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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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数天的小雨为秋末冬初的江南更添几分湿冷.白的墙面晕出浅黄的水纹,地板渗出水来,踩上去咯吱作响.随处都是潮湿湿的一片.

  今儿难得天公放晴,嬷嬷们都忙着晾晒入冬要用的衣物被褥.

  阴雨过后的晴朗总是惹人爱的.踏出房门的凌一披上一件纯白的兔绒坎肩,与身上的一袭紫装相印甚佳.端庄且娇媚.

  南面朝阳的小亭子里,晾晒着的书卷字画散发出淡淡的墨,和着被暖日蒸发出来的水汽在整座院子里飘散开来.

  凌一被那阵阵墨吸引而来.无人的亭子里整整齐齐摊放着好些字画.

  多动的果儿两三下蹦进亭里,探着圆圆脑袋来回将字画瞧了个遍,"这是哪位名人的字画,要全数凉在外面显摆."

  凌一好笑地摇了摇头,她也垂首打量起字画来.

  这些字画均无落款印章.十数卷行楷,有些字迹娟秀清丽,有些却略显圆幼无力.为数不多的几卷丹青亦然,有些画技纯熟,人物栩栩如生,有些却分明是随手涂鸦.这些并不像是收藏的大家之作,反而更似一段历练印记.

  石桌上展开的那副海棠睡图.寥寥数笔,却极佳地写意出一幅"海棠不惜胭脂,独立蒙蒙细雨中"的景象.

  凌一又望向一旁的冬梅图,不伸手轻抚着.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几节枯枝...几朵蕊...凌一收回手置于鼻前轻嗅,仿佛这手触了她的柔,沾了她的.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来..."

  "..."那头的果儿似找寻到甚麽稀罕物,兴奋得直嚷嚷,"你过来看...快过来."

  凌一走近,那小丫头便从阑干上拿起一幅画,献宝似的呈在她面前,"你看,这人像谁?"

  "这...是..."凌一蹙眉凝望.

  画卷中是一名男子.他皱着眉,闭着眼,斜侧过脸,全然一副极不耐的模样.虽说神情有些陌生,可抿着的嘴角,隆起的眉端,这感觉太像...

  "他!"

  细看几处,便可瞧出这作画之人画功生涩得紧.下笔粗拙,运力不均.连人物的五轮廓亦有些走形.可凌一却能隐隐感觉到那人作画确是用心至深.

  这画中人虽是一副烦厌的模样,却仍给人一种莫名的想去亲近去依赖的感觉.更惹凌一注意的是那画卷上两点晕染开的水渍.不想也知定是泪落所制.

  这会是谁的画儿呢?

  "你再瞧这幅!"

  果儿又递过来一幅.凌一双手拉开画轴.

  这是幅相当精细的画作.画中端坐于绣墩之上的神态恬静祥和,眼波似水,唇角含笑.丰润的脸颊上隐现出两点浅浅的酒涡.人衣着鲜亮华,叠放于腿上的双手白嫩丰腴,十指丹寇似血.

  这画,勾勒笔法,着功底较那副海棠睡图还要细腻深厚上几分.若都是一人所作,这幅必是后作.

  "这人真!"果儿侧着脑袋叹道.

  啪...果儿伸手探向画卷,岂料手下一滑,先握于手中的画轴坠落在地.

  "哎呀..."果儿连忙提高另一卷轴,却未注意到画卷因她这样的拉扯而在地面上摩擦起来.

  凌一见状正出口指正,岂料身后一声怒斥.

  "你们在做甚麽?"

  凌一与果儿皆被这乍起的一声惊得手下全无动作,只是愣愣地回头.只见个年纪稍大的老嬷嬷晃晃悠悠地从亭外朝这边跑来.

  "谁让你们动的?"一踏进亭子,又是一声怒吼.

  "我...我..."果儿见势有些慌乱起来,她赶紧拉扯着画卷.

  "你这是在做甚麽!死丫头,快给咱松开!"老人连忙拾起地上的画轴,伸手猛夺过果儿手中另外一端.

