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硬了。”
“我叫裁缝帮你用留里凌叶蚕丝做两被子垫在上,就不会硬了。”
“这桌子太高了。”
“我叫木匠把桌腿锯下来一些,就不会高了。”
“这房间太热了。”
“我叫人从冰窖里拿些冰块降温,就不会热了。”
几个月下来,廉亲王府里的下人都议论开了,廉王府里来了一位比主子还难侍候的小书童。不少人都在暗地里讽刺、挖苦,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嫉妒。二公子为什么对一个小书童这么上心,这个小书童又凭什么故意刁难二公子?
没错,环御就是故意刁难宁繁。这些月宁繁对他无微不至,好到几乎让环御还以宁繁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可是,他越是好环御就越是烦躁。他想尽办法无理取闹、鸡蛋里头挑骨头,他想看他发火、生漆、暴怒。
就比如现在。
“这只虾太嫩了,这只连壳都没有剥干净,这只没有入味。”环御拿着筷子在桌子上的一盘虾里来回乱捅,尽量争取每一只都捅到,大家都不要吃。
“没关系,嫩了可以再煮,没剥干净我帮你再剥一次,没有入味我再加些调料。”宁繁一边慢条斯理的说,一边用筷子把环御捅翻的虾子再翻回来,放好。
“这盘虾子我不吃了。”看着又被翻整齐的虾子环御赌气道。
“那你吃鱼好了,我特地叫厨房把刺挑尽,去掉葱、姜,加了米醋,鱼皮全部去掉,内脏和鱼籽也已经处理好了。”宁繁微笑着递过来一盘精致的鱼。
“我想吃螃蟹。”环御看也没看那盘鱼。
“好,我这就叫下人去捕,捞上来做。”
“我要你亲手捞、亲手做。”环御斜眼看着宁繁。
“二公子大病初愈,不适合随便运动。”旁边丁寻聂看不过去,开口提醒。
“我……”宁繁有些为难的说
“怎么,你不愿意?”
“我只是担心我要很长时间去做,你会饿着了。既然你想吃,我现在就去做。”温柔笑
“那好,无论多长时间,我等你。”环御两腿往桌子上一跷,痞痞的道。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环御被人摇醒了。一抬眼,是宁繁,只不过姣的脸苍白的有些恐怖。
“螃蟹做完了没?”揉了揉困乏的双眼。
宁繁从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端出来一盘金黄酥的螃蟹,在烛光下,泛着异常人的油亮泽,伴着一股食物的气让人食指大动。
环御看了一会菜,又看了一会宁繁,推开盘子,“我要的是你做的,你从小到大都没动过厨具,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菜?”
宁繁有些急了,“这真的是我自己捕、自己做的,这道菜我下午一共练习了十七次才完成的,我没有骗你。”
环御半信半疑的接过盘子,却在不小心触到宁繁手的时候脸微变。
这哪里是人的手,这分明就是一块冰块啊。一阵透心的凉意由宁繁的手指传了过来。
环御放下盘子,抓过宁繁的手。一双冷玉般洁白光滑的手此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其余的地方白皙若雪,却是那种没有血、不正常的白。“你怎么搞的,把自己弄成这样?”
“没什么。”宁繁抽回自己的手,刚想解释,却一口血吐在地上,捂着胸口半天喘不过来气。
环御一边用手帮宁繁顺气一边更加不耐烦地说:“宁繁,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搞的,不要敷衍我。”
宁繁依然温柔的笑了笑,像是可以抚平一切伤痛的晨风,“我不过是抓螃蟹时跌进池塘里了,老毛病,不碍事。”
不碍事?环御当然知道宁繁的病重程度,他原本叫宁繁抓螃蟹只是说着玩的,他不去捉反正自己也不知道,环御哪里知道这个白痴竟然真的下水去为他捉螃蟹了,还为了做螃蟹毁了一双完的手。环御气的当头一个暴栗,“谁让你真的去水里抓了?丁寻聂他们怎么也不拦着你!你就不能做现成的么?”
