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绫腾龙帷帐高高挂起,御塌侧旁青铜麒麟大鼎的兽口静静吐着徐徐淡薄轻烟。沉睡于御塌上的凌一面青白气息微弱,于一团明黄朱红之中甚似一尊丽却毫无生气的青白玉雕。
御医缓缓收了脉枕,面露难,垂着头不敢抬眼迎上焦灼万分的皇甫轩。
皇甫轩眉头紧锁,挥手示意御医先行出去等候。他倾身替凌一掖了掖被角,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心忧地轻叹一声。皇甫轩深看她一眼,命人放下帷帐于一旁好生照料,方才转身跟了出来。
寝宫内铺着绒厚的地毯以隔湿寒。御医见皇甫轩随后步出,咚地一声闷响跪拜于地。
“臣万死!”
皇甫轩心中一慌,还未出口询问便听他道,“臣数日前为娘娘请脉确无喜脉之象,可臣方才...”
“你说甚么?”皇甫轩眉目微轩,好是震惊。
“臣再三诊脉,娘娘确是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皇甫轩顿时怔住无言。
见皇甫轩半晌未再出声,料想他定是万分欣喜,那御医更是俯首在地不敢抬起。
“臣万死!”
“娘娘喜脉本是虚弱不稳,现下又是愤闷攻心,气血不足...”
“所以呢?”皇甫轩蹙眉沉声问道。
“娘娘已有出血迹象,恐怕,恐怕胎儿不保!”
皇甫轩双眸微湛,沉凝半晌才问,“娘娘情况如何?”
“娘娘身子极为虚弱,但悉心调养应无大碍。”
“好,”皇甫轩双手负后缓缓踱至内殿门口,他凝神望向那镂窗上雕刻着的子孙万代葫芦与婴戏图,沉缓出声,“若保不住娘娘腹中胎儿,朕定你弑杀皇子之罪。”
御医惊得一个哆嗦,浑身冷颤。他仰首瞧见皇甫轩一副极隐忍的模样,连忙叩拜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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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宇安方出宫便与那夫策马直奔城门而去。
迎面扑来的冷冽空气还残有爆竹烟火的味道。马蹄飞踏而过,溅起污浊的冰泥与红的爆竹碎屑。
城门箭楼黑暗无光,隐约之中可见城台上人影晃动。一路未言的殷宇安紧蹙眉端,神情凝重地驱马缓行至城门前。
一股微腥随着风猛灌进鼻腔,让他不由地浑身一紧。
那夫率先跳下马,奔至城门口查看。
“大人!”不刻那夫便急忙奔回至殷宇安的马前,他回指着城门洞的上端,神震惊哀痛,“大人!石武他...”
殷宇安顺势望去,只见城门口上正悬挂着一个人头。他跨下马,缓缓步至其下。
仍有鲜血顺着石墙滴落而下,城门口上那人头头发蓬乱,满脸血迹,一双大眼仍是愤恨地圆瞪着。
一股愤恨只喷脑门,殷宇安牙帮咯响。他突得转身直奔跟后的苏彦,一把将他从马上摔下。
苏彦还未来得及反应,铁锤般的拳头便已接连落下。他只觉脑袋极痛过后竟是一团胀麻,整个人眩晕得睁不开眼。
“大人?”那夫见殷宇安回身夺取他腰间的长剑,急忙赶上拦住。
“滚开!”
苏彦勉强睁开眼,却见殷宇安一脸杀气地冲他而来。他顿时吓得只往后挪。殷宇安双眼一眯,拔剑用力一刺,竟将他的腿生生钉于地上。
苏彦惨叫出声,惊恐地看着穿过自己右腿的利剑抽搐不已。殷宇安蹲下身,一把掐住苏彦的脖子,那满眼的戾气让一旁看着的那夫亦是不一身冷颤。
苏彦干瞪着殷宇安,只觉自己的颈骨几将被捏碎了去。他满脸紫胀,伸长脖子瞪着眼珠扯着嗓子嘶哑出声,“...杀了...我......”
“...我...去寻...寻熙儿...”
瞪直了的眼突得一湛,殷宇安恼得松开手又是一拳挥过。
“你还敢提熙儿!”殷宇安暴吼一声。
苏彦吐了满口鲜血,看上他竟笑了起来。他动了动下颚,突得满眼盛怒,“你逼死了熙儿,只怪我不能杀了你为熙儿报仇!”
“混账!”殷宇安气得青筋跳动,他猛得掐上苏彦将他死按在地,“若不是你掳走熙儿她怎么会冻死于野外!”