  "我..."

  "这是怎麽搞的?啊?"老人展开画卷仔细察看,指着擦上点儿灰的地方吼道.

  "这个...我..."果儿自知理亏,诺诺而语,她赶紧伸出手做势要去擦拭.

  啪,老人用力地拍掉伸来的手,打得果儿倒抽口冷气.她狠狠地瞪着果儿.

  "她不是有意的."凌一不悦地皱起眉来.捏着还握于手上的图,冷冷而道.

  老人冷哼一声,"不是有意的?知道这是谁的画么?若是弄坏了,光凭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了事么?"

  "若真是那样贵重就不该随意摊放在亭子里.这是你的失职."

  "唉呀,"老人瞪大眼睛,嘴角抽了两下,她转而对上凌一,"才来殷府几天就敢这样放肆?这全府无人不知这些画是碰不得的,也就是你们这些外人太不懂规矩.若是弄坏了画,搭上你们两条命都赔不上!"

  "这是我弄的,不准你对我家无礼!"

  "哼,?不过是少爷身边的一个侍寝!这儿还没你们放肆的份儿!"

  "你...你...我家不是侍寝!"

  老人鄙夷地嗤笑声,"你怎还拿着?"

  她做势要夺过凌一手中的画轴,岂知方伸出手,凌一抽出一手使劲一拍,那力度较她方才打果儿的还要重上几分.

  "你?"

  "你?"

  还未待她回过神来,凌一竟将手中的画卷发狠地摔丢在地.

  "放肆的奴才!"凌一杏目圆瞪,红唇微张.她发怒的样子竟散发出一种威仪.

  老当下被震慑住,张着嘴愣傻傻地看向凌一.

  被掷于亭边的画轴顺着石阶滑下,拉扯着整张画卷滚落进亭外的一个污水洼里.

  "咱的画!"愣了半晌的老回过神来,待她瞧见已落入污水里的画卷时顿时惊得面惨白.

  老弓着腰,慌慌张张地奔出亭.她提起卷轴,黑的污水顺着画卷滴落而下.再瞧那画面,起先亮丽的彩现在已全被污水湿盖住.就连那张的娇颜上也晕开褐的水渍.走样了的面孔看上去有些狰狞.

  "这...这...哇呜..."老吓得说不出话,两脚一软,便坐在地上嚎哭了起来.

  "...这可叫咱...怎麽办呐?"

  凌一皱眉看着她.虽是怒气未消,可见她这样的架势,也有些不知所措.她未曾遇见过这样的状况.

  ",这画当真这样贵重么?"果儿瞧着那人,诺诺低问.

  凌一不解地摇了摇头,她走出亭去,立于一旁寻望着那副画.瞧见那幅图已被糟蹋成这样,凌一亦有些愧疚.可惜了,这么好的画.

  "我不会推卸责任,你大可不必哭成这样."

  哇呜...人闻言则更为大声地哭喊起来,"你这是要咱的老命呐!要咱的命呐..."

  "我家都这样说了,你还哭个甚麽?"果儿见老哭得这样凄惨,不以为然,"待与王爷解释后,定罚不到你!当年毁了王府那么些名贵字画,咱们王爷都未曾说过一句."

  "果儿!"

  哇呜...老好似听不懂她们的保证,自顾自地越哭越大声.哭声在整个儿院落里传开,渐渐引来了不少正于附近干活儿的仆人们.

  "这是怎麽了?"

  "冯媽你这是为啥呀?"

  愈来愈多的人将这围住,冯媽只是哭嚷着却不做任何解释.众人纷纷异样地打量起凌一与果儿.让这两位年轻的姑娘更加的无措起来.

  "不关我们的事儿!她,她自个儿要哭的..."

  这府里多年来未曾有过年轻子.所以在她们入住的当晚,全府皆已传遍.众人知晓她是王爷带来的人,在未弄清发生何事前,可不敢出言责难.

  "这是怎麽回事?"从人群中走出一人来.这人约摸四十来岁,精瘦矮小.可她一出声,议论纷纷的众人皆安静了几分,就连一直哭嚷着的冯媽也顿了顿.

