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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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末冬初的晨间,天光渐明却不见暖.果儿端着洗漱之物急急走上东阁楼道.匆忙之中她不时地侧过眼撇向院子,暗自纳闷今儿怎会如此的安静.也怨这难得的宁静,竟让她睡过了时辰.

  料想凌一定是起来了,可进屋后才发现她仍睡得甚沉.果儿轻声蹑足得放下水盆.想她自来到此处无一晚好眠的,现下见其睡得沉,果儿也不舍唤醒她.

  稍稍整理了下屋子,果儿轻声走出屋去.她趴于红漆雕栏之上,向下寻望着.

  按以往这个时辰姑娘们都早已用完早膳,在竹舍听卿幽抚琴的,可今儿怎一点儿动静也未有.黑白分明的圆眼滴溜溜地寻转了一圈.连那护卫也未见到呢...

  果儿在阑干上无聊地磨蹭着.两根发辫凌空摇来摇去.

  似有人走动的声响,果儿放眼望去,只见云鸽正往这儿连步走来.

  云鸽仰头向上望来,瞧见果儿在屋外便顿足唤道,"果儿,起来了么?"

  果儿用力摇摇脑袋,又恐她瞧不见,出声道,"还未起来.你找我们有事儿么?"

  "卿主子让现下去前厅用早膳."

  "早膳?"果儿有些诧异,她那主子可从未与她们一同用过膳的,"我待会儿端来便是."

  "卿主子让咱定要请动..."

  屋里传来两声闷咳.果儿推门走近,见她翻过身却仍是紧闭着眼,便合上房门又退了出来.

  "醒了?"云鸽仰着脑袋问道.

  嘘...果儿食指按唇,转身便噔噔地跑了下来.

  "卿主子有要事么?我家向来少眠,今儿瞧她睡得安稳实在不忍唤她."果儿知晓卿幽待凌一是真好,便也待她尊敬些.

  云鸽为难地蹙了蹙眉,她附在果儿耳边嘀咕了两句.只见那小丫头听后,眼口皆张得圆大,挥着小手兴奋地似要跳蹦起来.

  "真的么?是真的来了么?"

  云鸽笑着点了点头,又附于她耳边说了两句.那兴奋的丫头连连点头.

  掩下溢出唇角的欣喜,果儿推门而入.

  咳咳...

  "醒了?"

  "嗯..."凌一拥被低应,缓缓睁开眼.

  咳咳...

  ",你不舒服么?"果儿见她脸不好,忙坐于边伸手拂上她的额.

  "只是有些头痛,不碍事儿...你方才是与谁在说话么?"

  "果儿扰到了么?"果儿眼珠转动,口气却无辜,"方才是云鸽."

  "她说卿主子有事找你,顺道让你过去一同用早膳."

  "何事?"凌一靠坐起,拥着被看着她.

  "我也不知晓.我说你还睡着,早膳我自是会去端来."

  凌一闻言微蹙起眉来,"你为何不来唤醒我.若卿真找我有何要紧事儿呢."

  果儿嘟噜着嘴,低头不答,心底却欢喜得很.

  见她起身,果儿忙拿来衣物,一边伺候她穿衣一边问道,"昨儿晚上去哪儿了,害果儿好生一番找!"

  "我又不是那三岁的娃儿,还能走丢了不成."

  凌一也不知昨儿在竹台上究竟待了多久.只记得那水气凝成霜,湿了衣,透心的凉.

  果儿笑着,为她系好衣带,拿来绣鞋,"果儿还以为又如那时一样."

  "哪儿样?"

  "就是逃跑呗!"

  凌一一顿,扬睫看向她.

  "果儿当你又是去寻北国了呢!"

  凌一顿时哑然无言.寻北国?

  那久远地仿佛前世的事情.凌一甚至有一刹那间怀疑果儿口中的人是否真的是她!

  凌一眸光流转,嚅了嚅唇,未出言便又咳了两声.

  "敢情是昨儿风真吹病了吧."果儿走至桌前,倒了杯温水来,"可别真染上风寒了,不然果儿今儿定又逃不过一顿骂了!"

