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撑不开,鼻息间尽是药草的熏味。这味道,必是在药庐。
待到气力稍稍回来,青染起身,觉得身体虽然仍有些疲软,只是走动几下应该不成问题。
出了内室,看到紫妍正在配药,口中念念有词,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毒,配不出解药。青染突然心头一动,是莫回对她下的那种毒么?转念又摇摇头,不可能,莫回送她来药庐,绝不会是为了让紫妍解毒——除非,他与紫妍拿她来比毒。
若他们真是拿她来比毒,她似乎只有自认倒霉了呢。青染自嘲地笑着自己,疲惫地依靠着门框,原来自己也是个渺小孱弱的无能之人啊——自己这些年来的努力,似乎都没什么作用呢……
外面天幕已垂下,青染看紫妍还在忙,而自己气力似乎恢复了不少,便自行离开了。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她还有很多事情必须去做。
季秋桐托人转告鬼谷将合作的事交给了陆尘扬全权负责,青染便直接去了秋离那。
快步奔走,却在门口迟疑了一下。秋离身边有了男人,那——就再也不属于她了,总有一天会离她而去。无论何时,她总是被离弃的那个……
青染心头一阵苦涩,却只能按捺下,打起精神工作。
抬手敲门,门却自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相貌干净斯文的男子,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陆尘扬?”青染不客套,问道。
“是路某,你是冉月?”陆尘扬有些意外,自己跟着易拦找了那么久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不觉到意外是不可能的。
“逍遥楼总管,青染。”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青染只是抱拳作礼,淡淡地说出自己的身份。
冉月是个不该存在的人,她会将她彻底抹杀。
陆尘扬不再多说什么,侧身让她进屋。
一进门,青染便看见秋离睡的正熟,而她身旁的被子还留了许多,想必是眼前这男人的位置。往后,就再也不需要她了吧……
也好,她是将死之人,既然秋离往后有了依靠,她便不必烦恼了。
合约商定好之后,天已蒙蒙亮了。因为佣金太高所以要秋离亲自看过签字而秋离此刻还未醒,于是青染先行离开去处理其他事宜。
佣金原本陆尘扬的意思是弄个几百两意思一下,但青染私心定下五十万两当作秋离的嫁妆,她知道秋离出嫁的话是不会要任何物件的,嫌累赘,也不会要多少银两的,因为对金钱根本就没有概念,所以她必须做好准备,不能让秋离受苦。而同时,将毁约金定在了一千万两,若是毁约,就表示陆尘扬与秋离分了手散了场,她自然是不能让秋离吃亏的。
待到天亮青染再回来时,却见秋离身上缠着被子跌坐在地上。她小跑过去扶起她,忙问怎么了。又想起自己已经决定放手了,不该过问太多的。可看眼前这情景,想是秋离与陆尘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如是放到之前,她必然是开心的,而此时却觉得烦躁。若是他们分了,秋离该托给谁照顾?
看着秋离安静又倔强地将被子一点一点叠好,她知道秋离对陆尘扬是付了心的了。若是以往,秋离心情不好便会磨蹭着她闹腾,非要人哄了才高兴。只有遇到严重的问题,秋离才会安静的像木头那样思考。就像现在,没有表情没有情绪的,思绪抽离了身体般的木然。
“青染,我不在的时候可有什么事?”秋离突然问道。
“一切正常,老板。”青染应道。看来秋离已经想通了什么,暂时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了,那么她也就先放下心来吧。不过金蚕羽衣的事还是不让她知道为好,合约上并没有注明是这件事,到时随便编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应该不成问题,秋离向来不管事,应付过去并不困难。
“哦。”秋离不再说什么,摸摸肚子看着青染,“饿了。”
青染认命地牵起她的手去饭堂。这丫头不是不识路,也不是走不动,只是想撒娇而已。而她就是没有办法拒绝这样摆出依赖感的撒娇,任她每每得逞。
“青染。”路上,秋离叫她。
“嗯?”继续走。
“见到易拦了?”秋离有些好奇地问,觉得青染的样子怪怪的,见到久违的亲人应该会很高兴吧,为什么她看起来更冷淡了呢?
“见到了。”青染声音未变,一如既往的冷清。
“那与我一同来的季秋桐,可有安顿好?”
