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似血,秋连波.斜阳接水,半江瑟瑟.
凌一立于池边.白净的手偶尔捻起一些沫屑洒向池中,引来一群锦鲤争相竞食.她慵懒抬眸,隔水而望.池塘那边,奔走的仆人们来回穿梭于庭院之中,尽职的管家挥着手不停地叫叱着,却因相距甚远而听不清在囔些甚麽.凌一翻掌将沫屑倒于水中,拍了拍手.
缓步走进凉亭,却见果儿那小丫头仍支着脑袋在石桌上打着盹.凌一不笑笑.仅一水之隔,对面可是忙得热火朝天,这儿却闲散得让人犯困.好似睡姿欠妥,果儿皱起眉,小嘴嘟了嘟,极不满地支起身子,闭着眼揉按着手腕.
"睡醒了?"
果儿掩口打了个哈欠,撑了撑懒腰并不急着答应她.
"那护卫刚走呢!"
紧闭的眼瞬地睁开,伸展开的腰身变得僵硬起来.果儿睁大眼,小心翼翼地四处环视了一番.
"!你干嘛又作弄人家!"果儿瞥到她脸上坏坏的笑意,便知又被她戏弄了.
"我有作弄你么?我好似只说那护卫刚走而已."凌一转眸一笑.
"!"
凌一浅笑着,迎着红光向那边望去.
",你为王爷预备贺礼了么?"
凌一摇了摇头.
"要是王爷收到你的礼物,定是相当的欢喜."
"那么些人都在准备,不缺我一个."
"那可不一样,"果儿绕到她的面前,"王爷这样宠你,你的礼物自然不同啦."
凌一斜眸睨着果儿,皱着眉的怪异神情仿佛听了果儿说了甚麽极不寻常的话.
"呃...是我糊涂了!"果儿拍着脑袋.
"怎么了?"
"最开心的便是见到王爷心烦的模样,现下怎又会为了王爷的欢喜而准备生辰礼物呢.果儿真是糊涂呢!"
"我..."凌一启唇又合,皱了皱眉说不出话来.
"啊,"果儿拉起凌一的衣袖,"今儿是王爷的寿辰,就别给王爷添堵了.难得府里能像今儿个这样热闹,可别扫了王爷的兴."
"我..."待他真就这样坏么?凌一抿着嘴,却未问出口.可她一直都是这样待他的呀!为何现下会觉得有些愧疚呢.
"你倒是为他求起情来了?不是很怕他的么?"
"怕是怕,可王爷对你却是万般宠爱呀.果儿看得可明白了!"
"小丫头你懂甚麽!"凌一转身掩去脸上拂上的燥热,跨步走去.
九月初三,是殷宇安四十寿辰.素日里清静惯了的宅子今儿却热闹非凡.宽阔的大厅张灯结彩,满满十数桌酒席坐着当朝重要员.一旁丝竹轻响,清歌坊当红魁凝声低唱.想来这清歌坊是京都城第一青楼,里面的姑娘皆以才貌兼备著称.而当选为魁的子,每旬只吟歌一曲,不陪酒不接客.纵是达贵族也是千金难求一面.而现下这魁却被请到王府内专为座上那人吟歌献舞.不可不叹这殷王爷在京都城的权势.
殷宇安坐于大厅之上.灌下数坛烈酒的他却毫无醉.这应酬多过庆贺的寿宴让他有些厌烦.
"王爷,"首席上的穆可青摇晃着身站起来,满面红光的他已有三分醉意,"下有一侄,善歌舞,今日特意带来,为王爷贺寿."
见殷宇安并无怒意,穆可青举手击掌两声,那魁作福倾身而退.待管弦再次响起,只见一名子,身着红绸,面带薄纱,应声而出.子莲步盈盈,裙摆红浪涟漪.她随乐而舞,体态轻盈若飞,舞姿妖娆柔媚.席间众员皆露惊之.
殷宇安斜靠着椅背,轻酌了口清酒,沉眸看着愈舞愈近的人儿.子轻舞于他面前,盈拜在地,柔软的红绸晕铺开来.薄透的轻纱随着粗浅的呼吸一拂一落,长睫下一双水润黑眸含着娇涩,垂望着身前的地面.
穆可青笑眯着眼,走近两步,伸手指了指跪拜着的人儿,"婀媚久仰王爷威名,对王爷可是爱慕已久.若王爷不嫌弃,婀媚她愿为奴为婢,伺候王爷."
