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4花透情思伤难语 雪映侠士起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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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狂,雪乱。

  几匹骏马,在风雪中轻轻踏着蹄,等待着。

  凤珊珊紧了紧领口,慢声道:“厉大哥,仲姑娘,你们回去吧。我们已经和江大侠道过别,这就要走了。”

  仲燕燕看看凤珊珊,看看雷诺:“一定要这么快么?现在雪好大啊,等等不行么?”

  雷诺的眼里有一丝温情,又有着一丝无奈:“凤羽令出,即刻回楼。”

  仲燕燕言又止,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厉南星递上一只水袋:“凤姑娘,这是我自制的药酒,风大雪大,带上一点,权当御寒。”

  凤珊珊低首接过:“谢谢厉大哥。”

  雷紫轻走到凤珊珊身边:“,时候不早了。”

  凤珊珊点头:“厉大哥,仲姑娘,我们走了,你们保重。”她伸手接过雷毅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却在一回头间,看到了远处惜别的雷植和隐倾城。

  她淡淡叹了一声,幽若无息。

  “二位,我等告辞,后会有期。”

  厉南星道:“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凤珊珊勒了勒缰绳,马儿喷着气,踏着蹄,长嘶一声,的的而去。

  踏蹄飞雪,风过留烟。

  那一行队伍,就这样渐渐消失在漫天飞雪里。

  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不知再相会的时候,我,是否还是那个我,你是否还是那个你?

  世事变换,沧海桑田。

  我不求朝朝暮暮,只希望,与你再见时,不是敌人,不是路人。

  只要你依然微笑着,唤上一声我的名字。

  仅此,便已足够。

  风大雪大,掩盖了去时的蹄印,掩盖了迷离的背影,也掩盖了,那随之远去的,牵挂。道,雪连天。

  如此大雪,路上极少行人。就算是有,看到这愈下愈大的雪势,也要找一个茶亭酒肆避上一避。

  路边,便是有这样一间小肆。

  说它小肆,因为它真的很小。

  小房子,小门窗,连牌匾都没有。

  只是挑着一杆旗,已近褪的旗上,一个“酒”字隐约可见。

  对于远道的路人,这里,便是天堂了。

  远远地,真的走来了一个路人。

  白衣,白马,映着这漫天漫地的白雪,仿佛这漫天漫地的寂寞。

  风大雪大,那马上的人却依然昂首挺肩,不畏风雪。

  虽看不清面目,却仍可觉得,来人那轩昂的气势,直让风雪,为之却步。

  那一人一马,慢慢走过小肆,却似未曾见到一般。

  而小肆的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老人从门里探出头来,伸手招呼着:“公子!公子!进来躲躲雪吧!”

  那一人一马停了一停,旋即又踏步离去。

  老人从门里走了出来,扬声道:“莫嫌小肆破旧,前后三十里,只有我们这一家小肆,天将晚,您还是将就一下吧。”

  似乎这句话起了作用,那人停了下来,想了想,调转马头回到小肆。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递到老人家手中:“最好的草料,麻烦你了老人家。”

  “好嘞!”老人微笑着,“公子放心,您里面请吧。”

  男子轻挑门帘,跨步而入,发现窄小的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

  屋里的人正饮酒行令,热闹正酣,见有人进来,有的抬头看了一眼,却不被那人的气势惊呆。

  白衣蓝纹,紫金头冠。眉似飞剑,目若朗星。他只是随随便便看了大家一眼,却令所有的人心中一凛,不升起一种莫名的寒意。

  他,究竟是谁?

  为什么这个年纪轻轻的英俊公子,竟会有这般非凡的气度?

  男子大致扫了一眼室内,也许是觉得人太多,也许是觉得太吵,他微微挑了挑眉,然后慢步走到角落一张比较干净的小桌,自顾坐了下来。

  众人随即恢复了最初的喧哗。

  慈眉善目的老人走了回来,问道:“公子想来点什么?”

  男子道:“清蒸鲍翅,菇鸭掌,山珍刺龙芽。”

  老人不失笑:“公子啊,你这可是为难老丈了,我们这样的小店,上哪儿去弄你那些名贵的菜去?”