说罢,殷宇安转身抽出他腿上的剑,疼得他险些晕厥了过去。殷宇安以剑抵上苏彦的喉管,一字一句说得极狠,“熙儿,与石武。我要你拿命来偿还!”
“大人!”那夫见势连忙出手相拦,“有兵过来。”
殷宇安愤然望去,只见两队兵手持火把朝这边跑来。
为首员看了眼浑身淌血,面目全非的苏彦,心下一寒。他上前行礼,恭敬说道,“下见过王爷。”
“皇上命下将犯人苏彦抓回刑部依法惩处。”
殷宇安瞪着那员良久,又看向躺于地上几晕厥的苏彦,沉默半晌才肯发话,“带走罢。”
见状,那员暗自松了口气。他挥手让人将半死的苏彦抬走,转而又道,“皇上下命,厚葬轩辕公子。还请王爷节哀。”
闻言,殷宇安冷哼一声。他丢下沾血的剑,转身望向那悬挂于城门上的头颅。
“叔父,你们京城的人都这般小气么?这么小的碗怎够填饱肚子?”
“咱要与叔父一般,做北疆的枭雄。”
“穆格儿说只嫁于顶英雄的汉子。”
“咱助叔父建下大业便回北疆寻穆格儿。”
“这京都可不及父帅讲得那般好!不能骑马撒欢不说,连饭碗也小家气地那般小一个,咱还未吃上两口便又得重新添来,好生麻烦!”
憨直的话语不绝地回绕在耳际,那与雪狼为伴憨厚直爽的石武仿若还伴于身旁。殷宇安闭眸深吸,紧咬上牙帮。他转过身,不再看他。
“抬回王府,不准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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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深的镇北王府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自掩着白布的尸身从大门抬进,那于后院的雪狼便哀号不止,抓咬猛撞着铁笼。顷刻间惊醒了府上百余人。
石武的尸身被安放于大厅正中位置,惊得人人恐慌不已。殷宇安负手立于石武身旁,整晚不言。
天际微微吐白,有些个贪玩早起的孩子躲于深巷之中,炸着炮竹。嘭,嘭,稀稀拉拉地几声炸响送走了这漫长而黑暗的除夕之。
殷宇安步出厅堂,眯起充红的眼看向一直守护于外的那夫。他自回府后首次开口,“叫武吉过来。”
那夫微微一顿,继而点头应声,“是。”
以冷水洗了把脸,殷宇安沉吐一声。他转身看向武吉,那布着血丝的双眼依旧是锐利万分。
“你们于歧镇可曾与张廉碰上?”
武吉一愣,侧目看了眼静立不语的那夫。
“回大人,属下确有碰见安南王张廉。”
“为何先前不说?”殷宇安不怒而威,直盯上武吉。
武吉连忙跪下请罪,“属下护送至歧镇,傍晚投宿客栈不想遇上张廉与其部下。”
“张廉的部下见之貌,出言不敬惹恼了。”
闻言,殷宇安眉端紧蹙,眸光突沉。
“一时恼火出手伤人不想引来张廉的注意。”
“而后呢?”
“而后应付了那张廉几句,便称身子不适回房歇息了。”因其情形属实,武吉也回得理直气壮,“属下晚守于窗下察看,瞧见张廉的部下竟于客栈周围布下火种。属下担心张廉对不轨,便趁悄悄将自后门带出。”
“为何先前不说?”
武吉垂着头,不敢迎上他审视的目光。
“大人,是属下不让武吉如实禀明。”静立于一旁的那夫突然开口说道。
殷宇安蹙眉而视却见他一脸坦然,从容而道,“武吉先前回报张廉占据歧镇时已将此事告知于属下。是属下见已安然脱险,大人又为朝事烦心便让武吉暂不告知于大人,以免大人挂心。”
说罢,那夫单膝跪下请罪。殷宇安蹙着眉,有些不悦却也未出言责备,他沉声问道,“可是如此。”
武吉顿了顿,“是。”
“还有何事瞒于我?”殷宇安瞥了眼那夫,负手而道,“现下若不如实禀明,日后倘若被我知晓可莫怪我殷宇安不念旧情!”
“未有。”那夫回得坚定,“属下此次私自隐瞒的消息甘愿受罚。”
“起来。”殷宇安微蹙眉端,“武吉你先行下去。”
“是。”
见武吉出去后殷宇安好半晌静默无言,那夫开口问道,“大人可有事吩咐属下?”