  闻言,凌一笑得有些酸涩,"这儿谁会骂你了."

  凌一简单梳洗后便要去寻卿幽.果儿看着素面朝天的她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你不上妆也得换件衣裳吧."

  "这样不好么?"凌一垂眸看了看身上银白的印暗丝锦衣裙,未瞧出有何不妥.

  "这样过于素了些."

  "咱们又不是去比的."

  "可是,王...王...万...万一..."险些说露了嘴,果儿赶忙打混过去.

  "万一甚麽?"出门的凌一转过身来凝视着果儿.

  "呃...万一,万一碰上那些姑娘们了呢...她们个个都丽着呢..."

  "无妨."

  ",果儿还是帮你把发绾起来吧,这样搭着,搭着..."

  "你是有事瞒于我?"凌一顿下,问得甚疑.

  "果儿哪儿会有事儿瞒着!"果儿矢口否认.

  凌一静目看了她许久方才敛下眼,转身踏出房去.果儿长吁口气.难怪卿幽嘱咐定要瞒着她.要不,以她的子,知晓了定是不会去的.

  许真是昨儿风吹寒了,凌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路走来,凌一亦察觉出今儿的虚潆榭有些怪异,可那脑袋实在疼得紧,也未让她有精神琢磨出个头绪来.

  果儿掀开纱帘,精巧的铃铛清脆作响.凌一欠身步进前厅,方抬眼整个人便惊得一震,愣愣地立住.

  燕字桌前环坐着那些姑娘们.闻见铃声,皆仰眸望去.平日里喋喋不休的小嘴儿这时却因那座上之人而抿得严实.

  凌一直直盯着那背对着她的身影,心头突起的震动竟让她双手微微发颤.

  半晌,那人转过身来,一双子般黑漆幽暗的眼毫不避忌地撞进她的眸里.似那眸光太过灼人,凌一顿时眼眶生热,气息愈见不稳.

  视线落于她脸上仿佛便被黏住,移不开半寸.见她一幅含泪泣,极其委屈却又用力隐忍的模样,殷宇安似心头被人狠劲一拧,吃痛地蹙起眉来.

  缓缓地,凌一敛下眼,死死地咬住嘴唇,稳下窜乱的呼吸.

  她转身走.

  "去哪儿?"殷宇安沉声地问道.

  "回房."半晌,凌一背立着,找回自己的声音,平缓得不带一丝情绪.

  "先用早膳."看着那消瘦的身形,他有些不耐.

  凌一听而不闻,伸手掀开帘子.

  "回来!"

  一声怒叱,惊得众人一惊,眼睁睁地观望着情势不敢出声.

  "先用早膳!"见她静立不动,殷宇安敛下怒气再次沉声下令.

  凌一咬着唇,扬睫向上张望,掩下愈见满涨的泪.她倔强地立着不做任何反应,不走也不回.丰润的红唇被贝齿咬出道道白痕.一阵嘶痛,股股血腥味漫于口舌间.她在惩罚自己,惩罚自己在那双眼的注视下竟一时软弱地想要哭泣.

  "小,..."一旁战战兢兢的果儿吞了吞口水,小声道,"你昨儿也未进些许米水...多少总得吃点儿..."

  闻言,殷宇安的那张脸愈加阴沉起来.

  "凌一,"坐于殷宇安身旁的卿幽见状连忙起身,拉过她,"快来坐下.用过早膳卿一会儿有话儿与你说!"

  半拖半拉地,卿幽把凌一拽了过来,让她在他身旁坐下.可凌一却绕至最远的那个空位上.

  凌一方坐下,便后悔了.她竟是坐于他正对面,只要稍稍一抬眼,便能瞧见那张阴冷着的脸.好在那双眼已不再看她.

  凌一始终低垂着头,两眼直直盯着碗中的米饭.先前放入口中的饭粒已被咀嚼出微甜的液汁.

  厅内有些声响却能听得出大家皆小心翼翼地压抑着的.云鸽端来一小盅补汤递于卿幽.

  咳...咳...

