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时,风卷飞絮,雨打娇红,坠粉飘红成阵.
合上罗窗,屋里昏暗一片.隔开淅沥的寒雨,静闷的室宇显得有些阴郁.
卿幽靠上软榻,裹了裹身上牡丹绣的丝锦薄袄,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她拉过毛毯搭在身上.今儿,真是阴冷得出奇.
屋外,不曾间歇的小雨滴答作响,轻缓的水流声扰得人昏昏睡.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吱...带着湿气的凉风窜进屋里,惊得正小憩的卿幽清醒了几分.
"卿姑娘,卿姑娘..."翠儿小跑到软榻前,轻声唤着睡意朦胧的人儿.
"...嗯?"
"卿姑娘,我方才从明嫣姑娘那儿经过,见她正哭闹得厉害呢,听说王爷要把她赶出王府!"
"什么?"卿幽眯眨着眼睛坐了起来.
"王爷要把明嫣姑娘送走!"
"为何?几时的事?"
"说是王爷方才下的命令,明嫣姑娘正在房里寻死觅活的呢!"
"...这...这是..."睡意全无的卿幽却还是一副茫然的模样.
"下人们都在说王爷心狠呢!方才明嫣姑娘哭晕了去,王爷都不曾看她一眼!"
"这...到底是为了何事?"
"还不是为了脸上的那些伤!"
"昨儿大夫不是说不碍事儿么?"
"那就得怪她了!"翠儿瘪了瘪嘴,"听说是她今儿跑去和王爷哭诉,说脸上许是会留下疤痕...哼...都怪她自个儿不安好心,想调拨,这倒好,王爷一怒之下要把她赶出王府了..."
卿幽紧拽着胸前的衣襟,流转的眼眸满是疑惑.据她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为了人的事儿动怒的啊...
"啧啧啧...才受宠几天呐...本想她能待过半年呢..."翠儿摇着头叹了口气,也不知是真为明嫣惋惜还是说的风凉话.
"...你说...王爷他动怒了?"
"嗯...据说是很严厉的样子...呃...不过,王爷除了那幅怕人的样子好似也没别的模样了."
"那明嫣现在怎样?"
"方才还在寻死呢,哭着喊着要见王爷."
卿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去看看她."
"别...卿姑娘您可千万别去...明嫣姑娘现是闹得厉害,见到了您那还不知要成什么样儿了,这事儿可千万别再沾惹到您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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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里,烛光摇曳,烟妖娆.明嫣正坐在桌前,看着绣绷上的图案愣愣出神,拈着绣针的手半吊着,却迟迟不肯落下.
卿幽在这府里待了也有些年岁了,像今儿这样的情形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以往都是犯了错的人才会被赶出王府,可这明嫣非但没有闯出事,且还有伤在身.他虽冷漠严厉,却也不至于绝情至此.至少,在卿幽的眼里,他决不是他们口中的冷血罗刹.
呀...
卿幽手上一紧,殷红的血从指尖冒出.她放进口里吮吸着,腥甜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绣绷上,雪白的绸面印上红的血渍,煞是刺眼.细小的银针被丝线穿拉着不停地来回摆动,衬着烛光闪动着昏暗的光亮.卿幽深吸口气,说不出的抑闷压上心头.
一阵湿漉漉的寒风惊得卿幽好是一颤.
"王爷?"望着走近的人,她竟没有像往常那样的欣喜,反而裹上一层说不明的戒备.
"嗯..."依旧是那张不着表情的面孔.殷宇安走近她,在一旁的黑漆圈椅上坐下.
卿幽连忙端来他钟爱的西湖龙井,察看着他的神情,希望能在那张硬冷的面具下窥测到一丝属于他的心情.
殷宇安拿起桌上的绣绷把玩着,丝毫没有想歇息的迹象.卿幽温顺地站在一旁,心思细腻的她看得出他是有话要说.
浓密的眼睫在他的脸上落下两排阴影.
"卿幽,"他抬眸看向她,墨黑的眸子深沉得让人窒息.
