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莱酒楼是京都城最为奢华的酒家.两层楼阁均以上好楠木构架而成.店内只设贵宾雅座,各座之间均以南海珊瑚树为天然屏障.酒楼底层以白玉为基的弧形台面笼之轻纱为幕.每月十五或节庆日,这云莱酒楼便砸重金请来京城第一歌妓来此助兴.
纱幕将宫灯的光筛得柔媚.帘后的人儿轻舞着腰肢,浅浅吟唱.坐在楼上的凌一撑着脑袋,看得入迷.
殷宇安浅抿了口清酒,将青瓷酒杯置于桌上,靠向椅背.深眸微眯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桌的人儿.
"好看么?"
"嗯...比往年都好看..."贴在手边的红唇嘟噜着.
他勾唇浅笑,"是么?不都一样么?"
"你懂甚麽?"凌一一双眸紧紧地盯着帘后的人影,放在桌上手微微抬起,和着韵律打着节奏,一副陶醉之至的模样.站在一旁不敢出声的果儿,这时是憋得满脸通红.
"人不同,景不同,怎会一样?"她依旧托着腮幽幽说着,长密的睫毛轻轻扇动,"以往在外面连韵调都听不清..."这店势利得很,不止看银子,若无得势位即便捧着大把银子也很难有一席之位,更何况是这视野最好的雅座.以往她也是与外面凑热闹的人们一起瞅瞅新鲜罢了.
等等...凌一像是猛然忆起了甚麽,转过脸望着他.一双睁得老大的眼睛晶晶亮亮的.
殷宇安拿起酒杯,饮掉嘴边显露的笑意.
"你怎样知晓的?"凌一直起腰,一副恶人先告状的模样.
"我知晓何事?"殷宇安侵身靠近她.
凌一睨着那满含笑意的眼睛,抿着小嘴不说一字.
"果儿..."
"啊...王爷...不...不关果儿的事啊...我..."本就紧绷着的小丫头,被他的一声轻唤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挥手推托.
殷宇安但笑不答,侧身望向楼下.
"笨丫头!"凌一轻斥着一脸惊慌的果儿.
"那夫."他望了眼楼下,转过身来轻靠向椅背.
"属下在."
"这门外太过繁闹."
"是!"那夫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起先也觉得怪异,虽说这云莱酒楼常常是人满为患,但因这楼里都是达贵人,伙计们通常都会将门外的人拦开.而今儿这人儿都快挤进门槛了,却未见一位伙计出来.
凌一不解地望着那两人,见那夫将门外的人哄散了些,她轻哼了声.全当他显弄权贵.
楼下几处客人看见那夫后便不约而同地朝上窥了两眼.
"该回去了."殷宇安起身,环视着底层的客人.
"还未唱完!"凌一皱着眉,仰起脑袋看着他.
"时辰不早了."殷宇安轻抓起她的手腕,不由她挣脱,拉着她便往外走.
"放开我,我会走!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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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您这拉着在下是去哪儿啊?有何事直说便好,作何这般着急?"气极的凌一眼见便要被他拽出门,提尖了嗓门怪气地说到."这被人瞧见,在下还以何面目见人呐?"
原本欢腾的店内顿时清静了不少,接着,细细碎碎的议论声此涨彼落地传开.
"难道王爷有..."
"难怪王爷一直未娶...原来..."
凌一感到手腕上的力气增大了不少.殷宇安侧过身瞪着她.那阴沉的脸有些怒气,也似乎有些...窘迫...窘迫?凌一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但他那模样确实让人想发笑.
"闭嘴!走!"殷宇安阴着脸,拽着她细瘦的手腕跨出门去.
"王爷您这般到底是为了何事呀?"凌一抿下笑意,见他这幅模样,竟越发的起劲.两指轻夹着扇柄推脱着,皱起的眉眼一副哭无泪的模样,活脱脱的一个文弱阴柔的小生样儿.
殷宇安转身抓过她的胳膊强行将她带走,却撞见正巧进门的三人.当下眉头骤锁,满脸阴郁.
"王爷这是作何?"宏厚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引得凌一仰起陷进颈窝的脑袋寻声望去.那人也正满眼兴味地盯着她.
殷宇安松开凌一,绷着脸并未有所回应.凌一揉着胳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而向方才那人望去.那人,高鼻深目,浓眉红唇.他长着男人英挺坚毅的轮廓,也有似子一般白皙的肌肤.就连握着扇的手指也是白细修长,竟比起子的还要一些.
"公子不该来这儿."
"有何不妥么?"那人拍了拍骨扇,扬眸看着他,"王爷来得,本公子就来不得?"
说罢,那人拍着扇绕过他跨进了门槛.一同前来的两人也紧跟其后.
身后着蓝长袍的男子睨了殷宇安一眼,侧身跨进去.
"苏公子?"果儿一声惊呼.
