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往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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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幕初降,月昏星暗。

  “轰隆隆”响彻云霄的炸雷声随着一道耀眼的闪电迂回的扫过首城的每个角落,打破了沉静的空,狂暴的雨紧接着密密的撒落。

  首城的气候向来很好,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暴雨了,狂风卷计,呼啸苍穹,到处滴水如柱、雨帘纷飞。

  环御的碗饭吃得很不安稳,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回了房间。

  在房间里环御疯狂的找被子,用被子裹紧全身躲在的角落了,瑟瑟发抖。

  是的,他在害怕,骄傲、无所畏惧的环御也会有害怕的时候,他怕的是回忆、怕的是过去。

  十年前,一个暴雨的晚,他和他的额娘被父皇的一纸诏书送到了暗无边日的冷宫。才三岁不到的他分明记得冷宫里的那群疯人是如何撕扯殴打为了保护自己而束手待毙的额娘,他也记得额娘是如何用她瘦小的身体为自己挡风遮雨,原本细嫩的手指长满了疮茧,他更记得额娘是如何笑着抱住他告诉他父皇其实是爱着他们的。

  七年前,也是一个暴风雨的晚,他的额娘高烧两日,滴水未尽。六岁的他在雨里跑了几个时辰想找御医为额娘治病,可是所有人一听见是月生病都逼之无不及,唯恐得罪皇后连累自己。他跪在额娘榻前,眼睁睁的看着生命的力量一点点地从额娘虚弱的身体里抽失。

  即使在生命力的最后一刻,额娘也依旧是那么温柔的笑着。

  环御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来,他知道他的额娘一定不会忍心看着他伤心流泪,他也知道如果要想为额娘报仇,懦弱、胆怯是绝对不可以有的。

  七岁的环御靠着额娘当年侍的帮助凭着自己无害的样貌和少年老成的气质骗取了皇后五岁的儿七公主的信任。让那个单纯的小孩一口一个“四哥哥”的跟在他身后,然后他以玩游戏的名义让七公主了御膳房里的老鼠药放在了那一所有被环御牢牢记住长相的御医的茶杯中,看着他们一个个中毒身亡。

  还是一个暴雨的晚,环御用七公主的围领硬生生地从后面勒死了他,七公主死前最里还含含糊糊的喊着“四哥哥救我”。可惜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四哥哥亲手杀了她。

  七公主苍白冰冷的脸让环御第一次感到害怕,皇宫里的血腥、杀人他见得不算少,可是自己动手的时候居然会这么害怕。无论如何,七公主是无辜的,所以当皇后派人追捕他的时候,他没有逃。

  每一个雷雨的晚,都像是一个深埋在他心底的梦魇。平日里靠理智压制的痛苦回忆会瞬间失控。他毕竟只是个孩子,一个应该享受无忧无虑快了童年的孩子,他承受了太多他不应该承受的东西,他也失去了太多他原本应拥有的。

  雨越下越大,雷越打越响,天空中一片阴霾。

  环御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一动不动,全身都是汗,大滴大滴的滚落。紧闭的双眼不受控制的颤抖,他的世界里静得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和汗水砸在榻的滴答声。

  冷宫里的疯人,好恐怖,

  死去的御医们,好恐怖,

  七公主的脸,好恐怖,好恐怖。

  环御拼命的想着额娘丽温柔的脸想要驱赶心灵深处的恐惧感。

  门忽然“吱呀”的开了。

  “环御,雷太响。我害怕,可以和你睡么?”宁繁抱着一被子站在门口,表情温柔,颀长的身影,影子被拉的老长。

  环御抱着被子,什么也没有说。

  宁繁直接进了屋,带上门,翻身上。环御全身被捂得滚烫,象块火红的木炭。宁繁帮环御拿掉多余的被子,然后慢慢搂住环御。环御试图挣开,可是没有力气,或许还有一丝不想挣开。

  宁繁的皮肤很凉,抱着像一个舒服的冰枕,把环御身上的热度缓缓消退,这样的拥抱只有年幼时额娘曾经给予过,温柔、怜惜。

  被久违的疼惜感刺痛,环御的心像是坍塌了一般,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咬着牙,不让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宁繁的面前。

  宁繁的心很痛,他察觉了环御的痛苦,但他不知道怎么样去缓解环御的痛苦。他轻轻的拍着环御的背,像儿时额娘哄她入睡时一样。一下一下有着让人安心的魔力,“环御,想哭的话就干脆哭出来,总是憋着让人看了多心疼。”近乎于无限温柔的言语。

  环御猛地一震,侧过脸,泪水像泄了闸的洪水一样流了下来,压抑了太久的泪水一次爆发,止也止不住。

  宁繁冰凉修长的手指细心的帮环御抹去泪水,可是泪水太多,根本来不及抹。宁繁干脆侧过身,伸出舌头小心的舔舐着环御漫溢的泪。那样咸湿的泪,那样温热的泪,那样绝望的泪,一颗颗泪水化成了难以洗褪的悲伤,宁繁的口中苦涩非常,“御,以后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你悲伤痛苦,都把他们分给我一半好么?”

