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卉节是京都城最为热闹的节日.满街珍贵卉直布于城门外.各地小商贩也借机赶来做些生意.正可谓是沁人,人声鼎沸.
凌一一身月牙长衫,手持纸扇,秀发以白绸带束于脑后.她这一身温儒俊雅的扮相竟惹得路过的姑娘们遮面含羞,娇笑着走开.
满街都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可凌一渐渐发现,自己似乎比那些东西更能吸引人们的注意.无论走到哪儿她都会招来奇怪的打量.先不说这北方极少有她这样清秀俊的"男子".倘若有,也定不会如她一般牵拉着"小童"满街乱窜.再者,跟于她身后的精壮男子,那僵硬的神情就仿佛是铜铸的一般,而脸上那道暗红狰狞的刀疤更是让人见了发寒.
"他们为何总盯着我看?"
"公子俊俏万分自然是惹人眼目了."
"既然如此,"凌一抿唇一笑,以扇轻点果儿的下颚,凑近她耳边,"你就当在下的小娘子吧!"
这调笑的动作竟惹来周遭一片抽气声.可惜了这么清秀的俏书生,原来竟有断袖之好.唉,可惜了,可惜了啊...
"!"果儿红着脸打下她的扇子,小声娇叱着.
凌一拍着纸扇,轻笑地走进茶馆.玩累了的果儿正在凌一身旁落坐,却见那夫直板板地站在一旁,神情冷硬地轻扫着茶馆四周.她揉了揉衣角,低垂着头站了起来.
"这是做甚麽?"
"我...我还是站着好了..."
凌一挑眉看着一脸怪异的果儿,又侧眸看了看那尊铜人,"坐着!"
.
凌一喝了口茶,拿过碟盘里的糕点送进嘴里.一双水灵灵的黑眼珠转动着,不动声地打量着周围品茶论道的人们.
"下月选秀好似要挑位正主儿入主东宫呢!"靠内的雅座上传来男人们的声音.
"也该立后了.至皇上登基以来,只见封,可从未立后.堂堂大颐朝却无一国之母,若再过些年待立储君时,却无一正室所出,那政局就得了!"
"东宫定则储君定,圣上难免会谨慎些..."
凌一品了品茶,黑亮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她也难得能听到些朝政之事.
"不知会是哪家的千金?"
"依我看,许是魏丞相之."
"应是安亲王的公主才是."
"以现下的状况,立后只有三种可能也可谓是两种!"背坐着的着宝蓝锦袍的男人声音宏厚.加上他那夸夸其谈的模样,茶馆里的人们都朝他望去.
"一则是立李太傅的儿."
"不不不,这绝不可能.李太傅无权无势,更无家世背景,若要联姻无半点好处!"
"那王兄可知当今圣上最防范何事?"
"嗯...应是外戚干政..."
"所言正是.颐朝自来是立后之子为储君.而太子定由皇后所点.既是选自是选可亲信的人.此乃我大颐朝代代后出自任家的缘由."
"姜兄所言极是...唉...想当年那权倾朝野的家族现也败落了.任太后也被软起来.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说起来,当年还是镇北王爷带兵围剿了任府的."
凌一挑了挑眉,未料想他们还会扯到他身上去.她伸手拿过糕点放在嘴边,轻咬了一口.
"你听说了么?王爷回来时皇上竟拦着将士不准进城!许是怕他造反!"压低了的嗓音,男人一改方才夸浮的模样,变得有些谨慎.
"那可怎不!现下王爷功高盖主,赏到无可再赏,那..."
","果儿蹭过脸来,"他们说的是咱们王爷么?"
凌一皱了皱眉.虽未完全明白他们的意思,可心没来由地沉了沉,说不上的抑闷.
"这不是我们能乱说的,"许是察觉周围有人听着,他们转开话题,"姜兄,那还有两种可能呢?"
"那两种可能就看时局了."
"此话怎讲?"
"若问现朝野之中何人权势最大,何人功绩最为彰显呢?"
"除了殷王爷无二人选!"
"若皇上立李之外的人选,便可知烦扰圣上的已不再是外戚干政,而是另有顾忌!"
"说,接着说!"
"自古以来,困扰君王的无非就是外患与内忧...若惧外患则立殷王爷亲近之人以笼络人心,亦可为人质之用....若惧内忧...则立兵部尚书之..."
凌一抿着嘴里的糕沫儿,却迟迟吞咽不下.她皱起眉,极专注地听着.
"有道理有道理...可姜兄为何又称为只存两种可能?"
"佳人已逝.何以笼络人心?"
凌一不手指一颤,半块糕点掉落在桌上.
.
距京城不远的郊外,凉风徐徐,暗浮动.凌一背立于余晖之中,衣袂飘扬,发丝轻舞.静默的郊野小道上,偶尔会有商旅经过.缓健的马蹄声随着车轮辗过潮湿的黑土,踩踏出泥的清.