"阁下是?"男子转过身来,浓眉微蹙,墨黑的双眸盯着一身小童装扮的果儿.
"呀,真的是苏公子!"果儿欣喜万分地回望着凌一,"小...公子,真的是苏公子呀!"
凌一一脸惊讶,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男子亦上下打量着她,似并未想起曾结识过这样的一位公子.
"在下见过公子么?"他眉峰微隆.
凌一启唇又合,语还休,一双大眼紧紧地瞅着他.
"你们认识?"殷宇安垂眸盯着她.
凌一抿唇不语,只是凝望着那人.见他一脸淡然,不有些失落.他,已不记得她了.
"回答我!"殷宇安沉声轻呵.
"你们认识?"殷宇安阴沉着脸,绷着的下颚似在隐忍着甚麽,那阴厉的目光紧锁着她,竟震得她心中一紧.
"不认识."
蓝袍男子挑眉看了看瘟怒的殷宇安,又望向一脸倔强的凌一,似觉兴味的勾唇一笑,眯起的眼眸竟冰冷透骨.
"作何都杵在门口?"许是不满被人忽视,里面的公子显得有些不耐.蓝袍男子闻言转身便走了进去,恭敬地立于其后.
"既然王爷也在此,不妨与朋友一起进来坐坐!
"王爷不肯赏脸么?"见他并无进来的意向.那人微仰起下颚,霸气显卓.
"不敢."殷宇安蹙眉低应.
见他跟了进来,那人方才敛下眉眼间的锋芒,转身走上楼去.殷宇安环视着四周,拉过凌一跟随其后.
刚刚落坐,另一位锦袍男子便唤来清水,将丝帕浸湿拧干递于坐于上座的那人.
"公子该如何称呼?"那人用湿巾拭着手.细长深邃的凤眼望着手里的巾帕,却不曾抬起过.
"与你何干?"凌一极瞧不惯他那种目无旁人的模样,轻哼到.
"凌一!不得无礼!"殷宇安皱眉轻斥.
凌一杏目圆瞪,正还嘴却看到一旁立着的男子冷冷望着她,不咬了咬唇,垂下头来.
"属下管教不严,请公子见谅."
属下?凌一心生疑惑,抬眸竟迎上他凝重的神情,当下一惊.莫非这人是...
那人抬了抬手,含笑地看向凌一,"凌一?好似姑娘家的名字...也难怪,公子的相貌较子更为娇些哪能配凡俗的名字."
凌一睁着大眼打量起眼前这说笑的人.这人,虽眉眼含笑却仍抹不掉那股威仪,谈笑时神情亲和却让人不敢贸然接近.仿佛多一份亲近便是对他的亵渎.他衣着华贵举止风雅,就连此时这过于灼热的目光也不带一丝猥亵之意.当下数人却只有他一人随意说笑.先不说他身旁那位面白嫩,举止阴柔怪异之人,仅凭殷宇安这样恭敬迁就的模样就很是让人起疑了.
"在下复姓皇甫.可记住了?"
凌一手下一颤,愕然迎上他邪笑着的脸.
"王爷可真是金屋藏娇啊,这样的人竟扮成男人模样."
殷宇安勾唇浅笑,抿了口清酒,缓缓说道,"拙荆相貌出众在外易惹眼目,不得已而为之!"
拙荆?凌一红唇微张,惊诧地看着他.
"哦?"那人双眼微眯靠向椅背,"苏彦,你可曾见过夫人?"
"数年前在集会上与夫人有过一面之缘."
男子说得极为平静,可凌一却是心头一震.原来他早就认出她来,可方才为何一脸冷漠呢?
"夫人也是这样打扮么?"
"为少装扮."
那人抿唇一笑,"王爷回京不满两月,何时办的喜事,本公子为何不曾知晓?"
"此等小事,不敢惊动公子."
凌一看着满脸坦然的他,那平淡的语气仿佛正诉说件极为寻常的事儿.她皱着眉,却不敢出声反驳.这可是杀身大罪.谅她平日再蛮横,这时也不得不谨慎些.
殷宇安望向她,许是笃定她的忍让,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王爷真是羡煞旁人呐!"
那人一句调笑竟惹得凌一两颊娇红,浅酌微醺般,娇态横溢.
凌一低垂着眼眸把玩着纸扇,突感手腕一紧,整个人被蛮劲拽起险些跌倒了去.还未及她站稳,整座酒楼顿时沸腾开来.凌一方抬起头来,便见一把匕首明闪闪地直向她刺来.凌一吓得不敢动弹,眼见那匕首要刺劲喉管,腰间骤紧,被人捞进怀里,与那匕首擦面而过.
"没事吧?"
凌一仰头望着那张盛怒的脸,愣愣地摇着头.
歌声不再,四处充斥着逃窜与打斗的声响.凌一看着挥动着利器不断向楼上冲来的人,这才明白,他们是遇刺了.
