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间想起了棋儿,记得方可岚说她走了。
“老爷把她卖了。南边的一个商人。有说为奴的,也有说做的。当真如何就不清楚了。”小红说。
“卖了?好好的怎么就……”
“咱们做奴才可不就跟物件似的。棋儿原是老爷从任上买来伺候的,得了的眼缘,老爷夫人平素里也当半个闺待着。她自是处处维护。可也正是太顺着的意,太为想,总在这两个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最后被老爷容不得了……说什么私通外面的男人!聋子都听得出来的幌子……原是要打死的,央了半日才赶了出去。走时,还问来着……”
在胤禛和方可岚的这场纠葛里,棋儿完成了炮灰的角。
“药半仙”的幽默也不能让我提起精神。一个人到小园里透气,踩着石子路,借脚底传来的胀痛排遣复杂的情绪。
“怎么唉声叹气的?”
阳光下,胤禛的身影很是刺眼。他将扇宗在我的头上,看着石子路,上面是我的光脚丫。脚下有些烫,还有些疼,我做金鸡独立状,轮换着在裤管上蹭脚。他拎过我的鞋袜。将鞋垫在臀下,席地坐下,套上袜子,再大剌剌地盘起腿。棋儿的遭遇,让我觉得,实在没道理对这个残忍的阶级太客气!他当然不知道这是我无声的抗议和愤然,对他所代表的阶级。然而,他也盘腿坐了,和我面对面地,摇着扇子耐心地等我回答在生什么气。太阳晒得我嘴皮懒懒的。避开他递来的手帕,很有骨气地以袖头揩了汗涔涔的额。他经不得热,双颊已经涌起了不自然的红潮。
在知了鼓噪的间歇,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他侧耳聆听,目光悠远地追着音符越过那片荷塘,那堵矮墙。
男人都是这样混帐的吗——硬生生地将一段真挚的感情冷冻成曾经,再时不时地徘徊月下怅然若失,或在夕阳红里留下一滴鳄鱼的眼泪?!他敏感地回过头,我的白眼球还没回复原位,他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被匆匆而来的善海打断了,说黄大人备下了两台戏。
“请主子的示下,是送过来还是……”
胤禛笑了一声:“就在他府里吧。他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告诉他别太闹得慌。日子嘛,听十三爷的。你说呢?”
我没什么可说的。趿拉上鞋,跟着他回去。书案上是他爱喝的碧螺,茶四溢得沁人心脾。伺候他换了罩衫,看他惬意地喝茶,不甘心只能闻味止渴,故意拿出“药半仙”的偏方。茶荡然无存。他主动仰起头,等我涂抹药膏。哼!要不是身份压死人,我一定让那抹碍眼的笑怎么来怎么去!
“嘟囔什么呢?”
腹诽只能留在肚子里,我勉强挤出笑来。他投阑信任的一撇,静静地品了一阵子茶,铺好了纸墨。见他要写字,我收拾了茶具,研磨伺候。
桌上已经有了一叠忻的,想必是那些地方求的。若都是些有心的,保存到他当了皇帝,该是多大的资本呐。
他写得极细致,一笔一划的蝇头小楷。站得腿都酸了,他才忻了一张。帮忙吹干了,发现他只写了一个字——兰。心下一阵怅然——我的万兰书啊!吹了吹,收到一旁,只见新开的纸上仍是一挨一个的兰字,不由怀疑起年羹尧的用意——难道只是一个流行用字?他像是写上了瘾,一口气写了七八张,提醒他该用午膳了,也只是嗯了一声。
午饭过后,他仍回到了书桌前,不厌其烦地写了一张又一张。实在忍不住了,我多嘴道:“为什么只写着一个字?”他的手抖了一下,兰字的一笔飞了出去。
“你……”取过忻的一大叠纸递给我,他仍低首补救那个“出轨”的兰,“敏姑娘说,你一直耿耿于怀那日被我弄湿的那张字。我少不得赔给你。”
翻了一遍,我被噎到了。十几张兰字!
“还是不满意?无妨,我写着,你看着,顺眼了就叫停……”
“主综杀奴婢了。”我忙夺下纸笔,“一张字,不值当的。”
“只是一张字?”他半眯着眼,像是在说“骗人”。
我笑而不语。当然不是。不过,既然形式不存在了,就只有强调内容了。
“手里写着的便是心里想着的。满满的,说出来怕化了,不说……”他幽幽地开口,手指轻抚过自己的笔迹。心跳得那般异样。是因为他如火的目光,还是因为他鹅了万兰书的深意?阑及细想。他捧了我的手,埋首于掌心,地笑了。手心痒痒的,湿湿的,是他的呼吸,我的局促。用力抽回手,冲出书房,冲回寝室,一头扎进脸盆。水不过凉,不够深。
镜中的自己,面红耳赤,眼中却是慌乱和茫然。似乎明白是为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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