  "昨儿见王爷睡得不安稳,今儿特意顿了些安神的汤药,王爷趁热服下."卿幽接过盅盖儿,笑着递于他.

  殷宇安瞥了眼低垂着脸的凌一,接过来一饮而尽.

  "王爷,今儿天不亮奴家便瞧见卿在为您炖汤呢."胆大的秋滟小声试探地讨好着.

  "每次王爷来这儿,属卿最为欢喜了."

  "难怪昨儿卿的甜汤那样好喝的."

  "典阑!"卿幽羞涩一笑.

  见他并未因秋滟的插嘴儿恼怒,姑娘们皆小心地接上话儿来.

  咳...咳咳...凌一突得被自个儿呛着,猛得咳了起来.

  咳咳...

  "...水...水..."

  殷宇安凝眸望着她,抿起的唇线绷得僵直.

  好容易渐缓的气氛又被她拧拗了去.姑娘们个个斜目冷视,全当她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耍弄的小把戏.

  "怎麽搞得?果儿快喂点儿水!"

  "...水..."

  递来的水被她推开,凌一只是捂着嘴咳个不停.腥甜的味道漫于嘴里,喉管刺痒难耐.

  咳咳...

  "咳成这样,该不是得痨病了吧!"秋滟低着眼小声嘀咕着.

  闻言,殷宇安面铁青.啪地一声,摔在桌上的竹箸折成两段.毫无防备的姑娘们猝得一颤,回眸见他一脸盛怒皆赶紧垂下眼,捏着裙角大气不敢出一声.

  咳...咳...

  凌一闷咳两声,接过茶杯强咽下两口.两滴清泪悄然坠下,落于杯中.

  殷宇安蹙眉凝望了她许久,瞧她一幅难受的模样烦躁地挥了挥手.

  "回房去,回房去!"

  .

  果儿跟于凌一身旁,见她一脸黯然自是愧疚得紧.可她当真万万未料到竟会是这样的状况.难道过了近一月,王爷的气还未消么?

  果儿缓步跟着,看她一眼.这会儿,小丫头倒情愿能如以往那般,为主子挨上两板子.其实那时也不真是打,每次还未挨上几下,她那主子便软下态度,他也不会再罚了.

  ",你在气果儿么?"果儿忍不住小声问道.

  "果儿以为王爷气消了...来..."抿了抿唇,果儿不敢多说,怕更给她添堵.

  凌一只觉累得紧,不愿开口说话.说到气恼之人,那自是有的.可连她自个儿也分不明白这胸闷得难受到底是在恼谁.只不过定不是眼前这小丫头罢了.

  身子实在是乏得无力,凌一顿下步子,靠着廊柱闭眸稍歇.这脑袋疼得也好,免了那些力气又去胡想.

  ",是头痛么?我,我去与王...与卿主子说..."

  "不碍事儿的."凌一拉住果儿,过了片刻才缓缓直起身来.

  "...都怪果儿不好!"果儿嘟着嘴,一幅含泪泣的模样.

  凌一蹙眉睨着果儿,假嗔道,"知晓便好!咳...咳...若待会儿再给我惹来些苦水汤药便全灌给你!"

  "..."果儿嗤地笑了起来,她拭了拭泪,搀扶过凌一.

  方走两步,凌一远远地瞧见一抹黑影至回廊另一端踏了进来.那人步子沉稳有力.只数步,那人便穿过折廊,与她正面走来.

  即便掩下眼眸,她亦能感到那极强的压迫感正朝她缓缓逼来.凌一不地往后退去,却也不甘这样示弱.她摒紧了呼吸,迎着向他走去.

  殷宇安于她面前站定,看着那张倔强的小脸,薄唇启却见她微微欠身,"奴家见过殷王爷."

  "....."

  殷宇安好是一怔,顿了顿,"这是做甚麽?"

  凌一仰眸浅笑,勾唇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道王爷未听过么?"

  殷宇安剑眉微挑,"你这是在怨我把你送到竹坞来么?"

  "这儿本就是凌一该待的地方,凌一又怎会埋怨王爷?"