  男子又道:“那就玉笋蕨菜,五鳜鱼,盐水里脊。”

  老人摇了摇头:“不好意思,也没有。”

  男子无奈了,只好说:“那清炒菠菜,红烧牛腩,一坛竹叶青,这次总该有了吧。”

  老人歉疚道:“菠菜没有,白菜可好?”

  男子无奈地笑:“好,好!”

  老人笑了,扬声:“小六子,清炒白菜,红烧牛腩,一坛竹叶青!”

  里面应声道:“好嘞!”

  不一会,酒菜端上。男子自嘲般笑笑,自己斟上一杯酒。

  老人又陪笑道:“难为公子了,看来公子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不知贵姓啊?”

  男子轻端一杯,淡淡道:“雪满楼。”

  本来嘈杂的室内,忽然安静了下来。这淡淡的三个字,有如晴空一惊雷,原本正在饮酒作乐的大汉们,全都没了声息,怔怔地,看着角落里,那个开来不一般,名字更不一般的雪满楼。

  雪满楼。雪满楼。

  “他就是那单挑南岭十七匪寨,名震潇江的雪满楼?”

  “何止啊?听说那珠江上赫赫有名的水贼屠家五虎,也是被他给除掉的呢!”

  “唉,这类事多了,哪能数的过来啊……”

  “他这样,岂不是结下了不少仇家?”

  “可不是嘛,这几年,那些邪门歪道的帮派集银子要买雪满楼项上人头,可是去的啊,就没一个从雪满楼手下活着回来的!” 

  “啧啧,年纪轻轻看不出来啊……”

  “唉,咱还是少说点话吧,快点喝,喝完了赶紧走,可别惹上什么麻烦……”

  一室的人,有的惊讶,有的喜悦,有的担忧,也有着其他奇异的目光,看向雪满楼,小声议论着。

  雪满楼微微一笑,至若未闻,一杯竹叶青,一饮而尽。

  铛!

  一声巨响,一把刀拍在桌子上,一个大汉呼地站起:“雪满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老子在这遇到你了!你要给我巨鲸帮上下一百三十二人的命还来!”

  众人不一惊,循声望去,只见那汉子紫面髯须,身材魁梧,眼若铜铃,声似洪钟,加上那惊人的气势,仿佛一座大山轰然立于人们面前。

  气氛一下降得足以滴水成冰,有胆小怕惹事的人开始暗暗叫苦。

  而那雪满楼,却依然淡淡笑着,一杯竹叶青,一仰首,潇洒饮尽。他笑容淡淡,衬得那张精致的脸越发英俊,却抵不住那散发出来的,越来越凌厉的冰冷。

  紫面髯须的汉子跨步上前:“怎么,你还不敢承认?也罢,念在你年纪轻轻,你要是肯乖乖给大爷我磕上三个响头,在拔剑自刎,爷爷我就给你个全尸!”

  雪满楼的眉不易察觉的微皱了一下,很快消失,依然是平静如水的表情,他没有看那面前的两盘菜,只是慢慢地饮着酒,仿佛吟诗一般,缓缓道:“长江巨鲸,闻者俱惊。来时无影,去刻无形。来往船只,莫道亏赢。商贾货舟,一见即空。如此恶贼,早就该杀!”

  “我呸!”大汉唾道,“你灭我们巨鲸帮,今儿个老子就灭了你!”

  雪满楼又是微微一蹙,道:“你摸一下你的头。”

  大汉一愣:“什么?”

  雪满楼淡淡道:“因为,一会儿,你就再也摸不到了!”

  大汉闻之,勃然大怒,刷地一声,长刀出鞘,带着一道劲风,呼啸而至。

  旁边的人早已吓得人仰马翻,那阔刃的长刀,夹着强大的内力,直扑雪满楼。

  雪满楼却连动也未动,看也未看,慢慢地饮完那杯酒,道:“酒冷了,再温一温!”话音刚罢,手掌在桌上一拍。

  这时,那大汉却愣了。

  因为那马上就要葬身他刀下的雪满楼,不见了。

  他,凭空不见了。

  忽觉身后杀气一凛,大汉一回头,却见雪满楼正站于他身后,剑眉斜立,英气四射,伟岸如天神。

  他这样怔了一怔,然后长啸一声,手腕一转,长刀立刻砍了回来。

  可是他的刀却没有砍到雪满楼身上。

  不是因为雪满楼躲开了。

  而是因为,没有力气。

  雪满楼的剑,已经划破了他的咽喉。

  他只听见自己的血喷涌而出的声音,然后全身的力气流失。

  人有力气,可以杀人,前提是他是活着的。

  如果连活着也办不到,当然无法再杀人。

  如果出手前知道会死,那,还会不会有那么多人,急着想要别人的命?

