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莲将马拴在偏门前的树下,自己则信步走到院门前,里面隐隐有歌舞丝竹之声,还间或有一两声慵懒的戏语飘出来。再看看院门附近的墙上,四处都留满了那些自命的才们的墨宝,风雪月、儿情长,极尽缠绵悱恻之能事。看得木莲皱眉不已,她素阑喜这些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的诗文,宁可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也好过这样扭捏作态地写些酸文醋句!
踌躇了片刻,木莲抬手叩响了偏门上光滑的铜环,等了片刻似乎没有人应答,木莲只得又加大了些力气,重重敲了几下。过了一会儿才听得院内传来有些拖沓的脚步声,一个颇为不哪声音道:“谁啊?”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张清秀灵动但眼角含媚的脸探了出来。原本一脸的不耐在见到木莲后,尽皆退去,逐步转为惊奇,又渐渐变得含情脉脉,本就妩媚的双眼更是像盛满了水一样,波光荡漾。
“这位,看着甚是面生,不知有何贵干?”那少年一边吃吃的笑着,一边有意无意地往木莲身上偎去。
“请问余公子是不是在这儿?”木莲微微退开一步,拱手道。
“找我极子啊?”少年笑得愈发媚人,柔声道:“不过我极子甚少见生人,不知尊姓大名?入画好去通报一声。”
“在下姓木名莲。”木莲简短地答了一句,就不吱声了,只望着那少年,用眼神催促他。
入画看得好笑,往日里来斋子的人,哪个不是端了高高在上的身份,舌灿莲地标榜自己?这一位倒是奇特,言简意赅,看上去像是来寻,却似乎连进这门的规矩也不知道!木莲?这名儿倒听着熟悉!入画那明镜儿也似的人,只在心里一转念,便已知道来人的身份了,脸上遂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来,婉转笑道:“原来是名动京城的车骑将军!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真个如传闻所说,俊秀绝伦、年少有为啊!”
木莲不动声,只拱了拱手道:“既如此,便有劳通报了。”
入画却没动弹,只轻轻咳了一声,笑道:“这个嘛,将军想是初来,不知道我极子的脾。公子素来喜好诗文,凡想见面者必须献上诗文一首,还请将军不吝赐教!”
木莲皱起了眉,若要论诗词,她心中自有唐诗三百首,无论拿出哪一首来,也足够进得了这张门。但她心里实在腻歪这一套,便道:“在下不过一介粗人,哪里会吟诗作赋?此番前来是有要事与你极子相商,并非前来寻欢,还请小哥通融一二!”
入画愣了愣,转而又灿烂一笑,道:“公子立下的规矩,我等做下人的若不依足了做,别说公子会怪罪,对来这儿的其他人也不公平。传出去的话,不知道的人乱嚼舌根,还当将军仗势欺人呢……”
真不愧是厉害人物调教出来的,字字句句绵里藏针,说得木莲有些尴尬,想了想,便道:“既如此,在下只好献丑了。不过在下实不通诗文,唯有一副对联而已。”
说完,便吟道:“身后是非,愚汉村翁多乱说。眼前热闹,学士才几文钱。”
入画听得一呆,眼里闪过一丝恼怒的神,很快又抿了去,娇媚地抚了抚鬓角,瞟了木莲一眼,笑道:“将军果然好口才!入画佩服得紧,将军请进来吧,入画这就去通报公子!”
木莲跟在他身后进去,安坐在一间小厅内,心里却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怎么说自己也是来求人办事的,若是惹恼了那余维清,岂不是白跑一趟?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后,索坐下来端起茶杯喝茶,管他的,大不了再上别处找人,又不是非要在这棵树上吊死!
正想着,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多时有人推了门进来。木莲抬头望去,只觉眼前一亮,饶是她这样看惯了阮情那般风情貌的人,心下也不由得赞叹不已。
眼前人,肌肤胜雪,发如堆鸦,面容其实只能算清秀,但所有的神韵皆在那一双眼睛上!浓烈的暧昧开遍眉眼,明眸流转处意盎然。千娇百媚,动人心弦。凤眸星目淡淡的一流转间,却有暗迫近眉睫,无人媲的妖媚。
穿了一身很普通的藏青袍子,头发也只是用同的发巾一束,这样的装束,走在大街上,十个人中倒有两三个和他穿的一样,明明很普通的,可是他一笑,还是让木莲一阵恍惚。
这一笑,宛如冰霜融解,雪莲怒放,与他耳垂上闪耀通透的红宝石耳钉相映,流荡,不胜收。
余维清一眼就瞄见了那个出奇俊的子端坐在那里,不动不言,宛若一副画般,心下暗道入画说的果然没错,真是有一副颠倒众生的好相貌!这子,怕已是不少待嫁男子的父母的心腹大患了!她那一副对联,既让他有些不快,又触动了几许心事。所以毫不犹豫地辞了正在作陪的新任卿大夫钰梅,抽身前来一探究竟。
“维清见过木将军,怠慢之罪还请将军见谅!”余维清言笑晏晏地施了一礼,简单几个字,却是细语缠绵,莲目澄波,说不出的曼妙。
木莲忙起身回礼,道:“哪里,是木莲莽撞了,公子不要介意才是。”
余维清抿嘴一笑,踱到椅子旁坐下,一双妙目在木莲身上扫来扫去,娶不开口。同时心下暗叹,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琉月双凤,一为曲妙,一为木莲。传说两人皆是龙章风姿、卓尔不群之人,与东霖一战更是杀尽东霖百万兵,大快人心!尤其是木莲,家世虽不显赫,但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位列三公,堪称一成凤的楷模!这些是叫人们羡慕的。而更加为世间男子所啧啧称道的还是车骑将军的貌和专情,她坚守对一个勾栏男子的承诺,唇场归荔便不惧世人眼光,将他纳入府中,恩爱长久,羡煞鸳鸯!
