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窸窣轻响,冷郁犀那偏柔带笑的嗓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突出,“任夫人美倒是美,但太过柔弱。并非传言中那般风韵绝伦,惊为天人!”
“太过柔弱...”殷宇安侧眸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莫非你喜爱悍妇之类?”
“非也非也。”冷郁犀笑着解释,“只是所见女子皆是一副弱不禁风,甚是娇柔的模样,未免也太过无趣。”
“便是有趣也与你无关。”
冷郁犀斜唇一笑,握了握骨扇,“那你又是所为何事?”
“受邀赴宴而已。”
“何必搪塞我?”冷郁犀笑着用扇拍了拍他的肩头,“朝政之事不可轻言,咱知晓!”
“只是方才送来的是何宝贝?竟让任大人如此谨慎提防!”
“只是一本蝉翼拓。”
“哦?若是前金朝留下的拓本,不论是墓碑铭还是一般石碑所拓皆是无价之宝啊!”
殷宇安垂首看着地面,方唇轻掀淡漠低道,“不知晓,瞧不明白。”
两人静默走了片刻,冷郁犀突得侧首问道,“方才来了懿旨你可知晓?”
“何时?”
“你与任大人于书房时。”
“怎未见有人来报。”
“是口谕,且领旨之人是那百日大的奶娃儿,便未有急着通报任大人。”
“若是封号应当御旨亲封。”殷宇安黑眸轻转看向冷郁犀,“是何口谕?”
“无非是些祝贺之词,但随赐的东西却是来头不小!”
“你定是猜不到!”
“哦?”殷宇安甚是好奇,顿足问之,“是何物?”
“竟是一枚金螭虎钮的后之玺印!”
“后之玺印?”殷宇安眉目微轩,颇为意外。
“当真?”
“嗯,千真万确!吓得任夫人半晌不敢接!”
殷宇安唇线微抿沉凝半晌,蹙眉冷哼一声,“动荡时期仍是这般张狂不知收敛!任家迟早败于她之手!”
“皇上年迈体衰,储君尚且年幼。倘若幼主即位任氏定会插手朝政。”冷郁犀摇头啧啧叹道,“现下已是如此,往后怕更是有恃无恐!”
殷宇安眉头轻隆,启唇欲语却又抿下。
出了巷口,两人正欲分道而行却闻一阵沉隐的打骂声自一旁的宅院里传来。几声棍棒打落的闷响伴着恶恨低沉的男音打破了一夜的沉寂。
殷宇安与冷郁犀顿下,皆朝那宅院瞧去。只见那宅院深色大门半掩,檐上也无字匾之类。只于大门两侧写着“长风倚天,名扬四海”的字样。
殷宇安转眸一想,“长天镖局?”
冷郁犀昂首打量了一番,“药铺老头不是说那镖局已被官府查封了么?倘若当真是长天镖局,现下又怎会有人?”
殷宇安看了看门联,又抬眸看向门檐,“这匾应是才换下的。”
冷郁犀见他步上石阶也连忙跟了过来。方进了门,便闻一声呵斥自石屏后传来。
“胆子不小,竟敢入府行窃!老子不给点颜色你看看怕是以后不长记性!”
“哼,此乃我自家宅院,何谓行窃?”清冷的嗓音听不出一丝胆怯反倒有些戏谑的嘲弄。
“我呸!自家宅院?张大你的狗眼看看这还是长天镖局么!”
闻言,冷郁犀与殷宇安相视一眼,绕过石屏一探究竟。只见厅堂前站着一行着深色劲装的男人,其中一人正弯身压制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孩子。背着光,虽看不清那孩子的长相,可那挺得笔直的腰杆却显出几分倔强的味道。
“也就老子不嫌这破屋子晦气,勉强接了来。不想碰上你这扫帚星三番五次地来找茬!”站在那孩子面前的富态男人一身宽大锦袍,挺着圆鼓的肚子把玩着手上细长的木棍。
“若是个女娃儿,我也可以卖到青楼换两个银子!或是养个两三年也可玩弄一番。”男人淫邪一笑,上下打量着那孩子蹙起眉来,“可偏偏是个赔钱货!”
