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致的书斋内,三四位身着朝服的员正垂首对立地站着,静逸的室宇有些阴郁与憋闷.
淅沥的小雨敲打着窗外几株蕉叶,滴答作响.好似慵懒的韵律一般让人乏困.最靠外站着的员双手搭在圆鼓的肚子上,一双睡眼朦胧地半耷拉着.宽大的衣摆随着他不自觉的轻晃而微微摆动着.
轰...轰隆...一声闷雷从天边滚来.惊得睡意正浓的人一下清醒过来.他抬眸窥睨了一周,确定与先前并无异样后,空嚼了口唾沫咽了咽,半眯起眼睛又轻晃起来.
啪嗒啪嗒...踩水的声响越来越近...这异于雨声的另一种旋律立即引起屋内人的兴趣.有人来了...
"放开我!"一听便知是小丫头的声音,且还凶的很.
"我知道他在里面!你放开我!"
屋里的人依旧毕恭毕敬地垂首站着.虽说都对屋外的情形好奇得很,却无人敢抬头张望一眼,反而更加拘谨起来.
"你放开我!听到没有!你放开我!"
"那夫..."从案前传来的宏厚嗓音让众人抬起头来,也让屋外吵闹个不停的孩子安静了下来.
"让她进来."
"是..."
砰...凌一使尽力气猛得推开房门.
"卿在...在哪里..."突然见到几张陌生的面孔惊诧地盯着自己,硬闯进来的凌一不顿了顿.
微叹了口气.殷宇安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抬眸望向她.
"卿呢?"寻到他的身影,凌一顾不上那些不相干的人,凶煞煞地冲到桌前,握紧的小手用力地捶打着桌面.哭红的双眼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殷宇安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透湿的孩子.浸湿的发丝贴在额前,那双他最爱看的大眼正如视仇人一般瞪着他.冻得乌紫的小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是谁看着她的?"殷宇安微蹙眉头,不悦地发问.
"属下不知."
"去!把小鹃给我叫来!"
"是!"
在场错愕的员们显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都眼巴巴地观望着.
"卿去哪儿了?"见他不理会她,凌一捶着桌面叫嚷着,"你说...她去哪儿了?"
"你们都下去."
"呃?是...是..."
凌一喘着粗气,瞪着最后一位员迈出了房门,她回头紧盯着他的眼睛.
"江南...她去江南了..."
"是你逼走卿的?"凌一咬紧牙,双手撑着桌面,一副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他的模样.
"是."
啪...凌一扬手打翻了桌上的砚台.黑的稠液在画纸上蔓延开来.
"你这个大坏蛋..."凌一哭喊着抓起桌案上的纸往殷宇安身上丢去.
殷宇安凝眸看着撒泼的凌一.墨黑的瞳底泛着幽暗的光亮,就如同涵映着朦胧月光的潭水,深沉而又幽密.
凌一...凌一她不是...
她不是...
殷宇安蹙起眉头,那张冷峻的脸上竟浮现出哀伤悲痛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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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寒风撩起湖面缕缕轻波,霜雾般幽冷的月撒满水面,星星点点,好不凄凉.
挑弦轻勾,清扬欢跃的曲子落弦而出,回荡在这片幽静的湖面上.
琴台旁,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儿正托着圆圆的脑袋望着他.笑弯了的大眼甜甜地眯着.
悠扬的韵律与风交织着,纠缠着,飘散在府邸的每一处深寂的角落.许是感染了这寒风的湿冷,本应活泼欢快的曲调却渗出一丝淡淡的悲凉,让人听着有股道不出的哀伤.
琴台旁的小人儿咯咯地笑着.圆嘟嘟的小身子挤蹭了过来.
"熙儿也要弹,熙儿也要弹..."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他的手臂轻摇着,粉嘟嘟的小脸在他身上轻轻地磨蹭起来.
"熙儿..."他望向她.黑亮明净的眼睛犹如剔透的冰晶,正撒娇似的眯成两弯新月,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熙儿也要学嘛..."
"熙儿..."他望着那双明亮大眼,晶透的眸子泛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星星点点的...就像这盛满月的湖面,摇弋着渐朦胧的光亮.