  也许没想,也许没想到,总之,他死了。

  他死了,就握不住刀,刀掉在地上,铛然。

  众人愣了,他们看向雪满楼,却只见他已经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夹起一块红烧牛腩,笑了笑,开始细细咀嚼起来。

  掌柜的从吃惊里回过神来,低头,看见面前桌上的酒壶,温度尚存。

  掌柜的哆哆嗦嗦地端上了温好的酒,诺诺地道:“雪公子……请……请用……”

  雪满楼斟上一杯,笑笑扬声道:“反正各位也来了,还要再等么?”

  屋里的人们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听得这句话,更觉不妙,只想先逃为快,可是一起身,却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

  他们,动不了了!

  他们,居然一点都站不起来!

  这些人大多是过路的商客,走夫,有的人练过几下子,当然知道,这是杀气!

  浓重得,足以凝滞空气的杀气!

  足以在未见人时,杀人于无形。

  众人面面相觑,眼里,充满了惊恐。

  只听一声呼哨,忽地有十几个大汉站了起来,有的执刀,有的持剑,怒目而向。

  那老掌柜哪受得了这等惊吓,当时瘫倒在地。

  那十几个大汉刚才还在众人之中,看似与众人无异,谁知一站起来,却一下迸发出非凡的气势,威风凛凛,与刚才判若两人。

  一个为首的人一笑道:“雪满楼,你果然是有两下子啊,我们隐蔽的这么好,还是被你发现了。”

  雪满楼依然平静如水,淡淡道:“不是我发现了你们,而是你们自己暴露自己。杀气时隐时现,连杀气都掩饰不好的人,还能在西域成名,刀光剑影十三杀,不过如此。”

  为首的人脸变了变:“你……”

  “裴封刀,你不用强装,我知道,你已经怕了。”

  那叫做裴封刀的人脸又是一变:“雪满楼,你果然厉害,竟然一下子就看出我们的来历,但是你不要以为自己有多厉害,我们十三杀接了人家的银子,就从来没有后悔的生意!”

  雪满楼夹起一块青菜,放入口中,慢慢道:“哪怕,连命都没了?”

  裴封刀刷地抽出刀来:“哼,谁的命没了,还不一定!”

  那倒在地上的老掌柜又惊又怕,拉着雪满楼的衣角,近哭般哀求道:“公子,雪公子,我求你了,我们只是小本生意,老头子我……”

  雪满楼低头看了看他,嘴角微微斜起一抹弧度,邪气,却又说不出的好看:“放心,我不会毁了你的生意的,因为,这本就不是你的生意。我说的对吧,袁挂剑。”

  那老人突然不抖了,他站了起来,就不是那个慈祥、胆小而佝偻的掌柜了,而是一个身材英伟,眼里满是杀气的老人。

  老人的眼里有一丝赞许:“雪满楼,果然名不虚传。”

  雪满楼淡淡道:“过奖。”

  裴封刀,袁挂剑。

  刀光剑影十三杀的首领。

  他们名为封刀、挂剑,可是他们既不封刀,也不挂剑。

  他们是享誉西域的杀手组织,靠的,就是他们的刀,他们的剑。

  他们一向对自己的刀剑很有信心,因为他们从未失手过。

  可是今天,他们有点没有底气。

  尽管如此,他们依然要杀,不能后退。

  人生中,岂不是有很多事情,即已开始,就不能后退?

  如果最初就知道结果,会不会就不开始呢?

  这些,只能留作失败的人,背后的慨叹了。

  雪满楼又饮了一杯酒:“我很奇怪,你们为什么不下毒?”

  袁挂剑一笑:“对雪公子下毒,岂不是太笨了些?”

  雪满楼也一笑:“你们从接了这个单开始,就已经太笨了。”

  袁挂剑自袖中摸出一把袖中剑:“谁生谁死,还未可知!”