殷宇安勾唇一笑,放下酒杯,看了眼地上的人儿又看向穆可青,"不知是人的意愿还是穆大人你的意愿?"
原本灿烂的笑容顿时僵硬起来,穆可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模样有些逗人.
"是婀媚的意愿."人轻声开口,甜润的嗓音很是媚人,"婀媚仰慕王爷已久,若王爷不弃,婀媚愿留于王爷身边伺候王爷."
殷宇安挑眉看向跪于面前的人儿,不想她这般胆大.他有些防范地打量着她.
"佳人仰慕,王爷好福气啊..."明朗的笑声从前厅传来.众人皆寻声回望去.只见皇甫轩与苏彦一身便装从过堂走进来.
满堂员赶忙站起行礼,殷宇安从座上走下,"微臣拜见皇上."
"免礼免礼...朕只是来凑凑热闹,王爷不必见外."皇甫轩扇动着骨扇,笑脸盈盈,"王爷不会不欢迎吧..."
"岂敢...皇上请上坐."
皇甫轩方落坐,凤眼轻扫一周停于一旁跪着的人儿身上,"王爷,怎不见尊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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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听闻这急快的脚步声便知来者何人了.凌一抱玩着雪球儿,等着果儿撞门而入.
砰...房门被撞开,小丫头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
"又怎么了?"凌一抓着肉肉的猫爪玩弄着,"你不是到前院凑热闹去了么?"
"有个好的姑娘,"果儿窜到她身边,喘着粗气."
"你方才不是回来说过了么?魁哪有不的?"凌一仍低头笑逗着球儿.
"不是啦...后来又有一位...他们...他们说要献给王爷."
凌一双眸一窒,抚摸雪球儿的手顿了顿.
"她舞得好...舞着舞着就到了王爷的面前...有位大人说是要献给王爷呢..."
"然后呢?"凌一凝望着雪白的绒毛,淡淡问到.
"然后?然后我就跑回来通知你了啊."果儿一路飞奔,小脸跑得通红.
",你赶快到前院去,要不王爷真收了她可怎么办?"
"这与我何干?"凌一皱起秀眉,口吻有些不耐.
"你傻了呀?"果儿见她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可急坏了,"王爷要真收了她,便不会这般宠你了呀!"
凌一突地抛开了雪球儿,满脸怒气地看着果儿.
"小......你...这是..."
咚咚...门外一阵轻叩...果儿诺诺地看了看她,朝外屋走去.
"何事?"
"王爷让过去."
果儿朝里望了望,"已经歇息了."
"可王爷说有贵客拜访,务必让前往一趟."
"可已睡下了,不然你去唤醒她."
"这这...那我去回王爷..."
方走两步,"等等..."凌一从内屋走出来.莹白如玉的脸上已无怒意,只是微蹙的眉端不容别人亲近.果儿乖乖地站在一旁,不敢插话,她不知自个儿到底说错了甚麽,竟惹恼了她.
"他如何交代的?"
"王爷说,有贵客到访,请...不...王爷方才是说请夫人...嗯...请夫人去一趟..."
凌一抿唇思量了片刻,"你先去吧,告诉他我随后便到."
"是."
"果儿,会绾人家的发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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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竹轻响,歌声清扬.皇甫轩举杯靠坐着,长眼悠闲地望着拟歌清唱的歌妓.座下众人虽有小声谈笑却不如方才自在.
本就压抑的气氛突又沉静了几分.就连一旁的丝竹声响也不期顿了顿.众人皆屏息呆望着那抹盈盈走近的身影.而座上的皇甫轩亦是端坐起来,一双凤眼紧紧盯着那人.
凌一仅着一身金红连裙,贴身的裙形勾勒出纤细腰肢与柔的丰盈.丰润的黑发绾成最简易的发式,乌亮的发髻上仅以一支七石金丝发钗为饰.垂下的坠儿,随着盈盈莲步折射出晃眼的光亮.而最引人的却是那张清秀小脸.眉目如画,俏鼻挺秀,微抿樱唇好似有话儿盈漫于口.
凌一缓缓走来.顾盼之间,浓密长睫飞翘掀颤,更显那两丸莹亮黑晶冶明动.她莲步款款,穿过筵席,微仰起的眼眸不似小儿家一般羞怯娇作,也不曾如不识规矩的深闺少四处张望.她嘴角噙着一抹冷傲.
