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人间本是风波地 乍泄天机戏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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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湿的霉味充斥在空气里,压抑得让人窒息。

  不知从哪里渗出的水滴,从黑暗里掉下来,在一束极小的光线下一晃而过,再次落进无尽的黑暗里。那微微的一声响,在整个石室里轻轻回荡。

  轰隆一声,随着石门移动那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道光线一闪而逝,新鲜的空气刚刚透进来一点,就随着石门的紧闭再次抽空。

  墙上的火把,被渐渐点亮,随着几只虫子被忽然出现的光照的仓皇逃窜,石室里的境况也渐渐地映现了出来。

  一个十字形的木质刑架上,垂绑着一个人,那纤秀的身影明显是一个子,但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却不让人心惊胆寒。

  刀伤,剑伤,还有剑气破体而出的伤口,遍布全身,伤口有的犹在渗血。

  随着那脚步声慢慢地接近,刑架上的子艰难地抬起了头,凌乱的发丝下面,露出一张苍白憔悴,却依旧清丽无双的面孔。

  她,正是凤珊珊。

  贺大娘走到凤珊珊面前,隔着垂下的浓密发丝,犹看得到那双眼睛在看到她的时候突然现出的恨意。

  “哟?小妮子还有力气凶那?”贺大娘冷笑着看着面前的人,凑过去压低声音,“怎么样?剑气破体,滋味可好受?”

  话音刚落,她忽然眼神一凛侧身一让,闪过凤珊珊含恨吐过来的带血的唾沫,挥手就是一巴掌!

  啪地一声,随着一声痛呼,凤珊珊左面的脸颊立刻红肿了一片。

  “死丫头!”虽然没有沾到分毫,但贺大娘还是气白了脸,挥手又是一巴掌,看着被打侧过去的凤珊珊,“你给我老实点!别以为我不能杀你!我告诉你,连你爹都不愿意管你!你就是贱命一条!”

  听到凤无愁,凤珊珊忽然变得很激动,挣扎地喊出了嘶哑的声音:“什么爹!他才不是我爹!那个混蛋才不是我爹!……”随着她的挣扎,锁着她的铁链也跟着簌簌地抖起来,连木质刑架都跟着吱呀想起来。

  “你给我老实点!”随着贺大娘的呵斥,一个在旁边举着火把的手下举起一根棍子狠狠地打向了凤珊珊,正打在腹部。

  一声闷哼,凤珊珊的嘴角又流出了血,但眼神还是那么倔强不肯屈服。

  贺大娘忽然觉得自己被看得很不自在,明明这个丫头现在在自己手里,自己居然会有这种不安分的感觉,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不可理喻的。

  细细地看着她的激动,心里暗暗奇怪:这对父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居然能有这么大的恨意?不过,这,她才懒得管。想到本来想用凤珊珊好好收拾一下凤无愁的,没想到计划落空,越想越气:“瞪什么瞪?怎么,还盼着谁呢?那个被我打得半死的厉南星吗?”

  果然,一提到厉南星,凤珊珊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恐慌:“你,你把厉大哥怎么样了?”

  怎么?她不知道厉南星跑了吗?贺大娘有点惊讶,不过看面前的人做出这样的反应,倒是让她不由得有了一丝得意:“我把他怎么了?”她的眼神越来越阴冷,嘴里吐出的字更是让凤珊珊浑身战栗,“我把他折磨死了,哦不,还没死,还有一口气。我对他,用了我所有的酷刑,他现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凤珊珊的眼泪滚滚而落,带动刑架再次剧烈地挣扎起来,“你,你这个妖,你混蛋……”话未说完,又被一棍子打了回去,棍子是带着倒刺的,这第二下,已经让她的衣服破裂,本来白皙的皮肤全被划出血痕。

  贺大娘满意地看着面前的孩子,忽然伸出手去,把她的头按在刑架上,眼神冷如冰,语气冷如冰:“我问你一件事,你要是说了,我就放厉南星一条小命。”

  她的语气阴冷低沉,仿佛从地狱传来一般,凤珊珊的头被她紧紧箍住,那强大的力道让她感觉头骨都要被捏碎了。

  “说!”贺大娘的手又紧了一紧,“金逐流他们是不是带人来了,他们有多少人,现在在哪里?说!”