  "冯媽,你这是做甚麽?"人走近她身边,一双丹凤眼,炯炯看向坐于地上的人.

  "吴婶...咱,咱可怎麽办呐?"

  吴婶仰眸望了望亭中的字画,她蹲下身,伸手拿过冯媽捧着的画卷.

  "这是谁弄的?"

  "我."

  吴婶仰起脸,蹲望着一脸坦然的凌一.

  "这是弄的?"

  "是!是我摔的."

  "可知这是老夫人最喜爱的一副画像?"

  "我并不知晓这是老夫人的画像.但,这画确是我弄坏的."

  "既然如此,"吴婶缓缓起身,凝望着凌一,"请随老奴去见老夫人."

  "做甚麽?"凌一下意识地退了一小步.要去见老夫人?不...她可不想再被扼住脖颈,灌下早已腐坏掉的膏药.

  "自然是请罪."

  "我...我会与王爷解释的."

  "少爷他忙于见客,吩咐任何人不准打扰."

  凌一蹙起眉,心觉事情有些不妙.虽说无意推卸责任,可她实在是害怕那殷老夫人.每每想起那晚的情形,脊背便会冷汗阵阵.

  "待我见过他后,自会去向老夫人赔罪."

  "恐怕这由不得了."

  "你..."

  "来人."吴婶一声唤,从人群中走出两个男仆.虽说年纪不轻看上去却仍是健壮有力.

  "你们要做甚麽?不准你们碰!"果儿紧拽着凌一,看着上前来的两人强装凶态.

  男仆撇开果儿,左右辖制,分别拽住凌一的胳膊,使她挣脱不得.

  "你们放开我!"

  "放开!若伤到,王爷定饶不了你们的!你们放开!"

  "放开我,我见过殷宇安自会去的."

  "冯媽,此事定也逃不开你的责任.起来,随一同去见老夫人."吴婶沉沉开口.

  "这不干咱的事儿啊...吴婶...哇呜...呜呜..."本已停下的冯媽又开始调起嗓子,"...咱冤枉啊...咱对不住老夫人..."

  他们拉扯着凌一,强行拖走了几步.围观的下人们也猜晓到几分,异样的神情里又参杂进几许同情.这让本就紧张的凌一更加慌乱起来.

  "果儿,去!去找他!"凌一扭着头,冲着果儿喊道.

  "哦哦...我...我...这就去找王爷..."果儿愣愣地直点头,她顾不上凌一,只能推开人墙赶紧去找救星.

  果儿方挤开人群,恰看到那人拐进这边的院落.这里的吵闹显然已是招惹到了他的注意.一双鹰眼直直地瞅着,他朝这边走来.

  "做甚麽?"一声喝斥犹如长空霹雳一般,惊得众人一震,皆小心翼翼地寻声望去.只见一袭黑劲装的殷宇安眉头微蹙,双手背于身后,矗在一旁.

  "哭丧呢!"

  冷眸横扫,仆人们纷纷垂下头,极有默契地散开成两列.露出被两人架起的凌一与那位还坐于地上的老.那老脸僵硬,张着还未来得及合上的嘴巴,愣愣地望着他.

  见凌一被人架起,眉间又隆高几分.

  "这怎麽回事?"他径直朝凌一走去.无需出声,架着凌一的两人便在那双黑瞳的注视下不自地松开辖制,垂首退开.

  健壮高大的身躯落下一团阴影,整个儿地将她笼住.凌一仰首凝望着他.面前的男人只着一身黑缎劲装,显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形与胸前结实的肌理.一头黑发高束于脑后,衬着古铜的肤,那双眼眸越发有股摄人心魂的魄力.

  她竟有种想依进他怀里的冲动...

  见她抿唇不语,他轻扫过一旁仍坐于地上的老,视线落在吴婶的脸上.

  "吴婶,出甚麽事了?"放缓了语调.听得出他待吴婶不似一般的仆人.

  吴婶看了看凌一,又看了看他.她将手中的画卷递于他.