“那群劫匪怎不把你这祸害也顺道抹了去,好歹也图个干净!”
“怎么!”男人睨着眼,用木棍拍着他的脸,“眼睛瞪这么大!不想要眼珠子了是罢!”
男人丢掉手上的木棍换过一把匕首,笑着掂弄着,“你若央求我一声,我便留你只眼珠子,怎么样?”
“想你一只眼珠子换你们镖局十倍的赔金,你这眼珠子可比那猫儿眼还要贵重呢!”
“往后你便改名唤猫儿罢!”
呸!那孩子一口唾沫直吐在挨近来的圆肥脸上。见男人甩掌搧来,他垂首弯腰,自拽着他的那条胳膊下回身溜开。
挣脱了束缚,他竟不逃开。只见他转身回旋一脚踢掉男人手上的匕首,不待男人反应那孩子极快的擒住他的胳膊顺势一带,眨眼功夫便将那人摔在地上。
“他...他娘的...小杂种!”那男人被摔得满嘴灰土,他挣扎两下自地上狼狈爬起,整个人扑上来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那孩子只是稍稍一侧身,昏暗的光斜扫过来映出那张清秀的脸和眼波处隐动的冷冽孤傲。
“原来是他。”冷郁犀眉端轻挑,扇开骨扇兴味笑起。
躲开扑抓,他斜眼睨着踉跄几步险些又摔倒在地的男人,哼笑了声。
“小杂种!”男人气得牙帮咯响,恼羞成怒冲着一旁的手下们吼道,“还不给老子抓住他!老子养你们这些废物是站在一旁当木头的?”
劲装男人相互看了眼,似有些迟疑却最终还是上前动手逮住了那孩子。男人冲过来便是一巴掌,掐上他那细长的脖颈又连赏了两个耳光。
“他娘的,这镇上还没人敢动老子一根毫毛!”男人掐上孩子的脸,瞪着眼骂着,“你这小畜生是活腻了?”
“竟敢来这里撒野!”
“老子今日也发发善心,送你去见见你那无能的爹!”
几个耳光下来,那孩子已是两眼发花,嘴角绽裂迸血。可纵是被掐得满脸涨红,青筋凸暴,他仍是抿着嘴角,倔强地不哼一声。
男人推开一旁的护卫,将那孩子一脚踹在地上。他拾起木棍按在他的胸口,喘着气骂道,“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孙得志是何许人也!便是今日活活打死你看谁敢来问一声!”
见地上那人吐了口血水,仍是一脸愤然地瞪着自己,孙得志嘴角一咧,伸手自腰间掏出一块玉佩在那孩子面前晃过。
他满意那双清眸里窜起的怒火,看着手中的玉佩悠然而道,“三番五次为了这玉佩进府行窃,想必是你那莽夫爹爹欧阳御的遗物罢!”
“还我!”
“啧啧啧...上好的和田玉呢!可惜了...”孙得志咧唇笑开,露出泛黄的牙。他噙笑地看着那满眼愤恨的人,松开了手。
啪的一声,只见玉佩直落在地,应声裂开几瓣。
那孩子震惊地看着地上摔碎的玉佩一动不动,瞪红的双眼泛起层层泪光。
“混蛋!”他银牙紧咬,瞪着孙得志一张甚是得意的笑脸。他扑腾了几下,却被他用力地踩在脚下。
“瞧你这生气的模样甚是有趣!本大爷留你一条烂命,时不时地逗乐一番也挺有趣!哈...”