  头被巨大的力道捏得嗡嗡直响,但贺大娘的话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她的头脑中。

  一行细细的汗自脸侧留下,留到一半便被黏在脸上的头发截住,而一抹淡淡的笑容,却绽放在她的脸上。

  贺大娘不愣了一愣,而旁边举着火把的下属却直接呆住了。

  虽然满身伤痕憔悴不堪,但此刻凤珊珊那一抹笑容,在石室里昏暗的火光下,映着自己的血痕,竟惨烈凄得不似来自人间,一股惊心动魄而又决然绝烈的震慑得人简直要忘记呼吸。

  贺大娘手上再次用力:“笑什么?死到临头了还笑!”

  这一次,凤珊珊仿佛都听见了头骨爆裂的声音,剧烈的疼痛让她终于忍不住痛呼一声。贺大娘冷哼着放开了手。

  凤珊珊依然淡淡笑着,眼里是满满的轻蔑:“哼,你们休想骗我,若厉大哥还没有逃出去,金少侠昨天晚上就一定会带人打进来了,可是照你刚才说的,金少侠他们现在还没有来,那这么说,厉大哥早就安全了!”

  贺大娘不怔住了,旋即气急败坏地扼住了她细弱的脖颈:“我问你,你就必须给我说!说!”

  凤珊珊本来没有血的脸因窒息而变得通红,她费力地咳着,眼神却依然坚定:“休--想--”

  在凤珊珊以为自己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贺大娘忽然松开了手,看着面前的孩子费力地呼吸着空气,她的眼里不时闪过凶狠、冷酷和痛恨。

  就这样对峙着,石室里,只有渗水滴落的声音,和着凤珊珊沉重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快被这样压抑的气氛逼得受不了,那个属下终于忍不住了:“代教主,该怎么处置……”他看了看凤珊珊那犹自倔强的眼神,不心里也咯噔一下,咽了一口口水,不敢再看她,“该怎么处置她?”

  贺大娘哼了一声:“交给你了,叫上几个人,今天不许睡,轮着班,给我好好‘照顾照顾’这嘴硬的丫头,直到她说出来为止!”长袖一甩,霍然转身离去。

  走出地牢,贺大娘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才不知怎么,面对一个小丫头,自己居然会有那样不安稳的感觉。

  她越想越恨,挥挥手把几个人派了进去,听到了鞭子抽打在人身上和孩子痛呼的声音,她这才满意地擦了擦刚才要掉下来的汗,抬步消失在月里。山间的清晨,空气格外地好。

  王峻语出了门,忍不住深深地,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如此新鲜的空气,然后,抬步走向地牢。

  地牢里,横七竖八地睡着几个天魔教的手下,他们用了一的刑,打都打累了,听见石门开启的声音,不都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

  忽然投射而来的阳光让他们睁不开眼,好不容易看清了眼前的人,确认不是贺大娘,才松了一口气,忙道:“大师兄!”

  王峻语看了看地牢里的情形,皱了皱眉:“这在干什么?”

  几个人支支唔唔:“那个……代教主让我们教训这个丫头,说是收拾一的,但是我们怕再打下去,就……”

  王峻语淡淡哼了一声:“是你们自己懒吧!”

  几个人呆了一呆,垂首不语。

  王峻语皱着眉头打量着满身血痕的凤珊珊,想了想,拎起旁边的一桶水照着她的头上倒了下去。

  受到冷水一激,凤珊珊弱弱地哼了一声,头刚刚抬起来一点,旋即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王峻语放下水桶,甩了甩手上的水渍:“行了,死不了就行。你们也别打了,昨天是师父一时的气话。这个的还有用,打死了要你们好看!”

  “是,是……”几个人喏喏地应着,目送王峻语离开,才终于放松下来。外面阳光明媚,而石室里,却照不进一丝阳光。

  石门豁然开启,一束强光照在贺大娘脸上,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正要不满地发话,然后就听见了王峻语的声音:“徒儿见过师父!”

  “起来吧!”贺大娘有一丝不悦,“怎么未经通报就直接进来了?这是什么地方你自己不知道吗?”言语里满满的严厉。

  王峻语怔了一下,低头道:“徒儿知错!”