  “骗人……这样的誓言,能持续多久?当年我父皇爷曾经对我额娘宠爱非常,可是那究竟持续了多久?”环御仰起头,声音夹杂着细碎的哭腔,像指责,更像在发泄什么,“宁繁,你不要随便许你根本做不到的誓言。”

  宁繁渐渐松开了环御,眼睛却紧紧地盯着环御有些红肿的眸,表情决然得如同奔赴一场无妄的赌局,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不一样,我和你父皇不一样。”宁繁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一字一顿地说,“我,给,你,许,的,是,——永,世,的,承,诺。”

  说着宁繁咬破手指,鲜红滴的血从白嫩的手指尖冒了出来。宁繁举着手指在胸前了数个奇怪的手势,闭着眼口中默念片刻,然后把还鲜血外涌的手指递到环御面前,笑道:“我曾经在我阿玛的房间里看过各类书籍,里面有一种空剑的誓言咒似乎就是这样,只要你把我的血喝下去,这个誓言就永远都不会破。”

  “宁繁,你……”咸腥的血液顺着宁繁的手指滴落到环御的口中,宁繁的血也是冰凉的,带着宁繁身上独有的宜人气息和一种淡淡地说不清楚的安全感。环御空洞的内心注入了一丝细小的热量,长久以来,环御的心习惯的拒绝一切外界信息。在额娘去世以后,无论是关怀、漠视、辱骂,他从来都没有在意过,静如止水的心使他一直都可以冷眼旁观一切。在他眼中,所有人都在按照自己的轨道演一出戏,可是,今天,他居然真实地感受到了,无论是那冰凉的皮肤还是那咸涩的血液他都能够清晰的感知。

  窗外的雨还在不停的下,狂乱的雨水在灰暗的天空中不停的撞击,掩盖了一切声响,低低的打着摇撼的树梢,并且没有间断的击落在地面、屋檐,溅开一串串迷离的水沫。

  猛然金光一闪,天空中响起一道震天动地的雷声,它冲过层层叠叠浓云的束缚,撕破天空,劈裂乾坤。

  环御一直忽略的恐惧感瞬间袭来,下意识的抱住宁繁,在潜意识里也许对于环御宁繁已经变成了一个安全的存在,只是他一直都不敢承认。

  那样温柔的怀抱仿佛可以带走一切的不安、心慌、恐惧、痛苦,就像一片汪洋,无论多深的罪孽在广阔无垠的海洋中都微小的不值一提,没有什么是不能洗刷干净的,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太温柔了、太宁静了,在那里世界像是洒满了和煦的阳光,虽然光芒万丈,却丝毫不会灼伤人的眼睛,柔和的包裹着环御隐藏在黑暗中太久太久的心脏。原以为早就遗忘了的被爱的感觉竟然这么强烈的反噬回来,真得太久太久了,好像好象这样一直下去,一直摄取这种可以连心都温暖了的情感。

  可是,不行,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相信别的人,会受伤的,会心痛的。残存的理智顽固的保卫着已经瓦解了大半的内心,声音干涩固执的开口:“宁公子,你对每一个人都这么温柔么?”

  宁繁几乎毫不犹豫的声音击垮了环御的最后一道防线,他说:“不,我的温柔只对你……”宁繁的话还没有说完唇就已经被堵了起来。

  那一晚,环御觉得宁繁得一塌糊涂。

  宁繁的环御一直是知道的,只是他从未留心,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的看着宁繁,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人可以到这种程度,简直是把人能拥有的所有的都集于一身,的乾坤变,日月无光。即使是在黑,即使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也丝毫不能减退宁繁一丝的光芒。

  如果能有极限,那么指的就一定是宁繁,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可能有人比宁繁更加丽的了,那种糅合着柔软温暖气息的,足以叫每一个人为之疯狂。

  可是这样的人却如此在乎他,无论是什么样的无理要求,他都会拼尽全力为自己达到,无论自己如何的伤害他,他都毫不在乎,无论有多深的感情,他都从来不曾强迫自己。

  其实宁繁对自己的感情,环御一直都知道。或许是不愿面对,或许是害怕受伤,抑或是习惯的接收宁繁一切的给予却又不想法付出代价。那样的代价太过昂贵,一旦付出可能就再也收不回了。

  原以为可以就这样一直熬到离开廉亲王府,而不带走一星半点的眷恋。

  可是,环御还是高估自己了,也失算了自己对温暖的渴求,一场暴雨就让他失掉了自己的心。

  就像是一盘赌局,之前拼命忍耐,不肯下一个赌资,最后却实在忍不住,将所有的赌注一次压了下来,没有收回,没有转圜。如果赢,就是一生的幸福,如果输,就是一辈子的痛苦。

  那么,他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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