  雪满楼扫了他一眼:“好!”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然后,他出剑!剑芒四射,剑意如龙。

  袁挂剑手腕翻转,袖剑一横,运力于臂,迎上前来。

  就在那一瞬,他忽然有一个感觉:他错了。

  好多事情,对与错,成与败,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很多时候,你对了,成了,便不以为然,其实却不知道,自己刚刚和错,和败,擦肩而过。

  很多时候,你错了,败了,便痛心疾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恰恰是刚刚,和对,和成,打了个照面。

  人生,岂不就是有很多这样,擦肩而过的对与错?

  只是,对于已经犯过的错,再多的后悔,也无济于事。

  袁挂剑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一出手,就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已经来不及。

  雪满楼的剑,带着峙烈的风,刺向他的咽喉。剑身未至,剑意已袭肌肤。

  而剑,却在接近他时,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只留一阵剑风,环绕。

  袁挂剑闭上眼,他知道他错了。

  然后他听见鲜血噗噗溅出的声音。

  他回过头,看见两名持剑的杀手,倒在地上,鲜血,从他们喉咙里喷涌而出,殷红一片。

  裴封刀悲喝一声,长刀呼地划一道弧,长身袭来。

  袁挂剑嘬唇一哨,剩下的刀剑手,呼地围作一圈,围在雪满楼与袁挂剑外围。

  雪满楼一凛,知晓这是刀光剑影十三杀的成名绝阵,阵的名字,就叫“刀光剑影十三杀”。

  虽然少了两人,但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们,很快便弥补了空隙,威力依然不减,加上众人又悲又愤,威力大盛。

  裴封刀挥刀霍霍,刀力刚猛,刀身却灵活,时刻不离雪满楼左右。

  外围的八人,仗着阵势与默契的配合,或攻,或守,配合得天衣无缝。

  裴封刀长声一喝,一刀呼地砍将而来。雪满楼正挥剑抵挡,忽闻袁挂剑一声长啸,心神一震,只见外围杀手,刀剑化作无数刀光剑影,齐攻向雪满楼下盘。

  攻无可攻,守无可守。

  忽听一声清啸,如鹤鸣于天,虎啸于野。

  雪满楼如一支雪白的长剑,长身而起,轰地冲破窄小的木屋天板,直刺云霄。

  裴封刀血红着眼,咬牙道:“上!”

  一时,刀光剑影消失。

  人即已消失,杀气也随之而逝。

  屋里的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也已经能动了,可是,他们却依然动不了。

  不是因为杀气,而是因为恐惧。

  人想要战胜自己,是不是比战胜他人,战胜自然,都要难得多?旷野。雪连天。

  时已渐暮。

  弥漫与天地间的,除了暮,还有杀气。

  充斥天地而不绝的,杀气。

  雪满楼以一敌众,剑意四横。

  而他,依然是高傲的,高傲如龙翔九天。

  白衣依然不染纤尘,潇洒如风。

  刀意过,斩风断雪。

  剑势横,斥野擎天。

  雪地,不断扬起更高的雪雾,与空中的飞雪,齐舞,飞旋,然后被斩碎。

  噗,又是一声。

  鲜血,带着温度,四射向天。

  血红,雪红。

  雪染血,血染雪。

  随风,飘地。一地血红,在白雪的映衬下,分外鲜。

  长剑随风而止。

  “现在后悔,来得及。”雪满楼淡淡的语音,冷如雪。

  袁挂剑捂着受伤的左臂,看着一地的尸体,看着一样倒在地上的,他多年的好兄弟,裴封刀。

  封刀挂剑,裴封刀,袁挂剑。

  可是现在,封刀已逝,挂剑可否依然?

  只剩一个人了,刀光剑影十三杀,只剩下一个人了。

  袁挂剑眼里,满是苍凉。

  一个老人,暮年的苍凉。

  他颤声道:“雪满楼,雪满楼,看来,我们真是来错了这一趟。”他挺了挺身,挺直了那渐渐佝偻的腰身,“不过,我们刀光剑影十三杀,是不会后退的。”

  雪满楼皱了皱眉:“你们和我,并无怨仇,何必执意,要命丧于我手?”

  袁挂剑笑,他仰天大笑,笑声苍凉悲怆:“你以为我们吃饱了撑的,来刺杀雪满楼吗?我们大老远从西域来到中原,就为了寻死吗?我们有这个自知之明!可是我们也是人,我们很多事情,还是不由己的!”