  贺大娘本也没想怎么责罚他,淡淡道:“起来吧。来干什么来了。”

  王峻语想了想,还是如实道:“徒儿看到那个凤珊珊,差点被打死。”

  “我知道。”贺大娘挥了挥袖子,扬去石凳上的灰尘,坐下来,“放心,我也知道她有用,更何况,她没那么容易死,就那几个人,还不至于。”

  “是!徒儿愚昧了。”王峻语垂首。

  室内又恢复了安静,静得几乎不闻呼吸,许久,贺大娘长叹一声,站起身来:“你来。”

  王峻语跟随着她,看着她打开暗格,取出锦盒,不疑惑:“菩提?”

  “是啊,菩提。”贺大娘珍惜地抚着盒子,似不舍一般,喃喃道,“菩提,这对于练武之人来说无上的圣品,吃了不单能延年益寿,还能提升功力,要知道,练武之人,待到一定时期,想要快速增长功力,是多么难?所以,此一出江湖,就掀起了腥风血雨。”

  “可是它辗转于数人之手,最终还是被师父所得。”王峻语道:“师父可是不愿将这菩提送予姓魏那老贼?”

  贺大娘冷笑一声:“有谁会愿意把这么好的宝物拱手送人的?若是以前,我尚有千毒蛊,没有菩提也可以,可是现在……”她恨道,“厉南星毁了我的千毒蛊,我马上就要练成的毒功毁于一旦!若是有菩提,我肯定能……”

  话,戛然而止,她的神黯然了一些,挥了挥手,似厌烦了:“不说了,有什么用?”

  王峻语有些不解:“师父若是不想交,就自己留着岂不是更好?待到那老贼发觉,师父已经练成盖世神功,还有谁奈何得了师父?”

  “你不懂。”贺大娘又是叹息了一声,“当日我们和栖凤楼争夺这,一半是为了争功,一半也是希望自己能有机会练得神功,但是,”她冷笑一声,“我们都太小看了魏老贼,你以为,这次寒金缕和独孤白来,是干什么?”

  王峻语神变了变:“我们身边有人通风报信?”

  贺大娘冷笑几声:“他下手也不慢啊,这个老东西!”

  “所以,纵然练成神功,抵十抵百,却也不能对付魏老贼所有的人。”王峻语沉声。

  “不错!”贺大娘又叹息了一声,放下了盒子,踱到桌边复又坐下,端起了早已冷了的茶,一口喝干,皱了皱眉,旋即微微一笑,“不过,现在凤无忧那个家伙落得这个下场,我们也不用担心有谁来争功了。”

  提到那个人,王峻语为之一凛:“师父,说到他,就这么由着他在教里?”

  贺大娘笑了:“他?他还有点用,若是他听话肯任我差遣,那就留着他的狗命,若是不听……”她的笑容忽地不见,手中的茶杯也随着手的一握化作齑粉,扬散在空气中。嘀嗒。

  一滴液体掉进黑暗里,发出一生中唯一的一个声响,悄然消逝。

  那是什么呢?

  是水滴,是血滴,还是自己的泪滴?

  我是要死了么?为什么身体都不听自己的?而且,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似是要飞起来了一般。

  抬起头,原本黑暗的地牢,却似乎从上空现出了光明,那么柔和,那么温暖,似乎在召唤着自己,只要再走一步,就可以脱离这些无尽的苦难了。

  无尽的苦难啊……

  她微叹了一声,提起步子,向那光环围绕的地方走去,越来越高,越来越近,只要一步,只要再一步就好了。

  可是她停了步,转过身,皱起了秀眉。

  那是什么声音?

  遥远的地方,是有人在呼唤自己吗?

  还会有人,惦记着自己吗?

  一个身影在下面的黑暗里若隐若现,是那么地看不真切,也听不清晰,可是她知道,有个声音,在呼唤着她。

  光环里似有人也在呼唤着,声音充满着惑:“来吧,来吧,只要再一步,你就可以远离苦难了……”

  她又犹豫了,可是,身后,那个听不真切的声音,真的是想让自己留下来啊……

  “来吧,那里有什么好……”一个力量开始拉扯着她,离那光环越来越近……

  在那一瞬间,她的瞳孔忽然放大,她看到了一座险峻的山,山崖上人群激战,一个子挥起长剑,向着崖底纵身一跃,远方的人惊呼着,而一个细弱未闻的声音却在嘈杂里无比清晰地传了来:“珊珊……”

  “不!!!”她忽然猛地挣脱那牵扯她的力道,大喊了一声,“不……”

  “啊……”她蓦地惊醒,才发现自己大汗淋漓,原来是一场噩梦啊。

  身边还是无尽的黑暗,但那潮湿的霉味让她知道自己还在地牢里。活动一下几近失去知觉的手腕,被铁锁磨破的地方钻心的疼,不让她倒吸了口凉气。

  抬头看向那个小小的换气孔,却没有看到阳光。

  是晚了么?