嘣...
湖面顿时寂静下来,那离弦的琴音好似这波动不止的水纹,来回颤动个不停.
殷宇安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紧锁的眉眼仿佛在极力压制着某种莫大的伤痛.
琴台旁,早已冷却的炉孤寂地静立着.凉风袭来,搅得炉内灰四处飞溢.
一滴两滴...粗糙的指尖上那层厚实的老茧龟裂开来,暗红的热液沿着裂纹涌冒出来,滴落在栗的琴面上.殷宇安凝望着泛光的湖面,捏紧了拳头,将割心的疼痛攥在手心里,揉碎成沫...
凉风掠过,亭外沙沙作响.啪...隐没于丛中那微小的动静惹乱了他的思绪.
黑眸斜睨,殷宇安抿起嘴角.
"凌一."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哪儿..."
过了好一会儿,漆黑的里冒出一抹小小的身影.凌一嘟着小嘴,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你为何在这儿?这是卿弹琴的地方!"凌一赌气地朝他走去.先前听到有人抚琴,兴奋的凌一直朝这儿奔来.可她万万不曾料到,那在亭中抚琴的人并不是她想念的卿,却是他!
殷宇安抬眸望着她.方才的悲伤已敛去大半,只是一双无神的眼眸显得很是疲惫.
凌一走近他,黑亮的眼眸直盯着琴台上的那把焦尾.那是卿的琴,是卿最珍爱的东西.
"这是卿的琴!"
他举手撩拨着,颤动起来的琴弦发出阵阵低沉的声响,让人听了好生难受.
"不许碰卿的琴!"凌一皱着细眉,在他身旁叫着.她本想推开他的手,只是那蜿蜒在手上早已干了的斑斑血迹着实让人不敢接近.
见他仍无反应,凌一有些戒备地望向他的眼睛.
敛下的眼睑遮住大半眸光,平时英厉的双眸此刻却似不着月的潭水,幽黑一片.让人好奇地想去探究却又恐迷失于其中.
"想学琴吗?"他幽幽地问,低垂着的眼眸凝望着不停晃动的琴弦.
凌一瞪大双眼,不略侧过脸,狐疑地看着他.
"想学吗?"他抬眸,微蹙的眉端皱出两条细小的纹路.深邃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小凌一愣愣地回望着.那太过幽暗的眼神里似乎隐忍着某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就连叛逆的她竟也一时忘了神.
殷宇安侧过脸,宽挺的下巴在月光下勾出刚冷的轮廓.
"不学!"
他勾指挑弦,弹出最简易的曲子.
"我不学!"
方才结凝了的口子又绷裂开来,殷红的血粘在弦上,汇成了滴.
"我不学,不学!我才不要跟你学!"凌一竟有些害怕起来.
殷宇安自顾自地弹着,丝毫不去理会身旁叫跳着的人儿是否乐意.
幽冷的月将他的影拖在地上,拉得好长.凌一不回想起初见他的那个雪.马背上的那抹身影也似眼前这般,让人看着有股道不明的忧伤.
出奇地,她未如往常一般转身跑开,反而静静地站在琴边,听他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那首最简易的曲子.
亭外,风卷娇红寒尽,月照暗柔波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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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微雨过,小荷翻,榴开燃,绿槐高柳咽新蝉.
碧纱窗外,矗立许久的人微微叹气,举步走到门前.房里,那让人头疼的小人儿正趴在黄梨的方形画桌上,倒垂着的发辫搭在头顶晃颤着.被盘弄在那双柔嫩小手里的精狼毫笔,现下已光秃秃地只剩一支杆管了.
凌一玩得相当认真,自是不曾发现房门外立着的人.
"这满京城,怕是再找不出敢教你的先生了吧."殷宇安跨步走进,无奈的语调却有种调笑的意味.
凌一跪坐在酸枝木椅上,闻言抬眸瞅了一眼,又垂下脑袋玩弄着她手里的玩意儿.
