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曦十七年,立夏.
这日天气燥热异常,天白炙泛红.被烤得发烫的地面上隐晃着层层热浪,逼得人憋闷不已.繁闹的京都万人空巷,人们纷纷传说着,此乃大乱之兆.
静肃的玄泱门前,数百名文武大臣身着朝服,分以两道,抬首正立着.灼人的汉白玉石板上印着一片片湿了干,干了又湿的汗渍.大殿前的石阶上,负手而立的男人着一身晃眼明黄,正翘首遥望着宫门外.
炎炎骄阳烤炙着大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隐隐地,急快的脚步声从远处渐渐传来.穿过百来米的人墙,在大殿石阶前停了下来.
"启禀皇上,城门口来报,称王爷一个时辰前便已进了京城."
"那现下他身在何处?"
"回皇上,想必该是在王府了."
男子眉头微蹙,"你未宣朕的旨意?"
"奴才亲自去宣的圣旨.王...王爷知晓..."
"哼..."
一声冷哼,满朝员应声跪下,"皇上息怒."
"王爷一路风尘,想必是回府稍作调适."
"看来朕是迎错地儿了.应是亲临镇北王府恭候着了?"
"皇上息怒,臣等万死."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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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荷风送气,竹露滴清响.
湖畔旁,清风低垂柳.子坐在石岸上,柔嫩莲足浸在清洌的湖水里,来回晃动着.搭在腿上的绸裙随她的摆动而泛起层层涟漪,合着湖光,闪动着点点金亮.她斜卧在抛光大石上,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搭在肩上,不时跟着她轻轻地滑动着.
微风带着清轻舔过她娇的面庞.她闭眸轻笑.白嫩的肌肤被夕阳的柔光映得通透红润.丰嫩的樱唇水润柔亮,微扬的唇角轻轻抿着,带着一丝惬意.她伸出小手支在耳侧,收回莲足,翻身而卧.清凉的湖水顺着脚踝缓缓地滴落,柔嫩的脚趾白里透红.
轻风拂过,撩起丝丝秀发.顽皮的发丝在脸上轻挠着,惹得她轻笑出声.
似觉得光线被遮去了些,蝶翅般的眼睫轻颤着,她拂开迷乱的发丝,缓缓睁开的眼眸水润晶亮.
下颚,满带胡青的下颚.
凌一睁开眼,愣愣地看着眼前那坚挺的轮廓,一时竟看得有些出神.她这是在做梦吗?
可,那清晰的异于她的阳刚之气和那声低笑,让她猛得清醒过来.
"你..."凌一微张着红唇,望着那双熟悉却又陌生的双眸竟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殷宇安勾唇一笑,伸出手,将那支快松落的发簪插了回去.那轻柔的动作全不像是一位正穿着盔衣的男人所能做出的举动.
凌一睁大一双眸.眼前的这人,身着钢鳞手抱甲胄,健壮的身形落下一团阴影将她全数笼罩在内.窅陷的眼窝衬出那双深邃幽暗的黑眸更加灼人,仿佛那棕的瞳底似要燃出火来.凌一仰着小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若换作别的姑娘,怕还不等害羞,光是见了那犀锐的目光都会躲了去.可她,非但未显一丝羞涩与胆怯,还眯起双眼睨着他,挑衅味儿十足.
数年未见,若不是那叛逆却灵动的眼神,殷宇安很难将眼前这娇媚的人儿与那成天捣蛋的野蛮小丫头连系在一起.方才无意经过瞟见她时,那闭眸浅笑的模样竟让他心中一窒.弯下腰身,殷宇安望着这娇俏的人儿不勾唇一笑,伸手将快要滑落的头钗轻柔地插了上去.
那被胡渣围起的唇轻轻一扬,勾出一抹魅惑的弧度.凌一扇动着长密的眼睫,流转眼眸,不得不望向别处.她不明白胸口那一瞬的窒息是为了何事.他的脸似比先前生得更加让人厌了.
荷风吹来,扬起他不羁的黑发与身后的黑锻金丝披风.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拉长.凌一望向昏黄地面上的那团张扬着的影,似乎能嗅到一丝尘土与血腥的味道.
"大人."