  轰隆一声,石门又开了。

  凤珊珊不微微一震,旋即闻到了浓烈的酒气。火光渐渐亮起来。她皱了皱眉,然后就看见了来人。

  “是你!”她嘶哑的声音恨恨地挤出几个字。

  凤无愁站在那里,石门在他身后重新关好,许久,才又拎起酒坛猛灌了一气。

  浑身的疼痛和无力让她无法痛骂她面前的仇人,她只有瞪着,恨恨地瞪着眼前的那个人。

  凤无愁缓缓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那张精致的面孔,虽然历经折磨,却依然清丽宛若仙子。

  “像,真的好像啊,这么多年,我居然没有好好看过你……”他喃喃道。

  凤珊珊怔了怔,旋即明白他在说谁,恨恨地道:“不许你提起她,你没有资格提起……”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逼了回去,随即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待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的锢不知怎么已经被凤无愁打开,而此时,自己竟被他按在地上。

  “你,你干什么……”她有点慌。

  “你不是也没有好好看过我么?”凤无愁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自己喃喃着,随即低声的言语就换成了咆哮,“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肯正眼看我一次?为什么?我哪点比不上他?你说?我哪点比他差!!他不过只是个滚蛋……”

  “你住口!”凤珊珊被他激怒了,“不许你这么说我爹!!!”

  此刻的凤无愁思维已经混乱了起来,酒气的怒气让他满面通红:“你还在帮他说话!这个时候你还在帮他说话!”

  “你放开我……”她奋力地挣扎,想推开他的手,却忽然感觉一个影子压了上来。

  “你……”她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了一股酒气,贴到了她的耳边,低低地在呓语:“为什么躲着我?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你也是喜欢我的,不是么?是他逼你的,是不是?”

  凤珊珊惊惧地回过头,看到的是凤无愁迷离的眼神,一种无助的害怕袭上心头,她第一次觉得如此恐惧:“你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她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柔弱的乞求。

  而这一切,在凤无愁的眼里,全变成了白依楚,白依楚的凄婉,白依楚的清丽,白依楚的白衣秀发,回眸一笑步生。

  “依楚……”他忽然凑过来,她惊慌失措间一个侧脸,他的唇贴着她的颈子擦过。

  那触觉不让她浑身战栗,而耳边他浓重的喘息声也变得更加急促。

  预感到他要做什么,她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不要!你放开我!我不是,啊……”

  他根本已经听不进去任何的话了,伸出手,一只手紧紧地捏住她细弱的手臂不让她挣扎,另一只手轻轻一扯,衣衫碎裂,露出了少柔弱细嫩的肩和半抹酥胸,那如凝脂的肌肤灼红了他的眼。

  “不要,不要……”她的眼泪滚滚而落,无助与绝望充满了那惊惧的眼睛,化作最凄惨的哀鸣,“娘!娘!!娘啊……”

  仿佛一桶冰冷的水浇在凤无愁的头上,顿时浑身冰冷,所有的酒气似全部消失了。

  他终于清醒了过来,才知道面前的人不是她,而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他亲眼看到她将自己细弱的颈抚上寒洌的刀光,激起的鲜血,像振翅高飞的血蝴蝶。

  她笑了,笑得很苍白,却无比的好看:“对不起。”

  “我不要你对不起,我不想要你的对不起……”他的眼泪忍不住,掉在她的脸上。

  她的笑薄如纸,白如莲:“我可不可以……求你……最后一件事……”

  “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不!”他紧紧地抱着头,那翻涌而出的过往充斥了整个大脑整个身体,让他感觉自己要被剧烈的痛楚炸开了,“不!不!”