  一口一声王爷唤得他好是心烦.殷宇安闭眸深吸,反手抓过侧身走的凌一,沉声道,"话未说完你去哪儿?"

  "回房!"凌一哼笑了声,"奴家只是遵照王爷的意思!"

  殷宇安低咒了声,"我话未说完哪儿也不准去!"

  "王爷请说."

  殷宇安一时被她问住,忽然静下来的人儿直直地盯着他,让他徒然瞪着眼却不知要说些甚麽.

  凌一噙笑地仰望着那双黑眸.只是半晌不见他开口说话,脸上的骄傲有些挂不住了.他的眼,总带着似能穿透人心的注视,让她无所遁形.

  黑瞳里映着的影有些波动.凌一缓缓沉下脸来,不知在他瞳底浮现着的究竟是谁的身影.

  "凌一..."半晌,殷宇安叹了声,松开手劲轻握着她,"我送你来只是..."

  "既然王爷未有何要说的,那容奴家问清一件事行么?"凌一为他放软的口气而心颤,她打断他的话,躲开他眼里浮现出的怜惜,生生开口.

  殷宇安打住嘴边的解释,"你说."

  未语先蹙眉,凌一望向他,"你为何会选中我?"

  "甚麽?"

  "我哪里长得像殷熙儿,能让你选中我!"

  殷宇安松开握着她的手,蹙起眉来.

  "这么些的人不都是为了她才被带来的么?"凌一笑了笑,"熙儿的音,发,身形,神态...那我是哪儿?我又是长着她的甚麽?"

  殷宇安蹙眉成峦,那着火的眼紧紧地盯着她,抿成一线的唇仿佛压抑着出的咆哮.

  呵...凌一苦笑了声,"殷王爷一直把我留在身边,想必我才是最像她的吧!"

  凌一无视于他的恼怒,说笑着还凑近脸去,似把他的眼当成铜镜一般比照着.

  "该死的,这些都谁说的!"

  "这重要么?"

  不反驳那便是默认了.凌一心头一沉,只觉整个儿人愈加地困乏,便福身道,"凌一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殷宇安未有再拦,只是瞪着她的身影愈渐远去.

  .

  也不知真是病了还是逃避甚麽,凌一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

  天渐沉,夕阳燃着它最后一份火热.紧闭着的窗隔开寒气却遮不住那片赤红.凌一紧了紧眼眸,虽已睡醒却不愿睁开眼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凌一料想定是果儿便仍佯装熟睡.

  碟碗轻碰的声响后,屋子便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天光不知何时又暗下几分,光线昏暗得让人又睡去.

  缓缓吐着热气,凌一蹭了蹭枕面神智再次混沌起来.睡意朦胧的她并未察觉到立于头的那人.

  久久,殷宇安似妥协地长吁一声.他倾身坐于边.不放柔了指,缓缓拂上沉静而娇的嫩颊,极留恋地来回摩擦着.

  凌一缓缓睁眼,那茫然不解的神情蒙着惹人心怜的无辜与无助.殷宇安轻叹一声,俯下身在那光洁的额上印下轻吻.

  "你在发热."

  羽睫轻扇,凌一迷茫却又专注地看着那双挨近的眼.窅陷的眼窝有些乌青,眼白布着血丝.凌一望着他,不知他为何会如此疲倦.就好似接连数日都未曾好好歇息过.

  撩开落于腮边的发丝,他轻轻滑过淡墨细致的柳眉,轻触蝶翅微颤的眼睫.殷宇安极近地看着那双凄柔水眸,短浅的呼吸中混着她身上似有似无的体与呼出的热气.

  拂了拂她发烫的前额,殷宇安费了极大的力气,这才缓缓拉开了距离.他起身走于桌前端过汤药.

  "来,把药喝了."

  凌一仍是晕沉沉地.她极难得的似羊羔般温顺地靠依于他怀里,张口抵上碗沿.可方才一小口,凌一便险些吐呕了出来,一张小脸瞬得皱成一团.

  "这是甚麽?"凌一惊醒过来,皱着眉捣着嘴,回眸怒瞪着他.被苦得逼出泪来的眼莹闪闪的,不如方才那般透着茫然.