“可是你让我自己抓、自己做。我不希望你认为我连一只螃蟹都不能为你抓来,而且我既然答应了你就绝对不会投机取巧。”宁繁捂着头,认真的说。
“你……”环御气结。
这样的事时有发生。
一开始环御还疑惑宁繁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再后来他就习惯了。这个宁繁空长着一张绝的脸,实际上却是笨蛋、白痴、弱智一个。
环御稍微有点不舒服,宁繁就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看病、抓药、煎药,忙得团团转。宁繁自己吐血,一吐三四升,吐完一脸无所谓,好像刚才才从生命线上回来的不是他一样。
那个时候环御也不明白这样的举动代表了什么,只知道有一个人在乎你比在乎他还要多,这让环御的心更加更加得烦躁,同时也带着一种他也说不清的感觉,心像是被涨满了一样。
就这样,一直到了环御十三岁。
十三岁的环御已经在廉亲王府住了六年。如今他已经渐渐融入了廉王府的生活,这里的每个人环御也都逐渐熟悉了。
除去一开始的嚣张、跋扈,几乎所有人都很喜欢这个越发漂亮的孩子,眉眼间都是让人不得不惊叹的骄傲气质。可是环御本人却不是那么开心,因为有另外一个人张的比他还要漂亮……
比环御大半年左右的宁繁现在已经比环御高半个头了,那张脸也越长越精致。更叫环御郁闷的是宁繁的脸不仅仅漂亮,更有一种英气凛冽的魅力,而自己,怎么看都是一副妩媚的儿魅相。凭什么那个在药罐子里泡大的人却比自己还要英挺???真是不公平。
为了弥补,环御试图在其他方面超越宁繁,结果却发现……在才学方面,平时看上去绣枕头似的宁繁天赋竟然高得惊人。诗词歌赋、棋弈书画,无一不精,除了先天问题不能习武,他差不多是个全才。
所以环御坚决不让宁繁学琴,怎么说也不能让宁繁来个十项全能,自己总得有点什么能比的过他不是……
现在,宁繁正坐在上画风筝。一幅《夏生》在风筝纸上栩栩如生、灵动异常,极富生命力,一笔一划都透露着魄自天成的灵气。的魅惑、的娇在宁繁的笔下都得到完全的体现,连执笔描绘的宁繁仿佛都熠熠生辉。
环御坐在边,双臂抱胸,一脸闲适的坎宁繁作画。上天果然是公平的他给了宁繁绝世容颜、天才之资,却没有给他一个正常的身体,他注定要一辈子独居府中,无为终老,纵使有倾天之才,也是枉然。
“环御,你喜欢放风筝么?”被某人称作无为终老的宁繁丝毫没有这个认知,满意地看着手中已经完成的纸鸢,讨好的问环御。
“反正你又不能放。”毫不留情的泼冷水。
“你可以替我把这只风筝放上天空么?”
“你又看不见,放了有意义么?”
“把它放上天空吧。”宁繁恳求。
“算了,那我去了。”环御接过风筝两三步跑出了房间。手里拿着风筝,心里欢喜极了。其实他早就想放风筝了,只是府里不给乱买东西,他自己有老是扎不好,今天终于可以放风筝了。
宁繁坐在房间里暗自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环御在想些什么?上次上街时就看见环御对着摊位上的风筝发呆,他就悄悄记了下来。向闵磬源学了怎么扎风筝,装作不在意的扎给环御。看着环御明明开心得不得了却还硬装不在意的样子,宁繁甚至比自己亲手陪环御放风筝还要开心。
他喜欢用自己并不多的能力,满足环御的一切要求。
这也是他一个人独有的快乐。
屋顶上传来了咚咚的声音,宁繁抬起头,屋顶上三片瓦被掀了起来,露出一张兴奋的笑脸,“喂,宁繁,你抬头看,我把风筝放得好高啊!”说着环御骄傲的扬了扬手中的风筝线,伸出手指指着天空中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点。
环御看着风筝,宁繁看着环御。
环御侧脸的每一根线条都像是上天巧夺天工的杰作,散发着恍宁繁眼睛的光芒,让人不心动。
环御从来没有这么笑过,像一个十三岁少年这么笑过,这么天然,这么灿烂,这么真实,真实的好象宁繁一伸手就可以把他揽入怀中,不再遥如天边。
环御的微笑,宁繁的仰望,环御手中的风筝线,宁繁紧攥的画笔,环御被风吹动的衣摆,宁繁披在身上的锦袍……
那一刻的画面,得像一副永恒的水墨画。
什么叫永恒,这世上本就没有永恒的事物……
宁繁渐渐松开了画笔。
一点一点把过炙的感情慢慢隐藏起来,越来越难控制自己,那个身影越来越多的在他的世界里出现。他想抓紧,永远的抓紧。
他不是没有这个能力,只是他不能这么做。
宁繁知道,如果他这么做了,他就也许永远都不会放手;如果他这么做了,环御也许永远都失去了飞翔的翅膀;如果他这么做了,环御也许永远都不会这么微笑了。
环御喜欢风筝,
因为他热爱飞翔,热爱自由。
宁繁不能这么自私,
他也没有权力自私……
他要环御永远这么微笑,
了这个笑容,宁繁可以付出自己的所有。
是的,
他喜欢环御,他爱环御,
也许环御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但至少宁繁他曾经深爱过,
很爱很爱。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