殷宇安深望着她.预勾起的唇角露出极微小的纹路.可未及笑意传达直眼眸,那眉峰却先微蹙成峦.
"奴家见过皇上."凌一倾身作福,光洁的下巴又尖了几分.
皇甫轩凝望了她好一会儿后缓缓靠向椅背,"听闻夫人身体不适,现下可好些了?"
凌一眸光轻转,料想必是方才殷宇安的推脱之辞,"奴家已无大碍,谢皇上挂心."
"朕执意让夫人出来迎客,夫人不会怪罪朕吧?"
"奴家不敢."
薄唇微启,皇甫轩心情不错.凌一欠了欠身,侧眸寻望到坐于上席的殷宇安,垂首走至他身边坐下.
"王真是倾城之貌啊!"
方落坐,赞许之声便不绝于耳.可这奉承之言却实发于肺腑.若清歌坊的魁与穆婀媚是得让人惊,那这殷王则是得令人叹息,得令人不忍接近.
凌一轻掠过那些太过灼热的窥视,直直地看向殷宇安.她嘴角噙笑,眼神却警告味十足.殷宇安自是明白她的意思,若不是她猜到那贵客是谁,又怎会这样给面子!他不松开眉峰,莞尔一笑.
"朕与夫人也算是有缘之人.来,斟酒..."自她出现后,皇甫轩的眼便未从她身上移开一刻,他挥了挥手.下人们连忙取来一只青瓷高脚酒杯,斟满,至于她面前.
凌一伸手接过.宽袖露出两节白嫩的手腕.左腕上两只细巧的玉镯清脆碰响.酒杯里波影晃动,映着她皱着的眉端.
一团温热掠过,手中的酒杯被他拿走.
"内子身体不适,亦不会饮酒.这杯由臣代饮."
凌一依旧恬静端坐,不做声地拂去心头一瞬的躁动.
"不想王爷这般怜惜玉呐,"皇甫轩薄唇勾起,却无笑意,"既是王爷代酒,岂能一杯而已."
殷宇安豪声一笑,唤人又取来一坛刚取下封印的好酒."臣先干为敬."
凌一扬眸,望着他将一整坛烈酒直灌下肚.柳眉不自知地蹙了蹙.酒坛顷刻之间底朝天,殷宇安挥手将酒坛摔向一边,浓烈的酒味瞬间散开.
"王爷好酒量啊...哈哈..."
"好酒量啊..."
"王爷既是惜之人,岂能任人一直这样跪着?"皇甫轩伸手指了指仍跪于一旁的穆婀媚,可眼却瞅着凌一.似等待着极其有趣的事儿般,那双黑眸炯炯然.
凌一听闻皇甫轩这样一说,这才忆起果儿提到的事情.眸光轻移,她垂望着跪拜于地的子.那子含颌浅笑,虽看不清容貌,可她眼角的那颗小黑痣却着实打眼.
"起来吧."殷宇安淡淡开口.
"谢皇上,谢王爷..."子垂首盈拜,立起身抬眸看向殷宇安,自然还有坐于一旁的凌一.
方才果儿无心将她与舞妓相比,恼得她怒目相视.然,凌一自个儿也想不明白为何平日里绝不会在意的玩笑却让她如此恼火.凌一扬眸看着那双含笑媚眼,小小的黑痣嵌进柔的纹路里竟别有一番.
"王爷若真收了她,便不会这般宠你了呀!"凌一不蹙起眉端,果儿吐快的一句话又涌了出来.她当真是为了果儿的无礼恼火么?抑或是借着怒气压抑着某种让她不安的情愫?
"婀媚愿..."
"不必."殷宇安挥了挥手.被打断的柔声半梗着,人轻咬红唇,有些窘迫.
"诶,王爷怎可辜负婀媚一番情意."
"臣一介粗人,受不起穆姑娘的好意."
"王爷何必如此谦逊,吾大颐朝非殷王爷无英雄.自古人爱英雄,若殷王爷受不起,何人受得起.就依朕的意思..."
"皇上"凌一轻声唤到,自落坐后首次抬眸望向皇甫轩.
"夫人有何意见?"皇甫轩挑眉对望着那两汪清泉.
凌一未语先笑,微启的唇似极淡地轻吁着气,"王爷带兵多年,心警觉,从不近生疏之人.奴家怕会误了穆姑娘."
"夫人多虑了,所谓日久见人心嘛."