  "汤药."

  "我未有生病!"

  "你在发热."

  凌一瞪着那药碗,抿着唇,一幅誓死不喝的模样.

  "这样病着舒服么?"殷宇安将药碗递于她嘴边.

  "不劳王爷操心."

  殷宇安吁口气,收回碗搁于腿上.也许还真该让她病着.那温顺无辜的模样较起现下来实在是可许多.

  "我明日便启程回京."

  凌一微怔.明日回京?凌一愣愣地低着眼,掩饰着心头窜动的慌乱.

  "明儿不是熙儿的忌日么?"半晌,凌一若无其事地顺口问道.

  殷宇安看着她,不曾想她竟知晓熙儿的忌日."是...祭拜完便走."

  心似吊着块重物,愈来愈沉,愈来愈沉...他明儿便要走了么?难道她真的要在此待上一辈子么?凌一只觉得人整个儿空落落地,有些缥缈着的感觉涩涩苦苦的,充溢着她的胸腔.抓摸不到也挥之不去.

  "听话,把药喝了."

  看着他又抬起药碗,凌一不耐地吼道,"我不是你的熙儿,你大可不必这样!"

  殷宇安凝视着她,眉端蹙起,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熙儿吃药,我从未哄过..."

  见他眼中蒙上哀伤,凌一莫名地愈加烦躁起来.看着又挨至嘴边的汤药,凌一挥手一打,"我不是她!你凭甚麽囚我?"

  哐地一声...药碗打翻在地.浓稠的药汁溅得他满身都是.

  殷宇安不耐地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摆,紧皱着眉端瞪着她.

  "囚你?闯了还这般不知错!看来我真是太娇纵你了!"

  "我自来便是这般蛮横!"凌一跪坐在榻上,亦仰着脸瞪着他,"那画儿是我故意毁的!我认准那是殷熙儿的,我认准那是老夫人最钟爱的,我故意毁的!"

  "你...给我闭嘴!"殷宇安气得牙帮咯响.

  "要怨就怨你自己,硬抢团毛刺当绒!"

  "殷宇安你看清楚!我不是殷熙儿,不是她们!不是你收集的那一屋子的人!"

  殷宇安紧攥着拳头,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气得挥上那张扬着的噙着蛮横的小脸.

  "你休想囚我!"

  殷宇安深吸好几口粗气.他不再瞪她,捏着拳四下寻视着.猛得,他挥拳打翻一旁的茶桌.那猝起的巨响震得凌一好是一愣.一时的怒气也仿佛被瞬间冰镇住了一样.

  殷宇安瞪着一地的狼藉好一会儿.待怒气渐收,他抬眸看向上跪坐着的人,"不是她们?"

  殷宇安似自嘲地笑了笑,"她们还懂得感恩.你知晓个甚麽?"

  凌一顿时呼吸一紧.他,他居然问她知晓个甚麽?凌一一时气闷地说不出话来!她知晓个甚麽?

  殷宇安脸绷得僵硬.他转身走至门口顿下,拉开房门道,"给我好生待着!"

  .

  深沉,月勾云淡,露华湿浓.

  卿幽撩了撩小炉里将燃近的炭料.隐着红光的木炭啪啪轻响,继而又暗下几分.虽畏寒,可卿幽却未再加进新炭.她知他不爱热闷.

  散下的长发掳成一束偏搭在一肩上.卿幽只着一身粉绸单衣,她缓缓走近坐于桌案旁的男人.

  直至她走近跟前,殷宇安这才晃过神来.两指夹起手中的信件置于烛火处燃起.他凝视着手中的信纸,待它烧至指端处才丢于地上.

  "王爷还不歇息么?"

  沉默了会儿,殷宇安缓缓开口,"我五更便走."

  卿幽眉目微轩,虽知他待不了几日便会离去,可也未想到竟这般急.她静立于一旁久久不出声,她得用好大的气力来安抚下高涨的惆怅.

  "凌一...你,好生照看."

  "王爷不带凌一走?"