正酣畅的笑声忽的哽住,孙得志突得捂着嘴闷哼一声。不刻间,只见股股鲜血自他的指缝间流淌出来。
“大人?”众人颇为诧异地看着孙得志。
愤怒的双眼闪过讶异,那孩子看着他那痛不欲生的模样正感蹊跷,却听一低沉而慵懒的嗓音朝这边近来。
“瞧你这狼狈的模样,甚是有趣。”
他寻声望去,只见两个年轻的陌生男子步近了来。一个颀长精壮,满脸冷漠负手而立,一个长衫玉扇,温润俊雅唇角噙笑。
众人回身望去,不知何时竟进来两人。孙得志吐了几口血水,不想竟吐出两颗门牙来。他捂着嘴,指着二人气得浑身发抖却苦于一时骂不出话来。
殷宇安唇角斜勾,“本大爷此次便留你几颗门牙,兴来时打落一颗也甚是有趣。”
“你...你是...何人...”孙得志神色狰狞,才说一句便喷出些鲜血来。
殷宇安看也不看他,只瞥向一旁满脸瘀肿的孩子,“过来。”
孙得志见那孩子站起身朝他过去,方欲伸手去抓,却觉手腕处突得好似断裂开一般痛入骨髓,继而却又是酥麻麻的毫不知觉了。众人看了眼滚落在地的一小块碎银,又看向孙得志那垂软无力的手,瞬时围了上来。
“慢着慢着。”冷郁犀见他们一幅开打的架势,忙上前摇着扇骨笑道。
“这位大人的门牙是他一人打掉的,与我可无半点关系!”
“我乃一介文弱书生,各位好汉冲他来便好,切莫伤及无辜!”
“切莫伤及无辜!”说罢,只见冷郁犀当真一人退到一旁的大树下,自顾自地扇着扇,一幅事不关已的模样。
众人见势皆是一愣。
“你也过去。”殷宇安唇角噙着一抹笑意,看着众人对身旁的孩子淡道。
那孩子侧眸瞥了眼冷郁犀,“不必。”
殷宇安挑着眉端,有些兴味地看他一眼。但闻一声怒喝,众人群起而上。殷宇安冷笑一声,丝毫不慌乱。他微微侧首,接住自后挥来的棍棒反身一扣,将那人摔开。殷宇安借空抓起身旁那甚是义气的“同伴”,推至一旁。
那孩子踉跄了好几步,直到被人托住才得以稳下。抬眼之间,一双嬉笑的凤眼极近地悬在面前。
“站开来些,莫要被打到了。”冷郁犀好心将他拉开两步,却见那孩子挥开他的手,垂敛着眸轻扫他一眼。
“扇你的扇子!”
冷郁犀微微一愣,继而朗朗笑开,不禁觉得眼前这小人儿愈发有趣。
冷郁犀上下将他仔细打量了番,眼中竟不期闪过一丝戏谑。
“莫要担心,他自是应付得来。”
那孩子并不搭理他,却也发觉虽是混打为一团,但殷宇安却应付自如,明显处于优势。
未过片刻,先前气势汹汹的劲装男子全数瘫倒在地。殷宇安冷眼扫了一周,掸了掸衣摆。
“咦?那胖子呢?”冷郁犀环视了一周,未有瞧见孙得志。他步了过去,看了眼地上的东西唇角斜扬,“走这般急!连牙也不要了。”
众人见孙得志已不见踪影,纷纷爬起来逃开了。
那孩子朝殷宇安走来,抱拳行礼,“敢问恩人大名?”
见他这不大一点儿的孩子,瘀肿着脸竟还煞有其事地行江湖礼数,冷郁犀忍俊不禁,哧地一声笑了起来,却惹来他蹙眉一瞪。
“失礼失礼,小兄才莫要见怪。”冷郁犀连忙道歉,可那嬉笑的模样毫无诚意,更像是逗弄他一般。
“敢问恩人大名?”
“他单姓殷,名宇安,你可好生记下了。”
那孩子瞥了他一眼,只对殷宇安行了一礼,“殷大哥救命之恩,欧阳君然谨记于心。日后必当涌泉相报!”