不过……余维清在心底冷笑一声,世间子的真情不过是做戏的玩意儿,哟掩饰本质的无情和虚伪,越是表现得忠贞不二的越是贪!若是不然,这号称天下一等专情的车骑将军缘何会出现在他这里?
余维清一双尾角上挑的凤眼含情带笑,水灵灵的,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他语声慵懒地道:“将军可是稀客,也不知将军喜欢些什么,可巧前儿些日子刚得了一批好茶,将军不嫌弃的话,试试维清这儿的茶。”
木莲正愁不好怎么打开局面,听得此话,便连连点头,道:“甚好,甚好!”
余维清一笑,起身拿了一套釉青莹,纹样雅丽的茶具来,跟着净具、置茶,茶水一沸之后就提了起来,缓缓倒入温泡过后的青瓷杯中,仅七分满,陶壶下倾上提三次。随着水的浸润,剑形的叶片慢慢舒展开来,青绿的颜衬着泽莹翠的瓷杯,愈显得汤清亮,呼吸间茶四溢。
余维清不紧不慢地一边泡茶,一边柔声道:“此茶名碧璃,泽绿润,芽峰显露,这泡茶的水,是维清上年收集的梅上积雪,洁净透澈,与这碧璃算是相得益彰。碧璃芽叶幼嫩,经不得滚水,故而一沸即可,这样才可保持其汤清亮。”
余维清的声音低柔动听,在一片茶氤氲中淡淡地漫出来,衬着那微凉的眼神,一切都明媚得不真实起来。他伸手递过茶杯,那手白皙晶莹,指尖圆润,近乎透明地衬着那青瓷杯,真是说不出的温润动人!木莲不自觉地有一瞬间的呼吸停滞,寂无声息间,唯有狭长的日影跳跃在瓷杯的边沿。
余维清微微眯起眼,明媚而妖娆,轻笑出声道:“将军迟迟不接,可是嫌弃维清招待简陋?”
木莲被他提醒回神,吐了口气,面大窘,忙伸手去接,手指碰到余维清的玉指,只觉入手滑腻,心头又是一紧。她赶紧端起杯半遮住脸,一边啜着茶一边在心里暗暗咂舌:这男人果然是极品!如此勾魂、如此优雅,婉约华贵,令人心荡神移!连她这样对尊世界的男子不甚感兴趣的人都被扰乱了心神,皇月清那样的胚焉能不为之疯狂?最妙的是,余维清擅长风雪月、吟诗作赋,这一点正合了皇月清的口味!能够送入宫的人除了他似乎不做第二人想。
思及此,木莲便有些坐不住了,放下杯,开口道:“在下觉得此茶虽妙,犹不及余公子三分。以公子的风姿,隐居于这城郊小寺似乎太过委屈了。当今皇上喜爱诗文是天下共知的,凭公子的才情,得皇上赏识也不是难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余维清听到这里,心里对木莲的鄙薄更甚一层。原来也不过是一个踩着男人上位的庸俗子,真是浪费了那一副好皮囊!
他面一冷,便没了婉转的心思,站起身,拂袖道:“将军征战沙场,回京了还要操心皇上的后宫之事,实是辛苦!不过维清乃一山野村夫,不登大雅之堂,侍候皇上这等事委实无力,叫将军空走一趟了,维清还有事在身,也不敢耽误将军,这就告辞了!”
木莲没料到他会突然翻脸,寻常男子即便是不愿,面对权贵却也不敢立马发作,阮请说得真没错,这余维清果真是任妄为、目中无人惯了!
眼见余维清已走至门口了,木莲忽地开口道:“你不恨吗?”
余维清脚下一滞,纳闷地回身,看着木莲,面无表情地道:“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木莲微微一笑,走上前略略俯身,望进余维清眼底,那里果然不出她所料地伏着一丝隐忍的不甘。
木莲放低声音,音调柔和,用着自言自语似的口气道:“世间子口口声声赞着贞节烈夫,可这门口,还不是日日排起长队?天下最讽刺的事莫过于此了。所以纵情欢乐吧,把天下无德的人都视作脚底泥。这世上,没有谁值得留恋。只是,放浪和狂傲之外,午梦回时,却能清晰地看见自己心底的霉斑。是的,已经在腐烂了哟,那颗曾经鲜活的心!揽镜自照,不过双十年华,绝伦的眉眼下隐着的是末路的迷茫……”
木莲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余维清的反应,果然在那双绝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不相称的狠厉。被说中心事的感觉确实不好受,就好比穿得严严实实走在路上,却有人突然过来粗暴地剥去了你的衣裳,偏生那衣裳底下的身躯还是干枯瘦瘪、羞于见人的。
不等余维清发怒,木莲换了一种更为煽动的语气道:“人传欢负情,我自未尝见。三更开门去,始知子变。所有的恩爱缠绵,一夕之间便寂寂散去,或许,该怪罪自己的轻信。但是,真就这么甘心?在这号称世外之地的清净地帜高张,真能抚平内心深处的孤寂?即便在这里极尽之能事,却也损害不得她半点,她早已经携着她的夫郎,弃你而去了。有些事是不能被原谅的,这关乎自尊。那么,现在,请公子告诉我,你的选择是什么?”
世人有三毒:贪,嗔,痴。无解时蛊惑便趁虚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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