殷宇安走到桌前,挑眉看着那双被墨汁弄得黑乎乎的小手.被拔秃了的笔杆横七竖八地倒在桌上,凌乱的狼毫满处都是.温润的黄梨桌面也已染上斑斑墨迹.
"新玩法?"继撕书摔砚台之后,殷宇安不得不承认她的行为还是有所改进的,起码比起先前来已是相当文静了.
凌一瘪了瘪小嘴,不耐地丢开手里的笔杆.她抓起桌旁的上好纹宣纸在手里蹭了蹭又丢在一边.
殷宇安看着那团印上她小手印的纸张,抿起嘴角,双手抱胸.墨玉般的黑眸闪动着些许玩味的光亮.
凌一皱着眉,斜眼直瞅着案前仅存的一支未被摧残过的笔.脏脏的小手刚要伸出,那笔杆便落入他的手中.凌一不悦地抬头瞪去.殷宇安无视她的眼睛,一手提笔一手拿过被她印上爪印的纸团摊平在桌上.
"给我!"
他倾身半弯下腰,提笔在纸上认真写画着.凌一见势伸出双手就朝笔杆抓去,可谁知他只四指握笔,她却也动不得分毫.凌一使出浑身力气握着笔下端,而他仍是四指轻捏着上端,稳稳地描画着.
提笔,吸气.殷宇安松开了笔杆.凌一一时失了力道,竟跌坐在椅子上.而那蘸了墨的笔端也顺势从她嘴角舔到了眉角,留下一道弯弯曲曲的黑印.
凌一呆坐在椅上翻眨着大眼,显得有些茫然.脸上的那条墨迹正从眼睑上过,每当她合上双眼时,那墨迹便连接起来,煞是逗人.
殷宇安抿唇轻笑.
"你..."凌一见他笑话自己,便伸出手去擦拭,哪知却是越抹越黑,急得她抓起他的衣袖在脸上蹭了起来.
殷宇安任由着她弄脏自己的衣服,不怒反笑.他拿过方才写画过的纸,递于她面前.
"认得自己的名字吗?"
凌一抓着他的衣角,不解地望着他.莞尔,他用下巴指了指那张写了字的纸.
"这是你的名字,凌一."
她接过那张写有她名字的纸,愣愣地看着.心里有种莫名的激动和兴奋.原来,这就是她的名字.凌一...
殷宇安深望了她一会儿,转而朝门外喊道,"进来..."
凌一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小丫头畏畏缩缩地靠着门板挪了进来.一张白净的小脸满是不安与慌张,黑亮的眼睛滴流地转着,正打量着凌一.
"以后她便陪你读书玩耍,若你再气走先生或是不肯读书识字,我便严惩她."
门口的小丫头闻言吓得直哆嗦.
"你罚她与我何干?"凌一明白了他的意思,方才软下的小脸又是一副冰冷的模样.
殷宇安不答反笑,转身走出书房.
他走后,房里的两个小娃儿大眼瞪小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小丫头抿着嘴角,背贴着门板,一瞬不瞬地看着凌一那张小脸.
"你...叫什么名字?"凌一撇开眼睛,又开始玩弄着手上的笔.
"我叫果儿..."甜甜的嗓音引得凌一又抬起头来.
"你为何会在这儿?"
"王爷说...以后陪读书...伺候..."
"?"
"嗯..."
凌一歪着脑袋思索着,她想不出这哪儿还有一位的.
"果儿会很听话的...不要不要罚我..."
"果儿不用怕...我保护你,不会有人欺负你的..."小凌一看着瑟瑟发抖的果儿,一时兴起了保护,跑过去拉起的她小手.果儿低着头,望着自己白净的小手硬是被她抹成的.她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走...我带你去吃糖果..."
"嗯..."
难得的,那张冰冷的小脸上竟露出笑意.微弯起的眼眸莹润亮丽.立在窗外的身影顿了顿,转而漠然离去.
半醉半醒日复日,开落年复年...
凌一及笄那年,安定数载的边疆突犯兵乱,邻国匈奴借机入侵,逼得边防连连告急.镇北王殷宇安临危受命,亲自挂帅上阵,前往北疆.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