  雪满楼一挑眉:“有人逼你们?是谁?”

  袁挂剑冷笑一声:“就算我们再怎么不忿,也不能出卖雇主,这是我们的原则。”

  雪满楼看着自己的剑,那杀了无数人,却不染血的剑,慢慢道:“可是,你们却要为那个挟持了你们儿,后台强大的雇主,葬送你们十几人一生的心血。你们以为你们死了,他们,就会放过他们吗?”

  “你!”袁挂剑大惊,颤抖地指着雪满楼,“你……”

  雪满楼淡淡一笑,带着一丝丝的无奈:“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是谁派你们来的。”他转过脸,平静地看着袁挂剑,“他们,会放过他们吗?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袁挂剑一震,眼里霎时满是惶恐,渐渐地,惶恐退去,恢复了他的平静和苍凉,他的手,握住了他的剑:“不管怎样,我们今天一战,无法避免。”

  雪满楼抚剑,欣赏着,仿佛在看着自己的恋人。

  风狂,雪乱。

  一枚雪,翻转,飞旋,撞上雪满楼手中的剑。

  在它撞上剑身那一刻,雪满楼出剑!

  天地漫雪,不见暮,唯见剑影。

  只听铮地一声,只一声,断金碎玉。

  两个人影,静如石像。

  又一枚雪,落于袁挂剑的长须。

  一滴苍泪,落地,迅速结成冰。

  噗地一声,老人的身躯,倒下。

  雪满楼看着漫天的白雪,漫天的,仰天长叹。飞檐斗拱,雕梁画栋。

  金碧辉煌,朱门重重。

  雪满楼看着宫门,似乎叹了一声,他迈步向前。

  守门的侍卫正想上前盘问,走近一看,大惊失,扑倒在地:“参见皇子殿下!”

  雪满楼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走过,走入那,深深紫城。

  每一道宫墙,每一扇朱门,都书写着,无尽的故事。

  皇宫,我终于,还是回来了……

  都说侯门深似海,那宫门,是不是比那深海,还要深,深得足以,淹没一个人所有的自由,所有的梦?

  紫城所的,究竟是人,还是人的心呢?

  他仰天,不见苍穹,唯见琉璃飞檐,直刺云霄。端本宫。

  檀袅袅。

  傍晚的阳光透过朱格锦纱,融化成温暖的光辉,遍散室内。

  雪满楼静静坐在桌边,手中握着一本书卷,沉静,祥和。

  他现在不是雪满楼,不是那个江湖中声名赫赫的剑客,他现在是朱景楼,皇室最小,却也是最受宠的皇子,端本宫的主人--

  朱景楼。

  一个小太监疾步进来,跪身道:“启禀殿下。”

  朱景楼抬起头,淡淡道:“讲。”

  “殿下,九皇子有请殿下毓庆宫一叙。”

  朱景楼皱了皱眉,挥了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小太监应声退下。

  华辇之中,华服端坐的朱景楼,轻轻掀起锦帘,看向外面的街道。

  晚已至,华灯初上。

  熙熙攘攘的人流,繁华的街市。

  成为这一切的主人,应该是任何人,都希望的吧。

  哪怕为此,要失去亲情,失去友情,失去一切珍贵的东西。

  只为了,那虚妄的浮华?

  他自嘲地笑笑。

  他当然知道,毓庆宫一行绝不是“一叙”那么简单。但是,他依然要去面对,面对那兄弟之间,明里暗里的争斗。

  放下锦帘,他闭上眼,真的好疲惫。毓庆宫。

  还未进门,九皇子已经微笑着出门迎接:“景楼,你可回来了,真是想死皇兄我了。”

  朱景楼微笑俯身便拜:“景楼见过皇兄。”

  九皇子忙扶起他:“这是干什么,我们兄弟之间,无需多礼,快进来。”

  朱景楼也笑着:“多谢皇兄。”

  二人坐定,宫忙送上茶。

  九皇子笑道:“景楼啊,你回来好几天了,怎么也不来见见皇兄,皇兄我想你,可想得紧呢!”