  凤珊珊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了他,摸索着退到了墙角,靠着冰冷的墙壁,紧紧地抱紧自己,而本来就破碎的衣衫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的眼泪就簌簌地掉了下来。

  凤无愁身子一软,瘫坐在地,眼神里是木然,只有嘴里扔在喃喃地说着: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更与何人说!”最后一句咆哮而出,随着他猛地一挥手,酒坛撞到墙上摔得粉碎,酒坛的碎片和里面的酒四散飞扬,而他,颓然而去。

  “更与何人说?哈哈,何人说……”

  他悲凉的吟咏在石门的关闭声里消失,只留下黑里那不断掉下的眼泪。

  月闻霜不相逢,却染血泪几万重。月朗。星稀。阑珊。

  风静。林暗。草萋然。

  林边一处矮崖上,厉南星负手而立,脚下是萋萋草,日渐枯黄。

  荒山。孤月。风寒侵衣。

  露重,心更伤。

  他望着远处,望着他也不知道的远处。

  远处没有景,没有异象。只有黑暗。

  月华淡淡映在林海山峦,绵延无边,几分朦胧,几分慨叹。

  很静,一切都很静。可是厉南星知道,不静的,是他的心。

  微蹙的剑眉,紧握的双手。

  天上一道流星划过,划过苍穹,一直划入他明亮如星的眼睛里。

  苦笑。

  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平静的呢。

  轻舒出一口气,缓解一下胸中压抑的感觉,听闻身后传来簌簌的响声,回头,看见了雷诺。

  “该走了?”他扬了扬眉。

  雷诺面凝重,点了点头。

  战斗,一触即发。

  双方都等待了很久,很久。

  像是熟知的好友,互相知道着对方的动作,只是等待着到来的那一天。

  只不过,故友是亲密的重逢。而敌人,是无情的杀戮。

  战斗起,喊杀惊醒了沉睡的。

  血染月,剑光夺华。

  厉南星和王峻语已经缠斗了近百招,两个人的身上已经出现了数道伤口。

  一朵剑挽过,玄铁剑遥指,直刺而来。

  此时的王峻语没有了往日的酒意朦胧。只见他处变不惊,青钢剑一横,已架住厉南星攻势!

  邪邪一笑:“厉南星,几日不见,恢复可好?”

  厉南星冷哼:“让开!”

  王峻语浓眉一挑:“让?开玩笑!”

  “笑”字一出,倏地剑华大盛,滚滚剑势竟如波涛一般翻涌而来,一波连着一波,带着摧毁的力道袭来!

  厉南星丝毫不让,玄铁剑虽玄铁打造剑身沉重,但在厉南星的手中却灵巧翻飞,左右封其来势,上下攻其不备,直将那滚滚而来的波涛切成击上礁石的浪,片片飞散。

  王峻语的眼睛亮了亮,不由赞一声:“好剑法!”

  厉南星没有心情听他说这些,剑法一挫,又是一套剑式如行云流水幻化而来。

  招式一出,顿时令王峻语忙于招架,但在对招之中,他的眼睛却微眯了眯,一丝朦胧的笑意,一现而没。

  “喝!”只听一声长啸,王峻语冲天而起,避过厉南星迎面而来的一剑,悬空一个翻身,青钢剑划出一道青的月华,疾斩而下!

  厉南星没有想到王峻语会这么快便破了自己的招式,不由一怔,顿觉脑后生风,来不及回头,反手回剑一架!

  铮地一声,双剑相交!

  趁这间隙,回身一刺。王峻语忙收剑再格!视线,却在那一瞬飘忽了一下,旋即恢复。

  双剑再次格在一起,一如那两人眼中迸放的火。

  王峻语本来难以破开厉南星的招式,但他看得出来,厉南星的剑招过急,在那一瞬,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破绽。但他及时回复,并避过了自己的杀招,实在难得。

  一小块雪白的布片,像一只小小的蝴蝶,在空中翻滚几下,飘落地面。

  是厉南星的衣角。

  “你乱了!”王峻语冷冷地道。

  厉南星只是淡淡地道:“你又何尝不是?”