"可,奴家不愿!"
众人哑然,未料想这殷王看似柔弱恬静竟这般胆大,非但截下圣上的旨意,且毫不避讳自己的妒意.要知这德经上可首毗善妒之,罪可当休.若换作别家人,暂不论现下的场面,便是夫家一人提议,亦断不敢这样直言.更何况这会儿可是当着满朝员的面,当今圣上亲口下的旨意.
全场愕然,唯独殷宇安双臂抱胸,斜勾起唇,满脸兴味.他们不了解她,可他还不明了么?他虽不知收了穆婀媚她是不是真会不愿意,但明儿满京城传遍殷王爷夫纲不振,她定是欢喜得很.
凌一嘴角含笑,一身金红更是映得眼眸明亮逼人.那端坐的模样竟散发出一股威仪.让皇甫轩及大臣们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缎面.那,那可是云锦啊...众人脸皆变,小心地窥视着皇甫轩的神情.
这云锦以全桑蚕丝为底料,织金穿银,绣样精致华.因其产量极少而异常珍贵.通常只献于宫廷,为皇上与东宫专用.先前凌一走近时,众人皆被她貌所吸引,可现下她那端庄华贵的仪态竟让人觉得那浅笑着的并非是这王府的王,而是应坐于东宫之内的后.这,这可是召显谋逆之意啊...
皇甫轩似也察觉到了.一双凤眼眯了又眯,上下打量着她,最后紧盯着那张温润小脸,久久凝视不语.
气氛有些紧绷,凌一似乎也有所察觉.即便是她的话再放肆,这周遭也不该浮现出凝重的味道.
"夫人不愿,那也得问问王爷的意愿."半晌,皇甫轩敛下眸光不再看她.
"恕臣夫纲不振."殷宇安朗声道,垂眸恰迎上她回视的目光,久久不愿移开.直至她侧过脸去,殷宇安竟感到她面透暖,待仔细瞧看时,似乎只是涂抹上的淡淡腮红,看来,他可能喝得有些多了...
"看来,朕是做恶人了."皇甫轩抖了抖衣袖站起来,"时辰不早了,朕也该回宫了."
皇甫轩拂袖走下,众人皆起身出位,恭送他.
"苏彦."
"臣在."
凌一心下一震,她未料到他竟也会在这筵席上.方才她明明环视了一周,桌席上确无他的身影啊.那刚刚的一切他全瞧见了去?
"朕交于你的画儿呢?"
"在臣这儿."
"王爷寿辰,朕自是不会空手而来."
"臣谢过皇上."殷宇安接过苏彦递过的画卷,不曾看那人一眼.
"不打开看看么?"
殷宇安解开绸带,慢慢卷开画卷.那画卷里似画着一位子,如云发髻,细秀的柳眉,可滑落直那人的眼眸时,殷宇安浑身一震,捏着画轴的指节紧得泛白.凌一似感到了他的震动,莫名地望着他一张铁青的脸,那闪动的眸光似在抗拒着甚麽,竟显得有些恐惧.凌一扬眸看向那幅画,可捏皱的画纸看不清画中子的眼眸.她正感奇怪,瞥见一旁矗立的苏彦竟也是相当震惊的模样.
皇甫轩看了殷宇安一眼,从他手中拿过画卷,慢慢打开.深深望了眼那画上的人儿,沉声道,"朕知晓再过几日便到了王爷回江南的日子.这是朕前几日让人清理宫中画卷时无意看到的...替朕交于熙儿.以表朕的念想之情."
皇甫轩将画轴合放,交于殷宇安的手中,跨步走出.众人皆倾身恭送,唯独那一人浑身绷得僵硬,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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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贵的车辗中,长长流苏轻微地摆动着.皇甫轩依靠着软枕,幽幽开口,"看出甚麽了么?"
苏彦顿了顿,正道,"殷王身着云锦,殷宇安返心昭然."
"有人会傻得昭告全朝员自己要谋反么?"
"那皇上所指何事?"
"她太像那人了.举止之间,一颦一笑,说话神态...太像了..."
苏彦蹙眉深思半晌,却仍无头绪.
"明儿朕带你拜见一人你自是明了."
"是..."
"有话直说无妨."皇甫轩见苏彦一副言又止的模样,便知他心中有事.
"臣,斗胆...不知那画中的子是何人?"
"...一代佳人,"皇甫轩长叹一声,"可惜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