殷宇安一手拉着她,一手抄起椅子向一旁扫去.方才一脸淡漠的苏彦此时也是神情骤变,他竭力护住皇甫公子,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眼见砍来的刃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招架,满眼慌乱.殷宇安见势推开凌一,抓过刺客手臂用力一折,只闻一声惨叫,那人抽搐地蜷在地上.苏彦呆望着那反转过来,半吊着的手臂,一张俊脸清高不再,犯愣的眼神很是狼狈.
殷宇安不屑地冷哼了声,却不敢做片刻停留,挥刀砍伤了几名刺客,护在皇甫公子面前.
"为何会有刺客?"皇甫公子皱眉询问,并未显得太过慌乱.
"微臣不知."
凌一护着瑟瑟发抖的果儿躲在一旁.果儿虽为丫鬟却从小待在府里,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直哭.凌一躲在打翻的桌面后,一双黑眸紧紧地盯着那些满脸杀气的人.她发现那些人表面虽冲着皇甫公子,可实则不然,每每刺去的刀锋都似留有收回的力道,不为伤人而是想引开殷宇安的注意.他们,是冲他来的.
凌一忽然心头一震,说不出的紧迫袭卷而来.
"小心!"
凌一不出声提醒,却不想引来刺客的注意.果儿吓得闭眼尖叫着.殷宇安回首相望却恼火分身乏术只能眼见她身陷险境.一双黑眸怔怔地凝视着她,那盛怒的眼神竟闪过一丝脆弱.
透着寒气的刀光印在他的脸上浮现出一股生离死别的悲情,顿时让她心拧得难受.
"啊......"
凌一慌乱之中抓过手边的破损酒壶,朝那张靠近的脸面上用力摔去.那人抚脸惊呼,他未料到她竟会反抗.凌一趁机拽起果儿从一旁逃开,岂料被那人一把拽住胳膊.那人神狰狞,面部多处被碎瓷口割出血口来.
",快跑!"果儿低头要想那人的手臂,却被一掌甩开.
"果儿!"
凌一咬牙怒瞪着他.那人掐着她的后颈,举起匕首朝她喉管刺去.看着刀光闪落,凌一闭上双眼.凌一静静等待着刀锋穿入喉管的那刻,此时眼前竟浮现出他的脸.无奈的神情,疼惜的凝望.她在死前居然会看见他的样子!
一声闷哼...凌一感得掐于颈后的手劲慢慢松开了.她睁开眼,竟瞧见那把匕首稳稳扎扎的插进殷宇安的肩头,那撕裂开的衣锻涌冒着浓稠的液体.凌一不惊呼出声.掩在嘴边的小手瑟瑟发颤.
殷宇安反手抓向那人的手腕,紧皱起眉,用力拔起.顿时鲜血飞溅.凌一不一颤,伸手拭下溅于脸上的温热液体.瞪大的双眼满是恐惧.
殷宇安掐向那人的脖颈,黑眸泛红,有种嗜血的戾气.嘎...那人脖颈应声而断,突出的眼珠死死的盯着凌一.
"啊..."凌一显然是被吓倒,惊恐地向后退缩着.
"走!"殷宇安顾不上肩上的伤,抓过惊魂未定的凌一退到一旁,将她推向梯口.
"快走!"殷宇安皱眉怒瞪一脸呆滞的她.拦下杀来的刺客.
凌一恍惚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底楼跑去.楼上依然厮杀不断,惨叫声不绝于耳.凌一逃出酒楼,喘着粗气两脚发抖.她扶着墙面回府上求救.正当此时,一批兵朝这赶来.凌一瞧见前面带兵之人是那夫后,便软瘫坐在地上.
"?"那夫扶抱起她,"大人呢?"
"在里面...受伤了..."凌一哭腔说到.
那夫把她交于下人,带着兵冲进了去.
不一会,皇甫公子安然走出来,他抖了抖衣摆满脸怒气.
"下护驾来迟,请皇上恕罪."穆可青赶紧跪拜在地.
"封锁云莱酒楼,不得一人逃走!朕要亲自查办!"
"是!"
凌一望着兵将门板全全封死,心急如焚.
"可安好?"
"他还在里面!"
"不必担心,王爷乃我朝第一武将,不会有事!况且朕已派出兵相救."
凌一怒瞪着他,紧抿着嘴不做回答.她心觉此人面目可憎得紧,枉费殷宇安方才拼死以护.
"随朕一同回宫."皇甫轩放软了声调,凝眸垂望着娇小的人儿.
"不去!"
皇甫轩沉下脸,"你敢拂逆朕的意思?"
凌一冷哼一声.眼眸不曾离过那叫喧着的楼阁.
"带走!"
"皇上,这要是王爷问起该..."
"穆可青,你能护周全么?"细长凤眼微眯起,让人不寒而栗.
"下不敢下不敢!"
"哼,堂堂大颐朝天子居然抢夺臣子之!"凌一冷望着皇甫轩,嘴角噙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