  朱景楼微笑如风:“听闻皇兄学业甚紧,怕扰了皇兄。”

  “哪里的话!”九皇子笑得很和蔼,他举了举茶碗,“景楼,这是你最喜欢的西湖龙井,快尝尝吧。总在外面,想必风里雨里的,也难得一品这贡茶了。”

  朱景楼笑得谦恭有礼:“景楼顽皮,害皇兄担心了。”他端起茶碗,情不自地闻了闻那醉人的清,眉心不易察觉地一蹙,旋即微笑,“皇兄还特意加了料在里面,这叫小弟怎受的起?”

  九皇子面变了变,很快恢复了脸,大笑道:“皇弟真是说笑,为兄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不愧是苏秀的徒弟啊,为兄我佩服,佩服!”他拱了拱手。

  朱景楼也笑了:“皇兄如此担心景楼安危,真是叫景楼感激涕零。”

  九皇子庄重道:“这是哪里话,你是我弟弟,我担心你,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他拍了拍朱景楼的肩,“我们是兄弟!”

  朱景楼感动地唤道:“皇兄!”

  九皇子也动情道:“皇弟!”

  二人热情相拥,仿佛这世间的任何事情,再也无法撼动他们的手足之情。

  忽听“嗤”地一声,仿佛衣料划破的声音,然后是“噗”!

  朱景楼闷哼一声,后退一步,手捂胸口,鲜血正从胸前慢慢扩散开来,仿佛一朵鲜正在怒放。

  他手指颤抖:“你……”

  九皇子目露凶光,手握匕首:“果然好功夫!不过,你今天逃不掉!”他忽一击掌,顿时无数兵士杀入,将屋子围得滴水不透。

  朱景楼的鲜血,一滴一滴滴在地上,他的眼神,凌厉而决绝:“今天,你一定要逼我?”

  九皇子冷笑一声,已经闪到人墙后面:“朱景楼,今天,就是你葬身之日!”

  兵士开始攻击,朱景楼空手相搏,两招打倒无人,抢下一把剑,一边苦斗,一边扬声道:“父皇会追查的,父皇最疼我,怎会就此罢休?”

  九皇子目中杀光更盛:“不要和我提父皇!你究竟哪点比我好?凭什么父皇只疼你一个?今天不灭了你,明日这宫里,还会有我一席之地吗?反正你总往宫外跑,不见了也不会有人怀疑,死在宫外,是早晚的事!给我杀!杀朱景楼者,赏黄金万两,升三品,封都指挥佥事使!”

  众兵士一声应喝,如震雷霆。

  一轮又一轮的攻杀,如潮水般,翻涌,不断。

  朱景楼浑身血,手中的剑,已经沾满血,卷了刃,实在无法再杀人,就弃而空手,然后再夺剑!

  一路杀,一路流血。

  自己的,别人的血,浸红了毓庆宫的青石小路。

  尸体四横。

  朱景楼流着血,踏着尸体,打着,杀着,退着,宫墙,已经远远可见。

  “拦住他,决不能让他再跑掉!”不知哪里一声大喝。

  又是一队攻来,杀向朱景楼。

  他杀,杀,杀,眼神开始迷离,目光开始涣散,而意志却依然清醒,那就是,活着。

  十几柄长剑,像他刺来,他旋身,闪开。

  又十几柄刀,在他身后砍来,他回身,封剑,挡住,攻势挡回,剑,却也应声而碎!

  又是十几只长矛,自四面八方疾刺!

  他长啸,悲怆地长啸!然后,他一跃,足尖在矛尖一点,一纵升天!断剑一掷,刺中一个兵士咽喉,借着这一掷的后退之力,退掠数丈,落于城墙,身形晃了晃,在兵士的呼声中,消失了。密林里,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穿行。

  他满身血,身形摇晃,脚步踉跄。

  树林,在无月的晚,白日里风姿绰约的树木,此刻全如幽灵鬼魅一般,张牙舞爪。

  是谁?你们,也是来攻击我的么?

  他扶着树木,茫然,忧惧,跌撞前行。

  体力渐渐流失,意识也开始渐离躯体,他终于支持不住,跌倒在地。

  前方,一个黑影忽然出现。

  他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想握紧自己的剑,却抓了一个空。

  原来,我现在没有武器了。

  难道,是天要亡我吗?

  无奈一叹,他失去了直觉。

  视野里,最后的画面,是一个疾速而来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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