秋离不再问了,想想也许她跟易拦都知道对方过的不错便放心了吧,两人都那么内敛,不表现出来高兴也是正常的。
“已经安排妥当。”那个平凡过头的人么,跟那个姓莫的是一伙的……青染恭顺的回答道,语气虽然没什么大起伏,但绝对听的出是下人的身份。
好奇怪的青染……平时话不多但也不会少成这样……
“你心情不好?”秋离有些惊讶——难得哦,谁能惹她生气?好奇,真好奇!
“不敢,青染是下人,不敢有心情。”仍旧恭顺的回答,她牵她走过回廊,在台阶的地方放慢了速度。
是吗?问题严重了。
既然她不说,就当作不知道吧,也许她找到可以发泄的人了心情就自动好了。
“那么那个几天前过来的莫回怎么样了?”顺便问下,是她找过来的人,不好不关照一下。
痛!做什么捏她手捏那么紧?呜……也不想想自己是练过武的,手劲可是要比一般孩子大很多的。
秋离委屈的瞅着她,不料却见她的脸瞬间铁青,头顶似乎还冒青烟。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八成是那个莫回惹得她不高兴……是非常非常的不高兴。
“老板不用担心,莫公子他很好!”一个字一个字的,好像小冰块般一个一个的自她口中蹦出来,她微微笑着,配上铁青的脸作背景,秋离只想到两个字:狰狞。
“他……把你怎么了?”得先弄清楚原委,她可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能把青染气成这样也算有能耐了,说实话,她还真有点佩服起他来了。
“怎么了?”狰狞的青染即刻进化成母叉,随即又恢复成原来的青染。
“不,没有怎么了。”她微笑,端庄优雅的微笑着。
呃……问错话了。
莫回莫公子,小子无能助您脱难,在此为您祈福了。秋离在心中默默念叨道。
去议事厅的路上出了点意外,让秋离知道了金蚕羽衣的事,幸好红回来了,青染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秋离与陆尘扬之间的气氛却疏离地让人担心。若不是昨亲眼见到陆尘扬对秋离的在意,她必然会认为他们本就是陌路人。
但接下来的忙碌让她没有时间去思考秋离和陆尘扬的私事。也许,只是不愿意。
而当金蚕羽衣的事解决的时候,已过去了半个月,秋离也已经跟着陆尘扬私奔了。
对于这件事青染并没有说什么,她知道这是秋离自己的选择,她不能干涉。但是,自己的心似乎也随着秋离的消失而消失了。是消失,而不是被带走,找不回来了。
青染将手上的事逐渐分出去,将逍遥楼总管的位置换手给彤晓,然后离开去继续五年前的流浪。
这个逍遥楼,虽说是这五年来她与秋离的家,可秋离走了,便没有了家。即使回来,也不再是从前了。
有些事是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的。
走的时候青染就带了一点碎银和秋离留给她的信,便轻身上路了。
一路南行。记得秋离说过自己的家乡在南方的农村,青染一天一天的走过一个村落又一个村落,想找到一个有秋离的味道的地方停留;想知道什么样的地方能养成秋离;想要变成秋离,然后安静地死掉,不留残骨。
自那第一回腹痛之后,偶尔仍会有隐痛,青染之前太忙无暇顾及,便不觉忘记了自己已中了毒。而离开逍遥楼之后她便不再求生,自然也不去在意了。
走到绍兴府时,青染喜欢上了这里的房子街道和无处不在的小桥河道,她知道,秋离一定会喜欢。
青染买了只小小的乌篷船,任由它每天在小河上飘飘荡荡,想在这个秋离会喜欢的地方找个出口,却总在清醒过来时发觉又绕了几个来回。
街上有卖一种小小的莓子,红得发黑,清甜没有酸涩,正是秋离最爱的。青染知道这种莓子只有山上才有,平日不一定能买的到,便做成了糖葫芦串起来,插在船舷上。
青染坐在船头,静静地看着插在船舷上排成一排的糖莓子,想着秋离不知在何处,有些担心,却只是按捺下。烧糖的锅还在冒着丝丝热气,火早已熄了。不觉便是黄昏。
突然眼前多了一抹浅蓝的人影。
青染抬眼,有些意外。竟然会是忘记了许久的莫回。
“可以坐么?”莫回问道,接着便径自在对面坐下了。
青染转头静静地看着糖莓子,透过那些串串的莓子看到的河水竟然格外的安详。
或者,安详的是她吧。她没了所求,随时都可以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