轻叹一声,殷宇安步至茶桌旁倾身坐下。
“不出五日北疆必将大乱。”
“大人是说轩辕大人?”
“恩。”殷宇安极沉地应了声。他抚上椅座的扶手,手指有一下无一下地敲打着。沉默了好半晌,他突道,“初三一早我便赶回江南,你让下人准备下。”
“石武便找人火化了罢。”
那夫神微僵,他镇定问道,“大人匆忙赶回江南是怕皇上见北方大乱又委任大人带兵出战么?”
“即便北方未起战乱,我亦将带石武回去与十四谢罪。”殷宇安不又叹一声起身站起,“只是昨自宫中回来我便心觉不安。”
“大人是指?”
殷宇安负手而立,眉宇间难掩那份困惑与阴郁,“我担心凌一。”
那夫一怔,他不敢相信在他殷宇安的眼中竟瞧见了一丝脆弱。那毫不掩饰的担忧于他远望的眼眸中展露无遗。刹那间,那夫竟有些怀疑,他可当真是那冷面无情的罗刹将军么?他此刻平凡地便如一个为心爱之人忧心忡忡的普通男子。
那夫垂首以应,心下已是有些不安。
“大人若无吩咐,属下先行告退。”
那夫静立等候,却见他沉凝许久方才如梦初醒,蹙眉一应。
“等等,”眼中的忧虑瞬时荡然无存,殷宇安转脸又是一副冷硬模样,“昨日我命你照看石武,为何他会被苏彦捉去?”
那夫扬眸而视,触上他那慑人的双眼,“简大人昨未守约定,迟迟未与属下接应。属下担心事情有变,便想先行潜入宫中查看,留下石武守住宫门。”
“可方走不远,属下便听闻宫门口传来打斗声响。待属下再急忙赶回,却不见石武的踪影。”
“属下连忙四处查看,竟于宫墙拐角处瞧见苏彦已是带着一干侍卫持架着石武匆匆离去。”
“属下无能,未能追上。”
殷宇安眉头愈蹙愈紧,看着那夫良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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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两天未停歇的大雪将整个京都城包裹得愈发冷寂肃穆。自年初一集市正法反贼,鞭尸游街后,仅欢腾了一的京城便再无喜庆气氛。大雪掩埋了斑斑血迹,亦将那迎新的欢喜一并压盖了去。
大街上人迹寥寥,新落下的积雪还未结凝,绵白松软得好似上好的绒毯自城东直铺向城西。
马车飞驰而过,压陷下两道白凹痕直至镇北王府的大门前。
殷宇安步过厅堂,方命人备马于府门前便见仆人匆匆来报说是有位江南来的自称是冷二夫人的子求见。
殷宇安颇为意外,未及多想便让人快快请进。
不刻,只见一身风尘的欧阳君然跨进府门直穿过堂向他走来。殷宇安迎上两步,细细看了看那张似乎有些苍白的脸,含笑问道,“怎突然跑到京城来了?”
君然自那黑绒红衬的披风中扬起脸来,看了殷宇安好片刻才淡然一笑,“殷大哥不欢迎么?”
殷宇安轻笑出声,揽了揽君然的肩头将她引进厅堂坐下。
“殷大哥莫要紧张,”方坐下的君然见殷宇安一副言又止的模样,轻笑道,“江南那边一切都好。”
闻言,殷宇安释然一笑,倒也不遮掩,“你这般突然而至,着实让我颇为意外。”
君然解下披风递于下人,环视一周,随口问道,“怎不见那护卫?”
“有些事让他去打点一下。”殷宇安举杯呷了口热茶,呵出一口暖气,“你找那夫?”
黑眸轻转,君然摇了摇头,“方才瞧见下人在备马,殷大哥是要出行么?”
“恩,你若晚到一步便与我岔过了。”
“我正回江南一趟。”
君然略感意外却未有出声询问。她这一路过来,那沸沸扬扬的传闻也能让她猜到个七八分。
“既然如此,君然与殷大哥一同回去。”说罢,她倾身站起却不想引来一阵眩晕。
殷宇安未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是淡问道,“你此次来京都是所谓何事?怎前脚刚到后脚便走?”
“可又是冷世伯让你来抓人的?”
君然勉强一笑,坐回椅上暗自调整着呼吸。
殷宇安见她半晌不做回应扬眸探去,这才发觉她一脸苍白额角沁汗。“怎么了?身子不舒适么?”