凌一诧异地抬眸向他身后望去,只见一精壮男子垂首矗立在一旁.凌一不疑惑,方才并未见到有旁人,难道此人走路不出声响的么?
殷宇安敛起脸上那抹还能称得上笑的表情,顿首以应.
"穆廷尉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告."
他抬眸眺望远方,鼓起的胸膛撑起那片坚硬的盔甲.残红落在他那带着胡青的脸上,竟显得有些萧索亦有些狂野.
"带到书房!"
"是!"
那人抬起头来,麦的脸上,一条暗红的刀疤由嘴角延至脖颈.冰冷的双眸低垂着,却依然彰显出战士的钢定与服从.
凌一认识他的.那夫,殷宇安最信任的部下.自她对这人有印象来,他总是这样僵着一张石雕般的脸,从不曾正眼瞧她一眼.
殷宇安侧眸看着凌一,似要说些什么,终却抿唇转身走开.黑披风飞扬着.缎面上那只苍鹰绿眸英锐逼人,张开的羽翅黑中泛青,一副裂帛出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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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下甲衣的殷宇安着一身藏青长衫,稍作梳洗后的他神清逸了些许.他跨步直走进书房,那夫合上房门,守候于外.
"下穆可青见过王爷."圆胖的身子从酸枝椅里挤了出来,恭敬地行过礼.
"嗯."殷宇安坐靠在一旁太师椅上,抬手示意他坐下.品了口新沏的西湖龙井,他沉声开口,"穆廷尉前来所为何事?"
刚刚安坐下的穆可青又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半躬起腰身,"王爷,您长年驻守边疆,为我大颐朝屡次击败蛮奴和叛军,是我朝..."
"直言无妨."
穆可青抬头窥了一眼,嘟了嘟嘴,那两撇小胡子也跟着翘了翘.
"皇上为王爷接风洗尘,亲自率文武百在大殿前迎接王爷...方才得知王爷先回府上,难免有些失意..."
殷宇安微挑起剑眉,两指捏着杯盖缓缓地切着茶杯.哼,有些失意...说得也未免太过含蓄了.
一缕缕的水雾飘散开来,满屋子都溢着清淡的茶.
穆可青吞了吞口水,"皇上将王爷拦于城外也是...也是...迫于无奈..."
"迫于无奈?"殷宇安合上茶杯,不温不火的语调却有股山雨来兮的静默.
"...时下...时下...叛贼四溢...哦...不不不...下下是说...王爷王爷功绩显赫,为我大颐朝的脊梁...您..."
"功高盖主?"
"不不不..."穆可青圆圆的脑袋猛摇着,下颚的那层肥肉也跟着晃动了起来,一双窄宽的凤眼满是慌乱,"下下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那穆大人是何用意?"
"呃...王爷如此...怕,怕是皇上脸面挂不住啊..."
啪...殷宇安忽地将手中的茶杯摔在了一边,"那我又有何脸面去面对那些追随我出生入死,现却被防范于城外的八万将士?"
"下...下..."穆可青浑身轻颤,低垂着脑袋不敢应答.
"哼..."殷宇安跨过地上的水渍,摔们而去.
见他走远,穆可青扶着椅背靠依了过去,拭着满头的热汗,脊背上却阵阵透凉.他一脸木然地望着散落在地上的碎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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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甜嫩的声音从曲廊那端传来.凌一停下笔,向碧纱窗外探去.一双灵动的大眼,滴溜溜地转着.
"你怀里是何物?"凌一望着小跑过来的果儿,好奇地盯着她紧紧抱在怀里的包裹.
小丫头笑得甚是狡黠,摇头晃脑地抱着怀里的东西跑过罗窗,从房门窜了进来.
果儿一脸神秘地合上房门,小心翼翼地走进内屋来.
"瞧你那贼头贼脑的样儿!"凌一轻笑着,莹润的眼眸黑亮如晶.她走到桌前,一瞬不瞬地盯着桌面上的布团.
"这是...呀..."凌一猛得收回探出的手,睁大双眼不解地望着果儿.那团东西热乎乎的,好似还会动呢.
果儿笑了起来,红润的脸上显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你可不能告诉李妈哦,要不又得罚我绣了."
