的场景所能带来的震惊直接让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长期浅眠,加三餐不定,精神紧张,方才导致了这种结果。不过若是得以好好调养数月,当无大碍。”直当听到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医正的话时,我才稍稍找回一些理智,冒着冷汗的手心也渐渐舒张开。

  我盯着慕容沉熙沉睡的脸,揉了揉酸楚的眉心,坐在慕容沉熙榻边的靠椅上,平复着仍惊魂未定的心。

  没想到我第一次进入慕容沉熙住的厢房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同他所有院落一样简约的布置,除了必须的生活用品,房间里最多的就是一册册的书籍。粗略一翻,大都是兵法、为政、帝王训戒之类的书。书页大都已经泛黄、打卷,想来已不知被翻了多少次。

  他恐怕一直在为怎么当个好皇帝而努力着吧。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他怎么会宁愿放弃极可能到手的皇位,自愿到封地去为王,又怎么会任由自己把身体糟蹋成这样。

  我第一次开始动摇了。

  我这样缠着他、强迫他,强制的进入他的人生,这样真的好么?真的对么?

  只为了前世一段无终的恋情,而导致今生的折磨痛苦,真的值得么?

  他没有前世的记忆,没有我对于世俗观念的看淡,他有的是从小养成的纲常伦理观,从小的循规蹈矩,我又凭什么改变他的人生,让他为了一段前世的姻缘失去他本应拥有的幸福生活,更反而日益憔悴?

  我无力的撑住垂下的额头,漫上来的困意让我有种已经筋疲力竭的错觉。

  现实中,爱,有时候并不是一切。

  太医已退下,小厮按照太医的滋补药方熬好了汤药送来。侍谨慎的端过药碗,小心的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药,一勺勺缓慢的灌进了慕容沉熙的嘴里。

  换作昨日,或许我会亲手端过碗,手把手的喂他,但今日此时我突然就没有了这个心情。

  如果爱不再是爱,而是一种负担、一种拖累,我还能这么义无反顾的去爱么?

  我咬了咬牙,从椅子上坐起,强迫自己出门,可是视线却又不由自主的向后飘。

  这是什么?

  我收回往外迈的腿,抽出压在书案下的画纸。

  心里蓦得抽紧。

  破损皱褶的纸张被一一展平摊开,仔细的粘接在底部完整的画纸上。每一张都粘得很仔细、很仔细,连边角处都抚得平平整整。

  可尽管如此,纸张上的墨迹仍然晕开了不少,泽也不复明亮,只能勉强看清楚凭阑而望男子的身形,单薄而动人。

  这是我的画像。

  我犹记得撕碎它时,我心中荒凉无尽的绝望、悲伤和疼痛。

  我明明撕得那么碎,可他为什么还要把它拼起来呢?

  “你知道他会抱着你已变成碎片的画像,一次次拼接,一次次撕碎,然后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的泪流满面么?”

  敏古尔的话突兀的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我这才注意到这画比我当日撕的还要更加的碎。

  我不敢再看,不敢再想。

  甩开手中的画,逃似的跑出了慕容沉熙房间。

  可没想到我出了门口,还没走出几米,就迎面撞上了闻讯而来的柳年。

  他透过我身后的缝隙向内窥去,视线再一转,看着我的眼神已不再像前几日那样的平和淡然,而是他少有的郑重。

  我隐隐觉得他要和我说什么我此刻并不想听的话,于是错身躲开,想从他的身侧溜走。

  他却已预料到般在那之前抓住了我的手,眼轻挑,唇边勾起一抹无比苦涩的笑容,道:“你都看到了?那我想我有必要和你谈一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