  简单一句,却触得王峻语心中一动。一阵风过,几缕发丝,悄然而落,正是刚才厉南星剑气所削。

  王峻语心中感慨。不错,刚才厉南星避过了自己的杀招,就是因为自己的眼睛,投向了别处,看到了让自己担心的人。

  伴着一声娇叱,一抹雪亮的刀光映亮了迷蒙的。

  厉北月的刀。

  比月更亮的刀。

  雷诺沉声稳气,一剑递出,贴上刀锋,顺力一卸,心中不由暗暗惊叹,这个小姑娘的本事真是不容小觑,一套刀法让她舞得浑厚如此,实属难得。

  心中虽惜,但手上却毫不容情。刀劲一卸,立刻栖身而至,剑锋的寒气直逼厉北月。

  突来的变故,让厉北月吃了一惊,旋即灵巧地一旋身,燕子一般轻盈闪过,却依然感觉到了那几乎刺到身体上的剑意,心中不一寒。

  灵机一动,她借力后退几丈,刀光一收,撅嘴道:“哼!一个大男人欺负孩子!不要脸!”

  不要脸?

  雷诺手中的剑是给这句话逼了回去,令他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场合?难道是比武不成?剑光之下你死我活,她居然还一本正经地给自己来这套?

  他正犹豫不决间,厉北月已经趁着这机会一刀斩来!

  雷诺心下冷哼一声,自己下手留有余地,这小姑娘倒是刀刀必杀!

  正要接间,忽然侧面忽地一棍挑来,格开厉北月的长刀,然后,一个声音传入耳朵:“诺哥哥,你退后!”

  回过头去,正是仲燕燕,长棍在手,秀眉怒扬,意气风发:“我来欺负欺负你,如何?”

  厉北月一声娇笑,话音未及,刀风已至:“有本事,那就来呀!”

  仲燕燕秀目一冷,旋身一闪,随着刀身贴衣而过,她已欺身上前,棍风霍霍,直取厉北月!

  厉北月刀式走的是迅猛路子,刀刀快、疾、狠,不留余地。虽这样的打法极耗费精力,但以她的武功修为,能让她打到耗干力气的人,少之又少。

  而仲燕燕则是身法轻灵,丐帮的打狗棒法本也是下手迅疾、力道刚猛的招式,但在她的手里加上了轻灵敏捷,更是灵巧多变虎虎生风。

  一时间,二人缠斗在一起,难解难分。此刻,在不远处的石台上,正有几双眼睛在黑暗里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他们的人不少。”独孤白那玄冰一般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而且,来势汹汹。”寒金缕接道,还不忘斜瞟了一眼在他们身后脸阴晴不定的贺大娘。

  “左使右使请放心。”贺大娘忙道,“我们天魔教的人也不少,而且语儿北月他们功夫都不错,不管怎样,我们也不会让这干毛贼得逞的。”

  “真的?”独孤白的话音很慢,却冷得人直打寒噤。

  贺大娘看了看战局,额上不冒出细细的汗来。现在的战况虽然仍是不分上下,但是他们从高而望,自是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下方众人虽都是全力厮杀,但经历了近一个晚的战斗,天魔教的众人身心疲惫,人心涣散,已是强弩之末,而敌方是为了救人而来,斗志昂扬群情激奋,更何况对方高手众多,如果再这么拖下去,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境况对自己都极为不利。

  干燥的嗓子不咽了一咽,她又道:“属下自是不敢妄言,左使请看,此地山高路险,两侧均为险峰,只有中间这一处平地。这里原是旧时一道关隘,名曰雁翎关,取细如雁翎之意,易守难攻,旧时便是有名之地,只是一次遭遇山崩,将后山之路完全堵死,此处便没了用处而荒废,可见此地之险要。”

  寒金缕唇角上扬:“代教主选了这样一个好地方作为总舵,真是精谋细略煞费苦心呢。”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我倒要问问,如果他们真的攻进来了呢?照你的说法,后山已经堵死。贺大娘精明如斯,不会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吧。”

  贺大娘忙道:“这一点属下自是想得明白的,我们脚下便是一道石门,关键时刻可以抵御来犯。后山虽堵死,但还是有一条密道可通外界,若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也绝不会让大人们有一丝危险。”

  寒金缕笑了,那的笑容在月光的清辉下格外迷人:“那我倒是要谢谢代教主的周到了!”

  贺大娘忙低首:“不敢!”

  寒金缕咯咯一笑,刷地一声,腰间的软剑已经出鞘:“现在,我来会会他们!”