凌一抿起小嘴,斜睨着她.弯眯着的眼睛水润润的.
果儿抖开布巾,一团雪白绒球滚落了出来.
"呀,你这是打哪儿弄的猫儿?"凌一睁大双眼,兴奋地抓过"雪球"搂进怀里.
"在柴房那儿捡的.怕是被母猫丢弃了的."果儿嘟努着小嘴,不伸出手爱怜地摸了摸猫儿小小的脑袋,"方才还脏兮兮的,浑身泥.谁想到洗净后竟这般爱人."
凌一垂眸听着,不时用手指轻轻抓挠着小猫的脑袋.那爱抚许是极为舒服,引得那球儿不伸长了脖子向她手里蹭去,水蓝剔透的眼睛也半眯起来,很是享受的模样.
"与李妈说,从今儿起每餐加送条水煮鱼来."凌一捧起小猫,轻轻捏玩着它小小的肉爪.
"啊,这猫儿还太小,喂不得鱼的."
羽睫轻扇,凌一将猫儿的小脸圈在手里扬了起来,葱般细嫩的手指捏着毛茸茸的小脸,"不然,你去捉耗子?"
可怜的雪球儿被捏得眼睛眯成两条线,却仍十分温顺地依在她怀里.
"呀...你会弄疼它的..."果儿抱过小猫,依她那种玩法,还不如放由它自生自灭呢.
凌一笑地看着气鼓鼓的果儿,这小丫头心可软了,每次见她欺负小动物都会心疼得眼红红的.
凌一走到桌旁,拿过方才吃剩下的甜汤递于果儿,"若是连这都吃不了,那你便去柴房逮耗子吧!"
雪球儿嗅了嗅甜汤,伸出粉的小舌头轻添着碗边.许是尝到了甜头,圆圆的脑袋整个儿钻进了碗里.
",许是王爷要回了!"果儿望着小猫甜笑着,"全府都忙开了呢!"
"是吗..."凌一抿了抿唇,起身走至罗窗前,懒懒的日光斜射进窗,透过纤细妙曼的身形,落下细长的影.
"嗯...今早打水时见到吴伯张罗着人在清理院落,下人们忙得连个说话儿的空都没有呢!"
"也不知王爷还是不是以前那样怕人..."果儿歪着脑袋自言自语的,"想来王爷出征也有四五年了吧...还爱罚人么?"
凌一依靠在窗前,身上内裳织锦明似血,外裳素纱薄透如烟.衬得白嫩肌肤如玉般温润而柔滑.
"呀..."果儿似猛得清醒过来,放下雪球儿,瞪大一双杏眼望着她,"王爷要你看的书你都看了么?临摹的丹青画完了么?还有那些琴谱你都会了么?"
凌一转过脸来,水眸被日光映得晶亮.她挑眉含笑地望着一脸急切的果儿.那如远黛般幽韵清秀的眉眼此时却显得调皮而娇媚.
"哎呀...我的...你到底是会还是不会?果儿已数年未挨过板子了,不及从前耐打了!"
凌一抿唇一笑,绕过果儿走到桌前坐下,两指夹起茶杯放至唇边,"打在你身上,疼的又不是我的皮肉,我作何要背那枯燥至极的东西!"
果儿吓得差点哭出来,赶忙半蹲在她身边拉着她的衣袖撒起娇来.凌一好笑地望着她那头顶上两束晃来晃去的发辫,伸手一打,"傻丫头,他走之前只说不准我逃走,可不曾规定我要学这些!"
果儿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咧嘴一笑.
"笨丫头,待下月及笄后,赶紧找个人家把你嫁掉好了!"
"!"果儿娇叱着,瞪着坏笑的她,"明明是你的心思,作何推在我身上!"
凌一仍笑着用手指绕着她的发辫,逗着她.
"真坏...哼..."果儿抢回自己的头发抓于胸前,黑亮的眼睛转溜着,"我去禀告王爷,让他做主把你许给苏公子...啊..."
果儿叫笑着躲跳开.只见凌一白皙的脸庞晕开两抹红晕,双目低敛,高举粉拳作势要教训那个小丫头的样子.
"哈哈...被我猜中心思了吧...瞧脸红晕晕的..."
"小丫头...你再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