“不碍事,许是路上赶急了些,歇息一会儿便没事了。”
“当真?”殷宇安一瞬不瞬地凝视她好片刻,沉声开口,“君然,可是有何事瞒于我?”
君然扬眸看了他一眼,抿着唇半晌才轻声淡道,“我只是有了身孕,路上赶急了些这才有些不适。”
“嗯。”殷宇安低应一声,但转念一想竟惊呼出声,“你说甚么?”
君然被他那惊诧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羞涩的红晕,她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那小子知晓么?定是乐坏了罢!”殷宇安满脸欣喜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君然。他不顾君然的劝阻,连忙唤人去请大夫过来替她瞧瞧,以免连日劳顿当真动了胎气。
“他怎让你独自一人到京都来?”
君然笑意渐敛,“他,还不知晓。”
“为何?”殷宇安眉端轻蹙,“为何不告知他?”
“我接到消息,说皇上联合安南王围剿王府对殷大哥不利。”
“所以你怕冷郁犀知晓了你身怀有孕不放你来京便将此事瞒于他?”殷宇安脸一沉,“胡闹!”
“真真是胡闹!冷郁犀他年近不惑至今还未得子嗣,你竟这般儿戏!”
“你如此贸然行事,若当真有个好歹,你让我如何与他交代?如何与冷世伯交代?”
君然只是垂首不语,静默地听着他的声声指责。
殷宇安见她毫不反驳,无奈叹了声,“你先于客房歇息,若待会儿大夫说你身子无碍明日我再与你一同回江南,亲自送你回冷府。”
跟随殷宇安数年的君然自是知晓他说一不二的脾,即便她知晓愈早离开京城愈好也不再做无谓的劝阻。她点头应了声,转身随下人到客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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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走后不久,殷宇安便端着一碗汤药步入客房。
“躺着。”殷宇安见君然掀被起,出声拦下。
“大夫说你连日奔波已是伤了胎气,先把这安胎药喝了。”
君然接过药碗,看着满碗黑苦的药汁眉头皱也未皱一下,仰首一口便全数灌下。殷宇安转身又拿来一盘果脯蜜饯递于她。君然略微顿了顿,浅笑着摇手推开。
殷宇安将蜜饯放于桌上,转身说笑道,“忘了你也不爱甜食。”
“凌一每次吃药都是一盘蜜饯才能哄下两口汤药。”
话音方落,那唇边的笑意也渐渐凝上。殷宇安看着君然,似随口一问,“凌一,她还好么?”
君然哑然相对,继而又浅笑问道,“殷大哥这般惦念着凌一,为何还要将她送回江南?”
殷宇安轻叹了声,“虽说张廉密谋叛乱我早有准备,可我并未有把握能自宫中出来。”
“倘若我深陷囹圄,我担心再无力护她。”
那双犀利的眼眸黯然敛下,“不如趁早送走得好,也免我有所顾忌。”
君然见他眉宇间隐着忧郁与无奈,不免心下一酸。
“凌一,”清眸流转,秀眉轻蹙,她亦是染上了满腔的抑郁不能言,“...她若知晓,定是万分感动。”
“我不需要她感动...”殷宇安叹了声,转而看上满脸恬静的君然,轻声言道,“你的心意,殷大哥自是知晓。”
君然薄唇微张,那平静如水的眸子波动着些许诧异。
“那年救下你的是我不错,可替你家人还债安葬,送你学武的人却是冷郁犀那小子。”
“你要谢的人是他不是我。”
“殷大哥!”
殷宇安抬手拦下她,接着说道,“那年若换做他人,我也是会出手相救。于此你不必久久感恩于心。”
“你学武回来跟随我数年,助我立下不少功绩。仅凭此你也不再欠我人情了。”
“现下你已为人将为人母,往后断不可这般一有风吹草动便赶回这边。”
“你可记下了?”
“殷大哥!”君然直身坐起,双眼紧锁着他,“殷大哥你是知晓的,君然于你身边只是想尽些绵薄之力,不图甚么!”
“我知晓。”殷宇安回望着她,“可你不再是我的部下。”
“你既已嫁人,便该有为人的样子。”
君然蹙眉顿下,敛眸沉默了片刻仰首问道,“殷大哥这般急着与君然撇清关系,可是将有何事要发生了么?”