凌一抬眸远眺这片枯枯荣荣的草.这儿原本为家所筑,专为培育宫廷所需的名贵卉.如今却荒芜一片,只剩些杂野草了.她心头莫名的空落,俯身摘下一朵小,两指轻轻戳着茎,玄黑的眸子有些涣散无神.
果儿站在不远处观望着那抹纤细的身影.自茶馆出来后她就有些恍惚,仿佛有心事儿似的.身为贴身丫环的果儿难道还不知她在寻思甚麽么?当下二话不说,无视那夫冷硬的目光,执意将她拉到了这儿.
果儿仰着小脑袋四处张望着,似在盼着甚麽人.
一旁的铜像望了望落日,举步向她走去.果儿见势紧跟在他后面,趁机还向后望了一眼.
","那夫低垂下眼,站在她身后,"该回府了."
"我再待会儿."凌一微启红唇,把玩着小自顾自地向前走了几步.
"大人交代日落前必回府上."
"我未听他说过!"凌一轻哼了声,丢开手里的儿.她负起手背于身后,迎着落日向前走着.
果儿睨了眼那夫,紧紧地跟上她.
",我们还是回去吧,若误了时辰,以后怕是再难得出来了!"
"哼,我爱几时出来便几时出来,碍他何事!他会客议事忙着呢,还能管得了我!"凌一眼睑低垂,红唇合上后微微噘起.显然一副娇嗔模样.
",你在与王爷怄气么?"果儿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我?与他怄气?"凌一拖长尾音,转过身来.轻笑了几声,看着果儿,"他不来正和我意,我为何要怄气?"
"可你明明就是在生气的样子呀!"
"我高兴着呢!"凌一眸光流溢,干咳了几声,"罢了罢了,回府吧!"
"那你不等了么?"
"我等他做甚麽?"凌一挑眉看着果儿,这小丫头今儿犯傻了么?
"!"果儿凑近她耳边,"苏公子呀...苏公子!"
轻扇着眼睫,白净的脸庞竟浮现出两抹淡淡的红晕.果儿嘻笑了起来,问她是否还要急得回府.
"多嘴的丫头,该打!"
",该回府了!"
"我想走的时候自然会回去!"
"请回府!"不变的语调却坚定地让人畏怯.
"我不回去!"凌一拧起眉.
"那夫是粗人,只管日落前将带回王府!"
凌一倒吸口凉气.按他言下之意,若不乖乖回府那便是自找苦头了?
"呀!"果儿哀求地扯了扯她的衣角.这那护卫可是出了名的硬汉,说一不二的,可不似王爷那般纵容她.
"那凌一倒要看看那护卫如何将我带回去!"
闻言,那夫抬眸直直地看向她.
见他抬起头来,凌一不向后挪了挪,却又不甘示弱,仰起粉腮迎上那两股强劲的目光.
那夫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她却一点一点气虚起来.她全未料到,这人竟有这样的强势.褐的眼眸不似殷宇安一般灼人,也不见一丝戾气,却强悍地不容人去反抗.
"不许...你对......无...无礼..."小丫头果然忠心,吓得发颤也逞强地硬拦在她身前.
"果儿你让开,他不敢把我怎样的!"凌一把果儿扯开.她断可杖着殷宇安让他有所顾忌,但这小丫头就难得说了.
"请回府!"那夫侧身让出道,两眼定定地看着她,那两汪黑潭静得不起任何波澜.
",不吃眼前亏呀!"
那两人,一个石颜冷冽,一个眉目微轩,久久对立而相持不下.
",咱们还是回去吧!"看着那夫那张见阴沉的脸,果儿胆怯地哄劝着.
凌一自然明白硬撑下去无半点好处,可那倔子哪能容她这样败下阵来.只是,这样耗下也并无太大意义呀!好汉不吃眼前亏,与其在这儿僵着,倒不如待会儿伺机逃走.眸流转,凌一敛下气势,佯弱告败.然,那铜人却突地转过身走开了.
凌一原以为自个儿的心思被他猜了去,警惕万分地盯着他.可不过一会儿,他面朝的方向竟传来阵阵马蹄声...有人来了.
来者数人,皆着塞北一带的紧袖胡服,腰间系有斑纹兽皮腰带,踩毛靴.別皮鞭.
凌一睨眸观望着他们.
他们勒马在那夫所站不远处停下来.为首的粗壮男子挺立于马上,冷冷地望着他.浓密的络腮胡将脸遮去大半.
凌一拉着果儿不向后移了两步.一向清灵的眼眸竟浮现出一丝慌怯.
"轩辕大人!"那夫单膝而跪.
"起来!"那男人声如铜钟,洪亮而浑厚.
"为何在这儿?"温厚的嗓音不急不缓地从那熊壮的人形后传来.
"属下失职."
"那护卫竟也有失职的时候?"那人微侧过身,下颚的胡子跟着动了动.