  空气仿佛锢起来,周围静得让人有些发慌.

  凌一莫名地侧望向他.虽看不清他的神情,她亦能感受得到他愈见鼓胀的怒气.

  "这谁干的?"缓缓的,极沉的嗓音有股山雨来兮的架势.

  "这是谁干的?"

  突得一声怒吼,惊得凌一浑身一颤.她愣愣地望向他,张着唇却着实不敢接话.

  "说!这谁干的?"

  吴婶似被狂风扫过,整个人僵直地震了震.

  "是."

  凌一渐渐感到了异样.好似有两道冷箭射在了脸上.她有些防备地迎了上去.

  若不是相同的五,凌一定不会相信那是他的眼神.泛红的眼睛盛满怒气.那食人般的目光紧锁住她的眸子,不容她一丝的闪躲.

  殷宇安铁青着脸无声地瞪着她.咬紧的牙帮似在极力地按压着喷之出的怒火.

  凌一微张着唇,不解的神情显得有些无辜与迷茫.对望着他那张盛怒的脸,凌一竟一时忆不起自个儿是谁来.若眼前这人当真是他,那她又是谁?他可从未这样待过她呀!

  呼吸变得粗嘎,殷宇安极慢地移开眼,那神情竟显得烦厌.凌一心头猛得一窒.失去那双火眸的注视,她整个儿自心底窜出凉意来.

  不知过了多久,殷宇安极沉地开口.

  "谁负责晾晒字画?"

  "是...是...老奴..."

  "画像变成这样你要做何解释?"

  "这...这...老奴...老奴...只是按照老夫人的...的指示...不想..."

  "收拾包袱走人."

  "少,少爷?"冯媽整个儿呆傻掉,两眼睁得似铜铃大小,额上的纹路深陷下去.

  "少爷,虽说冯媽保管不妥可错不在她,这未免有些过重了."吴婶在他身旁小声提示着.

  殷宇安蹙起眉,不做回应.他步至冯媽面前,"不是你的过错?"

  他问地低缓,可呆望着他的冯媽却迟迟不敢开口.那老看着他的眸子,她不敢否认却也万万不想担下这事.

  "这...是...是...那个..."

  "是我的过错."凌一低声说道.

  "是谁的过错?"殷宇安只做不曾听到,直瞪着老的黑眸又添上几分怒意.

  "老奴...老奴...不..."

  "是我的过错!"凌一蹙起眉,又大声地说了遍.引得在场的仆人都静默地看向她.

  "是谁的错?"他亦提高了声调.才稍稍平息的怒火又窜了起来.

  "我说了是我的..."

  "给我闭嘴!"

  一声怒喝惊得凌一当真闭了嘴.她红唇轻颤,双眸蒙雾,喘着粗气,瞪着那仍背对着她的身影.

  "未听到我的话?这谁的过错?"

  "是是是老奴的过错...是老奴的过错...少爷...您您..."浑身得瑟的老还未说完,吓得竟晕了过去.

  "既是如此.给其三月俸禄,赶出殷府."

  "是."深知是指鹿为马的行径,却无人敢出声反驳.

  "吴婶,此事我自会与老夫人交代."

  "是."

  "都围着做甚麽?"

  闻言,仆人纷纷垂首疾走开.

  "吴婶,派人去驿馆把那夫叫回来,再到南城冷府找二公子来."

  "是...老奴这就去."吴婶望了眼凌一,转身走去.

  见众人散尽,果儿哆哆嗦嗦地拉着凌一,在他回身之前趁早离开.

  "去哪儿?"

  冷硬的声音惊得果儿又是一颤.

  "我...我...带回房..."

  "不必了."

  凌一仰眸看向他,而他却侧过身避开她的注视.

  "待那夫回来,即刻便走."

  "去哪儿?"凌一沉声问道.

  殷宇安蹙起眉.良久他回眸深望了她一眼,继而转身走开.

  秋风卷起枯叶,在地上沙沙作响.当热闹过后的院子回复宁静时,竟是更加地落寞与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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