殷宇安眼眸微微一湛,却又极快地掩饰过去,他淡道,“未有。只是你这般行事往后于你于我都不好。”
闻言,君然心头微微一搐,却未有丝毫怒意。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殷宇安。她知晓他!若不是即将有大事发生,他决不会这般出言伤人,急于将身边亲近之人全数推开。她只是为他感到心酸与不忍。
“殷大哥的话,君然记下了。”
“恩,可得记住了。”殷宇安见她答允也便稍稍宽了心,看了眼她一脸疲倦的模样,他转身离去,“你好好歇息,有事让下人去书房唤我。”
君然看着他跨出客房带上房门。待那脚步声远去了,君然掀被而起。她步至屋外,拦下一名端茶走过的婢出言问道,“你可知那护卫现下在哪儿?”
“不知晓。方才王爷也在寻那护卫,可是一直未寻到人。”
君然点了点,“若你见着那护卫,请代为转告,便说欧阳君然有事相找。”
“是。”
君然回至屋内坐下。盖着四方锦绣桌布的大方桌上摆放着一鼎博山炉。精巧的炉口正吐着缕缕烟。这是殷宇安方才特意嘱咐下人换上的不含麝的名贵料,具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君然掩面打了个哈欠。连日的劳顿加上怀有身孕的辛苦着实让她有些不好受。君然窝进被里,转瞬便睡沉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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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君然睡醒时,屋内已是一片烛黄暖了。君然裹上披风推窗望去,方才知晓她这一觉睡得可是真真够足,竟自清晨睡至现下弦月当头。
她转身瞧见桌案上摆放着满满的饭菜与一碗汤药,伸手拭去竟还是热的。想必是殷宇安怕她醒来饿着,便吩咐下人不时地更换新做的来。
君然整理好衣装,只喝下满碗的汤药,便拿起乌鞭步出房去。
虽不知晓时辰,可瞧那西移的月亮也不难猜想必值深了。君然有些诧异,为何此时的王府竟是灯火通明,仿若较白日还要警醒些。
正巧有仆人匆匆走过,君然当下拦下,“请问王爷现下于何处?”
“王爷正与皇上于书房相谈要事。”
“皇上?”君然眉目微轩,“皇上他何时来的?”
“来了好一会儿了,怕是有一两个时辰了。”
君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朝书房步去,却听那仆人又道,“二夫人莫要过去了。”
“书房已被侍卫围了两层,闲杂人等一概不予靠近。”
闻言,君然眉端轻折。她抿着唇,径直朝书房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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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步至书房便远远瞧见数十名近身侍卫将整个儿书房团团围住。君然不做声响,轻声靠近。
亮着灯的书房静立于一派沉寂之中,闭合着的大门前矗立着两名带刃侍卫。那严肃凝重的脸直面前方,让书房前的庭院愈加寂静上了几分。屏息倾听,那似有似无的交谈声响断断续续地自房里传来,却模糊地让人听不真切。
君然翘首静望,却半晌不见动静。她略略环视了一周,平静的眼眸突地一亮。她转身朝那角落里的身影靠近。
守候于外的那夫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直至那声响近于耳后了他方才惊觉。猛然回首,却已觉有鞭状之物缠上脖颈,险些要扼住他的呼吸。
“是你?”
君然捏着乌鞭,神情淡漠清冷。她低声说道,“跟我来!”
君然挟持那夫至自己的客房之中,她手执长鞭未有丝毫放开的意思。那夫垂眸看了眼那乌鞭,继而抬起盯上君然的眼,冷淡问道,“二夫人这是作何?”
“我问你,半月前我收到的一封密信可是你寄来的?”
“是。”
君然眉端轻折,她紧了紧乌鞭,“你假意问及殷府与冷府的境况,实则是想骗到我亲手回写的平安书,是不是?”
半月前,君然突然收到王府的密信,问之殷府与冷府是否安然无事。君然自当是殷宇安担心京都城的动荡会波及江南,便即刻回信报之平安。可她方才放了信儿便心觉此事有些蹊跷。
那夫沉默以对,不作回应。
“你将凌一藏于何处?”君然寒着脸,平静的语气却是威十足。
“属下不知二夫人所谓何事?”
“哼,若不是凌一被你私藏起来,你又为何费尽心思骗我的亲笔书信来稳下殷大哥?”
“说!”君然眸微沉,“凌一现下于何处?你又有何目的?”
“宫里。”
“甚么?”
“不是被我私藏起来,而是于回江南的途中被苏彦劫走。”那夫并不遮掩,淡漠回道,“我跟踪苏彦半月之久毫无发现。直到前几日,他来告知于我已然被皇上于后宫之中。”
君然颇为意外,“凌一怎会陷入宫中?那苏彦又为何告知你凌一的下落?”