那夫垂首而立,不予回应.
"让那护卫失职那却非易事!吾等愿留下为将军效力!"
"不必了,家事而已!"不温不火的语调竟比那雷滚般的声音更有霸气.
"时辰不早了,早些启程!"
"是!"
数人驰马而去.待马蹄声散尽,凌一转过身,扬眸看着那马背上的人.殷宇安翻身下马,向她走来.
"你为何会来?"凌一打量着一身黑劲装的他.
"路过而已."
她轻哼了声,瞥过眼望着天边绯红的落日.
"我送你回去."
"王爷国事繁劳,吾等岂敢劳烦!"
殷宇安挑眉看向她.一身书生打扮的她握着纸扇,嘴角抿起一丝高傲与嘲讽.
"你在生气?"殷宇安双手抱怀,颇有玩味的看着那张俏丽的小脸.
"被人扰了兴致怎能不恼?"凌一垂首轻拍着纸扇,幽幽开口.
闻言,殷宇安不怒反笑,伸手指了指遍地的杂草,"看来在下是败了临风赏的雅兴了?"
果儿掩唇笑.
凌一扬眸直瞪,只是那微噘起的红唇煞了满眼的怒气,反倒有些小子娇俏的味道.
"你为何要让他跟着我?"
"集市太过繁闹."
"在下一介男儿,连集市都去不得么?"凌一挺直脊背,伸手抖抖衣摆.
殷宇安含笑望着她.墨黑的眸被落日的红光映得格外柔亮.
"殷某只是怕阁下迷了路."
"我哪回未..."凌一突然打住.那望着她而溢着笑的眼有股等待猎物上钩般的卓然."你都知晓了?"
哈哈...殷宇安朗声而笑,转过身并未答她.
天边坠的落日染得云际一片紫红.他走向那匹棕的骏马.宽厚脊背上的黑缎面隐泛着淡紫的光.凌一跟上前去,伸手抚摸着马儿柔亮的鬃毛.显然这活物比那杂草更惹她欢心,凌一索把纸扇插于腰间,腾出小手抓挠着马鬃.
"想上去么?"
"嗯?...啊..."凌一还未明白他的意思,便觉腰上一紧,整个人腾空起来,下一瞬便已安坐在马背之上.
殷宇安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搭在马鞍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马上的小人儿.那人儿整个儿趴在马背上,双手紧紧地搂抱着马儿,那紧绷着的模样仿佛一松手便会坠落下来.
"我不会让你摔着的.放松点..."殷宇安握住她的手臂,稳住她的身子,慢慢将她拉坐了起来.
抬起的小脸,晕红润,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羞的.清润的眼眸滴溜溜地转着.
"我不怕,用不着你扶!"稍稍坐稳,她便挣脱开他的手.只是刚脱离了他的掌控,她又吓得紧绷了起来,双手也不知该按放在哪里.
"拉着这个."殷宇安将马缰递于她,伸手握起娇小莲足套于马镫上.
马背上的人儿,脸绯红,皱了皱眉,紧咬着唇.
马儿悠闲地漫步着,时而低头嗅嗅枯黄的野草.凌一僵直着脊背,抿起唇,神情凝重地凝望着不时扇动两下的马耳朵.她这倔强的模样惹得一旁的殷宇安勾唇浅笑.这小人儿真是倔!明明怕得很,却强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
凌一瞥看他.晚风轻起,撩得他衣摆飘扬.他矗在一旁,正仰首看着她,迎面的红光似将他射得通透.凌一不忆起在茶馆听到的那番谈论,莫名的落寞袭上心头.似察觉到她的异样,他正走来.她却撇开眼眸迎着落日余晖望向远处.
离他们不远处,一队貌似于商贩的人正推赶着马车运送着货物.木板车上,叠叠隆起的货物以麻布掩盖着.
"该走了,"殷宇安走过来,语调轻柔,"待会儿下晚霜容易染上风寒."
凌一看着他,竟迎向他伸来的双臂,让他将自个儿抱了下马来.
鼻息相交,惹得她面颊泛红.她站立后久久不能抬起头来.
咯铛一声,似是车轮被卡的声响.他们寻声望去,只见方才那运货的木板车被一隆起的石块卡到,一边的车轮高高的翘起.商贩们都集于车后猛力地推着.
殷宇安不以为然地轻哼了声.果真,那木板车当下翻倒在地.幽静的郊外顿时哗然开来.
想必那些运货的人也未知车上运的何物,这才会个个都愣愣地望着滚落下来的布匹.
金红两的布卷纷纷散开.连平日见惯了上等织锦的凌一也为之一惊.红似血,明灿胜金,那亮丽夺人的光彩迷乱了人眼.凌一不惊叹着.
"那是云锦."
"云锦?"凌一抬眸望向那墨黑深寂的眸子.
"嗯...走吧."
(下章...苏公子;遇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