  殷宇安摇了摇头,看着地上那一小片黑黄的纸屑,"待她热消退了后再回去.路上颠簸,她吃不消."

  卿幽缓缓敛下眼,心下一阵绞痛.即便是心境再豁达的子,瞧着自己心爱的男人身在眼前却一心只惦念别人时,那汩汩的酸涩亦会幻化成锥心的刺痛.

  可,卿幽心里明白,她卑微得连这争风吃醋的资格也没有.

  掩下不该有的哀伤,卿幽好容易浅浅笑起,柔声道,"王爷在为凌一忧心么?"

  轻叹了声,殷宇安起身步于窗前,负手而立,"她让我很是心烦."

  "凌一说她闯了."

  "她还知晓自个儿闯了?"殷宇安哼笑一声,微怒的语气让人听来却极为宠溺.

  卿幽陪着笑了笑,"凌一自小便任刁钻,现下又有些姑娘家的心思,行为自当是有些叛逆!"

  "姑娘家的心思?"殷宇安似听到极好笑的事儿,回过身来看着她,"她从来只有害人的心思!"

  卿幽不被他那模样逗笑,"王爷堂堂铁血男儿又怎会了解儿家的那些俏心思!"

  "哦?"殷宇安眸光转动,"那你知晓?"

  卿幽笑笑,伸手握上他的手腕引他坐下,"凌一该有双十了吧."

  "嗯...过了年便满双十."

  "姑娘家十五及笄便可嫁人.如凌一这般年纪的子大多都该是当上娘亲的人了."

  殷宇安不解地蹙眉沉思着,半晌,他突抬起头,满脸不悦,"她与你说想嫁人了?"

  "这倒没有,"卿幽见他不悦,也不敢多绕弯子,"不过,我瞧她该是有意中人了."

  "是谁?"

  卿幽被他那突起的一喝惊得一颤.见他一双鹰眸紧紧地盯着自己,卿幽不觉胆怯却感心寒.

  "王爷不知晓么?"

  "我怎会知晓!"

  卿幽见他满脸怒气,抿了抿唇,缓缓说道,"凌一送来这儿后便一直闷闷不乐,整日待于东阁之上不搭理人."

  "凌一与她们不同,自是处不来!"

  攥紧的心稍稍宽慰了些.他说,与"她们"不同,并未说与"你们"不同!那她能否妄自认定她也是不同的呢!

  "有时我会去东阁陪伴她,可任我说何事她皆是淡笑以应却未曾听进半句."

  "但每每我提及王爷时,她便会专注得紧."

  先还是满脸不耐的殷宇安听到最后时愣住了.那张常年阴寒着的脸此时竟闪过极怪异却又精彩的表情.

  他抬眸望着卿幽,那求索试探又隐忍着欢喜的神情竟似孩子般的天真.

  卿幽心中刺痛难耐,却在这样的注视下忍不住地温润笑开,"凌一甚为重视王爷."

  "你...确定么?"他问得有些孩子气.

  愈霸气沉稳的男人,在偶尔表现出这孩子般的天真时,那魅惑力便愈加地摄人.卿幽笑看着他,用力地点着头.

  殷宇安靠上椅背一脸恬然.可卿幽却能从那轻挑着的眉端与浅浮着的唇角瞧出他确是相当的欢喜.

  卿幽转身拭去两滴满溢出的清泪,待回过身来又是那副极温和的软笑.

  .

  静得极沉,静得能清楚听见那粗浅却压抑着的鼻息.凌一穿过回廊,不最后又回眸深望了望那端正亮着的西厢.她紧蹙起眉,转身,轻快地溶入里.

  凌一摸出坞口,慌乱地跑过长长的竹台.台口处系着殷宇安昨儿来时乘的渔舟.凌一深吸下好几口冷气,急忙地伸手去解开绳索.

  "要去哪儿?"

  背后传来的人声惊得凌一好是一颤.可心虚闪过后,那无法反抗的悲愤与无力感全全地压拢着她.她终究还是逃不出他勾勒出牢笼!

  凌一跌坐于台上,气败地看着那一江寒水.明儿一早,他便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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