殷宇安无声看着,浓黑的眸色整个儿笼罩着他。“报恩不必了。”
“你答我两个问题。”
“殷大哥请说。”
“长天镖局的镖头欧阳御可是你爹?”
欧阳君然敛眸顿了顿,沉声回道,“是。”
“你可知晓你爹接的最后一次镖到底是何物?”
沉凝了片刻,他道,“走镖之事我爹从不与我谈起。只听说是孙府要献于皇后的香料之类。”
“便是方才自称为孙得志的那人?”
君然点了点头。见殷宇安半晌不再问话,他走至一旁,一一拾起碎掉的玉佩揣入怀中。冷郁犀看了他片刻,问道,“若只是一介商贾怎如此嚣张?”
“孙府与任家有姻亲关系。”
冷郁犀冷哼一声,“任大人也未有像他们这般张狂。”
正说着,宅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眨眼功夫便见两队官兵自石屏两旁鱼贯而入。
“便是他!”
抬眸瞧去,原来是孙得志请来府衙官兵围了整个镖局。
“大胆狂徒,竟敢私闯民宅,打伤孙大人!来人,给本官绑回衙门!”
“是。”官兵拔刃而上。
“你敢!”殷宇安扫了眼官兵,微蹙起眉端已有些不悦。
“请问这位大人,我身犯何罪要绑我回衙门?”
“你夜闯民宅还打伤孙大人,你说身犯何罪?”县令张胜摆出一幅官威,沉声喝道。
“据我所知,此院应是长天镖局的宅府。”
“长天镖局早已被朝廷查抄了!现下已是我自家宅院!”孙得志连忙回嘴,只是少了两颗门牙,说话竟是有些漏风,煞了不少威风!
“长天镖局遗失贡品一案朝廷尚未结案!可现下此镖局非但未有查封竟还转让他人!张大人,你该当何罪?”
这平声一问惊得张胜不由地一颤,他不免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不怒而威的强势男人。
“大胆刁民,竟敢对县令大人如此无礼!”见那双鹰眸向他扫来,孙得志连忙捂上嘴,“还愣着作何?给我绑回衙门,狠狠拷打一番!”
“慢着。”张胜蹙眉拦下。他安抚孙得志稍安勿躁,自己步至殷宇安面前。
“公子不像一般百姓,不知可否明示?”
殷宇安冷哼一声,低喝道,“若是寻常百姓尔等便可恣意欺压,为虎作伥了么!”
“若于军营,我定斩了你们双腿!”
闻言,张胜大惊失色。他上下打量着殷宇安,在瞥见那腰间半插着的御赐金牌时顿时双腿一软,急忙跪拜谢罪。
“下官不知竟是将军大人,请将军恕罪!”
见张胜突得叩拜请罪,众人皆是一惊。
“将军?什么将军?”孙得志不以为意,“我岳丈大人那可是皇亲国戚,与当今皇后是以...”
张胜见殷宇安脸色阴沉,忙拉过孙得志耳语了两句。这才让他半晌不动,安静了下来。
殷宇安蹙眉瞥了他们一眼,冷哼了声转身走开。
冷郁犀跟后拍了拍那孙得志,笑着于他耳边低道,“孙大人,建议你往后执把扇子出门。”
“免得说话喷人一脸的唾沫星子!”
冷郁犀看着他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邪笑着拉过君然跟了出去。
出了门,欧阳君然便追了上来,“殷大哥当真是将军么?”
“是。”
他抿着唇,好似有话要说却最终行了一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冷郁犀看着那融于夜色没入巷中的背影,饶有兴致地叹道,“这小妮子甚是有趣!”
见殷宇安诧异看来,他斜唇一笑,“只要是女人,即便尚在襁褓我也能瞧出来!”
“她女扮男装?”
“不错!”
殷宇安挑了挑眉,沉寂的眸底闪过一丝赞许之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