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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除夕,京城街道上人似流水车如龙,家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小孩子满街地嬉闹,到处都是爆竹和打闹的声响.好一派欢腾喜庆的景象.
新建成的镇北王府,盘踞在京都最繁华的地段.
罕见的朱红大门彰显着主人显赫的地位以及这份最值得炫耀的恩宠.门前的大石狮被擦得光滑油亮,映着高挂起的大红灯笼,泛出红亮的光,越发显得威武雄壮.
一阵马蹄声穿过漫天的爆竹声响由远及近,踩踏而来.
骑在最前面,二十来岁的精壮男子跳下马,两个健步跨到大门前,用力地扣着.
待门仆认清来者身份后,几名男仆慌忙地推开沉重的大门.
"王爷..."
众人排开两道,恭敬地向马背上的殷宇安行着礼.
冷眸轻扫过镶金的"镇北王府"牌匾,殷宇安翻身下马.
"王爷..."管家弓着身子,走近他.
"方才宫里传话,说皇上备了筵席,要亲自为王爷接风洗尘."
"嗯..."
"那夫..."
"属下在..."
"准备一下,与我一同进宫..."
"是..."
殷宇安正进府,却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回眸望了望.
"把那丫头带来..."那夫明白他在找寻什么,不等指示,便要一旁的随从把她带来.
"放开我..."稚嫩的嗓音已变得有些沙哑.
凌一被人抓着肩头,拎到了他的面前.
原本娇嫩的小脸蛋被寒风吹得红红的,还未干的泪痕湿漉漉的,粘满了污垢.扎起的头发也被她给扯开来,胡乱地贴在了脸上.松开的红头绳半吊在发尾,随风飘动着.
这样邋遢的孩子,着实不太可爱.
"放开我...我要娘...你放开我..."
凌一用她那双翦水大眼死死地瞪着他.豆大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眼睫上,仿佛下一刻便会坠落在地.
"你听到没有?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
凌一使劲挣扎着,无奈抓她的男人力气太大,她的反抗除了弄疼自己外,毫无作用.殷宇安静地望着哭闹着的她,不予任何回应.
半晌...
"安置在后院..."
撩了撩衣摆,他扫落一身风尘,头也不回地走进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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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窗外飘落的雪,凌一又小声哭泣了起来.
"娘..."
娘曾说过,她出生的那天,初冬大雪纷飞,一梅尽开.从此只要看到漫天飞舞的雪,娘便会想起她来...
那...娘现在会在想她吗?
凌一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何疼爱她的娘亲会突然之间弃她而去...凌一真的好想娘...
"用膳了..."
一名身着粉小短袄的年轻丫环把端盘往桌上一搁,碗里的热汤晃荡了一些出来.
凌一擦了擦眼泪,依然趴在窗棂上.
丫环斜眼看了看她,一脸的不耐.也不知王爷这是打哪儿捡回来的孩子...又脏又讨厌...昨日见她哭得可怜,好心要帮她梳洗换衣,可没想到这可恶的野丫头居然抓破了她的手.两条红肿的印痕至今还留在白皙的手背上呢.
"哼...野丫头..."
丫环哼哼着,把拿来的衣物往上一丢.
凌一强忍下泪水,咬紧嘴唇.从小在战乱和欺压下长大的她不允许自己和娘一样软弱.
"不吃?"
那丫环见她一直趴在窗前,毫无进食的念想.
"也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怪物..."
"出去...出去...你出去..."
她可不是捡来的,她是被那个坏蛋从娘亲身边抢来的,她从来都不是没人要的野丫头.
"哼...谁还想待在这儿不成?"
翻了个白眼,小丫环气拽拽地摔开门而去.见她走远,凌一嘴巴一瘪,趴在上大哭了起来.原来在这世上,还有比北国更让人讨厌的地方...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凌一累得只能躺在上不停地抽泣着.正当她意识朦胧快要睡去的时候,一道黑影立在了她的面前.
"听说你不吃东西?"
冷冷的声音传进耳朵,顿时惊得她坐了起来,一双红肿的眼睛戒备地盯着他.
殷宇安站在边,静静地看着那张哭皱了的小脸.她含恨的眸子因泪光而显得更加的闪亮.
"我要见我娘..."
"她在北国..."
"我要回去..."凌一咬着发颤的嘴唇,不让自己显得太激动.
幽黑的鹰眸静静地盯着她...
"我要回去!"
挺直了身板,她也只及他腰间...
"你回去了也找不到她..."
"...你..."凌一捏紧了拳头,小小的身体轻颤着,"你和我娘说了些什么?"
"你到底说了些什么?为何我娘不要我了?你说啊..."她忍不住上前扯拉着他的衣襟,大颗的泪珠连串落下.
"...你到底说了些什么?你和我娘说了什么?"
费尽浑身力气,也搬不动他分毫,激动的凌一使劲捶打着他,不停地尖叫着.
虽说对久经沙场的铁汉来说,这小娃儿的力气实在不关痛痒,可,能容忍这样一个又喊又叫的娃儿在自己身上发疯似地拳打脚踢达半个多时辰,那就不可不说殷宇安的修为真算是修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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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一坐在边喘着粗气,斜眼睨着他...