他不曾唤过她的名,她亦是不曾想过,自己的名字从他的嘴里出来竟是这样让人心颤.只不过心动之余,卿幽也有些不安起来,他的眼神太过于坚定...
"以后不必再唱曲儿了."
空气冰封般地锢起来,错愕的卿幽不解地望着他.那双平静却寒冷的双眼让她不敢出声询问...她,大概是听岔了吧...
"不要再唱曲儿了."他瞥开黑眸看向手中的绣绷.
"...王爷...这是..."在赶她走吗?颤颤幽幽的她没有勇气问出嘴边的话.
"可以抚琴,可以刺绣,可以干你爱干的事,但,"他又抬眸望向她,"不许再唱曲儿了."
"...是不是卿幽的曲儿不合王爷的心意了?"可怜的卿幽紧抓着胸口,一双含泪凤眼亦惧亦求的盯着前面神态悠闲的男人.卿幽明白,他能让她留在身边全是因为爱听她唱的小曲儿.可现如今他却不再让她唱曲了.卿幽不怕丢了这活口的技艺,她满心想的只有往后还能否再见到他,见到这个她全心系挂着的男人.
"不是."
"那...是为何?"细若蚊语的声量也耗尽她大半体力.她满心期许地望着他.
"会影响凌一."
卿幽倒吸口冷气,盈满于眶的泪水久久悬挂在眼睫却无法滴落下来.锥心的痛蔓及全身.在他心里,她到底还是让人唾弃的青楼子.
滴落了眼泪,他的神情清晰起来.那张她眷恋的脸此刻却平静得残忍,漠然的目光正挑挖着她的心.
"...是卿幽...忘了分寸..."
"凌一不准学那些俗词曲."
卿幽全身一紧,若不是身旁的桌案支撑着,她怕是早已跌倒在地.
俗词曲?她因他而引以为荣的技艺却被他形容地如此不堪!难言的窘迫和割心的痛楚让她浑身发颤.眼前的男人,一次次地被泪水淹没又一次次地浮现出来.那张冰雕般永不变的脸上依然是让人心寒的坦然...
"明嫣被送走也不是因为伤了面容吧..."
"王爷..."一滴苦泪流落至嘴角,溶进发颤的双唇,"...卿幽...本就是以卖唱...为生的青楼子,以唱曲儿来取悦王爷..."长长的指尖掐入早已被捏得发白的手心,"若王爷不再...不再听曲儿,那卿幽..."
殷宇安挑眉看着这满脸泪痕的子.紧皱的眉头锁着哀伤,攥紧的双手捏着决然,张合着的双唇却无声地宣泄着她的不舍和眷恋...纵使深知云泥之别,水天之隔,她还是为他倾心,为他献上了卑微却真挚的爱恋.
"请王爷恩准卿幽离开王府."
"你想走?"
"是的..."
"你在擒故纵吗?"
"不...请王爷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容卿幽留下这最后的尊严..."
"你当真要走?"
"请王爷成全..."
殷宇安微微皱眉,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他脸上微小的变化几乎让卿幽喜极而泣起来,原来她的离开也是能影响他的心情的.不管是不舍还是不耐,卿幽都欣慰得想哭.她竟卑微至此...
"好."
卿幽扯着嘴角却笑不出,想言谢却道不出.只有酸苦的泪水无声地滴落着.
"我会让那夫替你安排,你歇息吧."
起身,他凝眸看了她一会儿,转身朝屋外走去.
"王爷!"
他负手立于门外,侧着的脸显出坚挺的轮廓.
"凌一...凌一她不是..."
背对着的身影,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捏紧的拳头咯咯作响.卿幽好似并不意外他的反映.幽怨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怜惜.直至他的身影全然溶进里,卿幽才踉跄地走到琴台前坐下.
她轻抚着琴面上的断纹,不又回想起那年他以一曲<凤求凰>引她掀帘相见的情形.枕上琴枕,滴滴清泪打落下来.
思往事,惜流,易成伤.拟歌先敛,笑还颦,最断人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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