  话音未落,身形一舒,已如一只燕子一般飞掠而去。

  月光,冷清地照着这本应平静的。而在厮杀的人群上空,就这样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似自月中而来,从天而降,一把软剑如灵蛇一般,闪动着月的光辉,去染上血的颜。

  而在她就要落地大开杀戒的时候,忽然又一道影子腾空而起,轻盈曼妙如一只直入苍穹的云雀,双手各执的峨嵋刺映亮人眼,直直地迎了上来!

  寒金缕眼睛不由一亮:好俊的轻功!

  手上却不怠慢,手腕一抖,软剑顿时被内力逼得笔直,直刺下去!

  在地上的众人看来,雷婉简直想要迎上那威力逼人的一剑!

  “婉儿!”雷毅不急唤道。

  雷婉轻哼一声,居然凌空再一个转身,左手一横,斜扫开去,避开一式,右手已迅疾刺下!

  寒金缕是何等人也,见得如此,也不慌不乱,内力一收,软剑顿时软了下来,如灵蛇吐芯,回头攻来!

  雷婉双刺一举,正抵在再一次笔直的软剑上!

  寒金缕下压,雷婉上抵!两人僵持不下,竟悬在半空!

  她们竟然静止在半空!

  一时间,众人不都惊呆了。

  他们也都是经历数战的人物,但何等见过这等对决!

  他们忘却了手中的征战,忘却了要实施的杀戮。

  他们举头望月。

  月中,有人。

  月里的人影,似入了画,那么静,那么,得不甚真实,得如梦似幻。

  她们似从月中而来,又好似要入月而去。

  但他们知道,她们不会是那独守广寒的仙子,因为那个仙子,没有这样的清,也没有那样的,更不会有这漫天漫地漫不散的杀气,煞气!

  她们是月中的杀神!

  一时间,林静止了,风静止了,云静止了,月,也静止了。

  一切,都静止了。

  只有心跳,一个人的心跳,两个人的心跳,成百上千人的心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越来越撼动着地面,逐渐变得密集,变得急促,最终汇聚成紧密奏响的金戈玉碎铁马争鸣,随着空中那一声暴喝碎裂为喷涌而出的滚滚长江东逝水,铁马冰河入梦来。

  那是一声喝,却不是一个人发出来的声音。

  是两个。

  寒金缕和雷婉同时暴喝一声,内力迸发之时竟发出山崩一般轰然的巨响!

  几乎是同时地,两人的双腿疾踢而出,又在一声轰响里,地上的人们惊奇地发现,月中的人不见了!

  她们内力一搏之后,借力疾退,飘然落地,依旧衣袂翩飞。

  无风。

  但是那衣摆翩飞了许久,才慢慢地,慢慢地垂了下来,似还意犹未尽。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平静的战场再起喧嚣。

  寒金缕手抚胸前,平复着激荡的真气,耳边传来独孤白的传音密语:“如何?”

  她暗自平静一下,密语道:“无大碍,但不好对付!”

  独孤白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雷婉脸煞白,后退一步,轻哼一声。雷毅忙扶住她:“婉儿,没事吧!”

  雷婉摇了摇头,轻拭去唇边溢出的血丝,慢慢推开他:“我没事,不用管我!”

  雷毅还想说什么,却见雷婉已经再次挥起峨嵋刺,杀入战团。他苦笑一下,旋即收敛,脸上恢复了战斗的冷酷,银枪一挥,身边哀号四起!

  剑光如雪!

  一剑定中原!

  这是最普通的招式,最无哨的剑招!

  但,最普通的,往往就是最难化解的。

  同样的招式!同样的迅疾!

  玄铁剑,青钢剑,同时刺出!

  剑锋刺破了空气,带着咝咝的响声,如出穴的蟒蛇,张大了口,扑向猎物。

  一去不回头!

  眼见就是两败俱伤!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居然不约而同地,侧了一侧。

  于是,双剑错!

  在那两剑之间及其微笑的罅隙里,空气被那强大气势振动。

  在那一瞬间,仿佛一种极细小但又是极尖锐的喧嚣震痛了两个人的耳膜。

  剑势收回,一股淡淡的甜腥味自厉南星喉中涌了上来,被强压下去。

  王峻语尽力压制着胸中的激荡,脸不变。

  两个人的,剑尖斜指地面,中间是一滴血。

  谁的血?

  此刻,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两个人之间,风云再起!

  没有了语言,只有剑式,那是最直接,也是最残酷的沟通方式。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