他是铁做的吗?甩了甩发麻的手,她又加踢了一脚.
"累了吗?"
不带语气的嗓音有些戏谑的味道.
"我...讨...厌...你..."
凌一抬头迎上黑冷的双眼.
"闹够了就去把饭吃了..."
"不吃...我饿死也不吃..."
"要我是你..."他弯下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就养好体力伺机离开这里..."
"......"
凌一死瞪着一脸平静的他,咬紧的牙帮,恨不得能将他咬烂了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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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宇安坐在黑檀木雕的长桌前,一双黑眸盯着刚刚送来的北方奏报.
"大人执意将大军按压在北方,恐怕皇上..."
"北疆局势尚未稳定..."
殷宇安看着折子,悠然开口.
"可全朝大军都随轩辕全部留守...大人恐怕会遭到非议..."
"哼...王爷要是有异心还需等到回京?"
军师游素仁靠坐在酸枝红木太师椅上,伸长的双腿相交在脚踝处,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可那毕竟是皇上的意思..."
"那也只是在和王爷商量,皇上也不敢轻易下旨调回大军..."
"大人..."那夫瞥了眼游素仁,起身走近桌前,"属下以为还是听从皇上的意思调回部分军力...一来对北疆影响不大,二来也可杜绝流言,让皇上安心..."
合上折子轻抛在桌上,殷宇安后靠向椅子,显出结实的胸膛.
抬眸看了眼眉头深锁的那夫,丰厚的嘴唇动了动.
"继续留守..."
"可是...是..."
迎上一双冷漠坚定的鹰眸,那夫也不再做无谓的坚持了.纵然年轻气盛,可那不怒而威的气势就连当今圣上,也得礼让三分.
游素仁把玩着手里的青瓷茶杯,嘴角勾起胜利般的浅笑.
"那属下告退..."
"嗯..."
殷宇安望着桌上的折子,一脸的坦然,并未把那夫的顾虑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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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
一声娇唤,镂的楠木门被轻轻推开.
"奴家料想王爷这会儿该是口渴了,特意用雪水泡了上好的龙井,来给王爷润润喉..."人娇笑着,含水杏眼柔情默默地望着桌案前的男人.
殷宇安望着走近来的人,漠然的脸上看不出心情来.
"奴家见军师他们离开才进来的..."
人不见他回应,强压下涌上的不安,僵笑着.
"王爷..."她托起白玉杯碟,腕间的配饰发出清脆的碰响.
殷宇安接过茶,一口饮尽.
"没有下次..."
平淡的口吻也惊得人一颤.
"是...明嫣记下了..."
"王爷..."依在身旁的人吐气如兰.
"嗯?"殷宇安玩弄着柔弱无骨的小手.
"方才奴家见卿弹琴,一时兴起也想弹奏两首,可谁知卿她狠狠训斥了奴家一顿,说是再不得靠近她的琴半步..."潮湿的眼睫如扇轻扇...
"她就是仗着王爷的宠爱...才...才..."
人轻试着泪水,却未发现他已然松开了手,微泯着的嘴唇显得有些不耐."明嫣...明嫣只是见王爷爱听曲子...本想向卿讨教讨教...可她..."
"...王爷..."
见他半晌没有反应,人抬起泪眼.
"王...王爷..."
见他泯着嘴角,明嫣身子顿时一僵,发颤的小手僵硬地轻搭在他身上,却仍不愿收回.
"她在哪儿?"
殷宇安幽幽开口,他是有好长时间没有听她唱曲儿了...
"嗯?她...她...在西苑暖阁..."
明嫣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她不曾期许他会因为她的几句抱怨而去训责卿幽.而他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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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辟的西苑,满园的白雪翠竹,一派静逸之.
踩碎一路积雪,脚下咯吱轻响.
刚踏进西苑,那悠扬的歌声,便袅袅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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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依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归来,化作此幽独...
琴台前,烟妖娆.子轻启红唇,幽幽吟唱.细长凤眼望向窗外那枝寒梅,对身后的动静毫无察觉.
殷宇安闭眼依靠在门边.
温润的嗓音似温泉般平滑柔润,让人周身舒坦通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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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恁时,重觅幽,已入小窗横幅...
轻叹一声,子望着窗外久久不能回神.
身后细微的声响...
"大人..."
子惊诧地望着不知何时进来的殷宇安,一张素颜顿时明亮了些许.
"坐着吧..."殷宇安抬了抬手,示意她坐下.
望了望屋内雅致的陈设,他走到琴台旁.
卿幽噙着笑,一向恬静的面容为他着上一丝娇羞.
卿幽,这位三年前名噪一时的歌妓,并无众人所期许的容月貌.与她清亮的嗓音比起来,这平庸的相貌可谓是无味之极.可,他却在她开苞之际,砸下重金将她买下,并安置在府里最幽静的院落里.
殷宇安在她身旁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了下来.
卿幽含颌一笑,勾起手指,铮铮琴音落弦而出.挑拨着琴弦,卿幽不向他看去...微闭上的眼睑遮蔽住那慑人的光芒,放松的神情有种小憩般的安详.眷恋的目光粘在那张坚毅的面容上,久久不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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