“他以我失职为间隙,借此来威胁挑拨我背叛大人。”
君然脸微白,紧紧地盯着他的眼,手中的乌鞭一点点地收紧,“那你便背叛殷大哥?”
“未有。”那夫答得坚定。
“那你为何至今仍不将凌一的消息告知于他?”
“苏彦于叛乱前将此事告知于我,我担心其中有诈并不敢贸然回报与大人。”
“我几次进宫打探却苦寻不到机会,直至除夕之我待命于宫门外接应大人方才趁机混入宫中。”
“可有寻到凌一?”
那夫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我打听到皇甫轩近些日子突然眷顾起一位于涤心阁内的失宠娘娘,此事已是于后宫之中传得沸沸扬扬。”
“你怀疑那娘娘便是凌一?”
“恩。”那夫低应一声,却又轻叹一声,“只是待我赶至涤心阁时,那儿已然失火根本无法靠近。”
眉端蹙紧,君然心下一沉。她垂眸沉凝了片刻,突地厉声而道,“信口胡诌!你当我会信你么?”
那夫一脸坦然,眼波平静,“若二夫人当真认定于我手中又怎会千里迢迢赶至京城却未与大人禀明半句?”
君然眼波一凛,瞬也不瞬地盯着那夫半晌无言。
那日收到探子的回报,竟让她浑身猝紧,心下发寒。那夫被殷宇安视为心腹乃是他最为信任的部下。倘若那夫当真叛变,不但对殷宇安有极大的威胁,且是真真让人心寒呐!
“明日殷大哥便启程回江南,你还能瞒他至何时?”
那夫深看她一眼,沉声而道,“现下大人已然辞,手上既无兵力又无证据。皇上窥觊已久,现既已得手又怎会轻易放人?”
“二夫人应是较我更为了解大人的脾。倘若大人一旦知晓被于后宫之中,二夫人敢想象届时会是个怎样的局面么?”
闻言,君然脸微变,半晌无言。那次凌一竹坞失踪她可是亲眼所见他那焦躁狂的模样!这次她之所以亲自赶至京城却未敢将疑情禀告于他便是怕他又似上次那般急恼失控。
倘若当真让他知晓凌一被于后宫之中,不敢想象那将会是个怎样可怕的局面??
“况且,大人怕是暂时回不了江南了。”
“为何?”
“我方才接到消息,”那夫眉端微蹙,“轩辕十四昨日猝然兴兵叛乱,攻下北疆的两个城县。”
“已是屠城两日。”
“屠城?”君然大惊,,“怎会这般?”
那夫垂眸轻叹,“轩辕大人的独子于除夕那场叛乱中被杀害了。”
“应是轩辕大人接到消息,悲愤所致!”
君然薄唇微张,半晌才发出声来,“那皇上现下,”
“应是来说服大人带兵平反。”
乌鞭缓缓松开,垂落下来。君然恍然轻道,“那轩辕十四,可是第一猛将啊...北疆的十数万兵力...”
君然眉端紧锁,神情忧虑,她沉凝片刻突地攥紧乌鞭转身便走。见状那夫一把抓住她,“你做甚么?”
“我去告知殷大哥,凌一被困宫中。让他切莫答允了!”
那夫手劲徒增,蹙眉低喝,“你现下若是告知大人于皇上手中,大人他还能推脱么?”
“难道瞒着殷大哥让他领命出战北疆?”一贯平静的眼中窜出了怒意。
“大人视轩辕大人为手足,现下他又因独子惨死京中才猝然叛乱。你以为大人会因为而视生死兄弟,视受难百姓于不顾么?”
“大人对石武的死愧疚于心,已是整整三日未有合眼。即便未有战乱,大人他也定是要去北疆的!”
“即便殷大哥不会留下,他也有选择的权利!你无权瞒他!”说罢,君然已是一鞭挥下。
那夫及时躲开,却仍是被扫到鞭尾,一道细长的血口瞬间绽开。
“再拦着我,休怪我鞭下无情!”君然甩起长鞭握于手中,杏眼微眯,神情冷冽。
那夫蹙着眉看着一脸坚决的君然竟也未再出手阻拦。
君然转身朝书房方向跑去,只是尚跨入庭院便见满庭侍卫跪拜于地。书房大门已是打开,房内的烛光破门而出,映射得门前人影绰约。
君然瞧见殷宇安跪拜于地,双手接过明黄的圣旨。她一时愣住,待恍然回神时只听那低醇的嗓音划破沉寂。
“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