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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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男人将我大头朝下地扛上肩,擤完了鼻涕,又大声地咳着痰。布袋的空隙透进来点点光线,但仍炕清外面的情形,只听得一片嘤。“江——”扛着我的人被痰噎了一下,我的胃部剧烈地颠簸起来——他在奔跑,粗重的呼吸声表明了他的慌乱。发现了我这个累赘,他松了手,我再次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身下是柔软的褥,右脚被几片竹板固定得像只粽子,一帮人立在前恭恭敬敬地称我“大”。从奴隶到主子的飞跃,来得莫名其妙。

    “大!”

    又来了。缩进被窝,假装没听到。戚嫂熟练地掀开被子,用敦厚的笑容打动着我:“大,该做早课了。”门外的戚哥收到安全讯号推门而入。

    望着这个头发白、脾气超好的先生,我有些走神。照理说,他们救了我,而且上宾般地相待,我该心存感激才叮但从见到江三爷的第一眼起,我发现这很难。

    江三爷,陌生的故人。若不是他的提醒,我还真记不起当日在京城街头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时他自称老缘。

    既然清楚我根本不是什么大,为什么还要睁眼说瞎话、自欺欺人呢?用他们的话说,是从贼匪手里救了我。他们又是什么人?

    “大!”戚哥不满地敲敲桌子。我只一笑,仍游离在他的循循善之外。为什么叫我大,为什么要教我满文,为什么用琴棋书画试探我,为什么对我这么用心?

    肖禾晃晃手,笑道:“回回神吧!”那日,我在屋里差点摔倒,他穿窗而入的利落,像个武林高手。

    “不舒服?”

    他来了,仍是一脸温煦的笑意。

    “三爷。”欠欠身,我也满脸堆笑。戚哥朝他摇摇头拉走了肖禾。他照例摆了棋盘。

    “为什么?”一边布局,一边老话重提。

    这次他给了我答案:“你像她。”

    “可我不是她。”

    他不看我:“只要你愿意,你就是她。”

    “救我就是因为这个?”

    他笑了,吃掉我一颗白子,很认真地看我:“救你的是若风。戚嫂说你睡着的样子像她。”

    “她是谁?”

    “内子,若曦。”一个已经成为过去式的人。

    “你是谁?”

    温煦的笑眸黯淡了几秒,透出一丝苦涩来:“就叫我一声江三哥吧。”老缘也好,三爷也罢,对这个男人都没有什么意义。

    “不是相公吗?”我心生戏谑道。他正一愣,一个愤怒的声音破门而入:“你算什么东西!”若风冷冷地凝视着我。

    “你算什么,我就是什么。”我仍是戏谑的口气。他很少来我这里,就算来了也没给过我好脸,但我盼着他来。我就像掉入戚嫂们关爱温水里的一只青蛙,只能借着他和小游的横眉冷对保持一点点清醒。

    “愚蠢的人!”冷峻的青年愤愤离去,留下半扇门在空气中来回晃荡。

    江三爷落着棋子,漏洞百出,可见心思早已飘远。大哥般亲切的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真实?他不肯说,我不敢问。

    不能寐,我把心里的烦躁归咎于脚伤。胤禛该发现我不见了吧?不知道有没有正我。

    刚作此想,就觉得耳边凉飕飕的。屋里多了一个人。我没法表达惊讶。世上真有点穴这门科学。等我套上了衣服,长臂一卷,我被带出了窗子。来人纵身一跃,抱着我踩着屋瓦跃出院墙,稳稳地落在马上,策马急驰。太阳露出整张脸时,马儿停下了。道旁的榆树下站着一两马。

    她走了过来,紫的衣袂在晨风中轻轻飘动,一只发簪在乌黑的发髻间闪着星星的光芒,冷若冰霜的脸上略显疲倦。

    “小游!”身后的人惊讶地叫道,翻身下马。

    小游没有说话,我已认出黑纱遮面的男子就是若风。两个人相视良久,小游夺过若风手里的缰绳:“我送她回去。”

    “小游!”若风神情复杂地唤她。

    “风。”小游坐在我身后,“真高兴你能这么做。真高兴。”

    若风的喉捅速地滑动了几下,终究没有说话。目送若风的马走远了,小游打马前行。

    “你别怕,风是在救你。我会送你回巡抚雅。不用感激我,我可是冲着巡抚雅500两的赏银才走这趟的。方巡抚和年羹尧的交情不错啊,竟然肯为你动用州府行文。”冷人语带讥诮。

    这都是些什么人呀,连年羹尧都知道。我不安地动了动身体。

    “不舒服吗?我忘了,你的脚有伤。”小游放慢了马速。

    我摇摇头。在戚嫂的悉心照顾下,大夫说脚伤愈合得很快。小游忽而大笑:“风竟然点了你的穴道……你别指望我,我可解不来。”

    除了叹气,我还能做什么?唉!

    “听说你在雍亲王府当差,王爷长什么样子?可不可以见见他?如果能亲眼见见王爷,就算没有赏银,也值得。哎,点点头呀。”小游按着我三点头,满意地笑了,“这才梗”

    难典人谈兴浓厚,我却有嘴难开,可惜了一肚子的疑问。

    “济南城”三个字赫然入目。我惊讶地发现自己这一个月竟然不在济南。

    小游牵马入城,两个守卫围了上来,打量了我们一番。其中一个翻翻手里的“大字报”,一指我,高声叫道:“就是她!”

    小游得意地护在马前,隔开围上来的侍卫:“是我找到她的啊!喂,”她回头叫我,“告诉他们,是我送你回来的!说话呀,你还真哑巴了?”

    我说话了。没见她给我解穴啊。小游抱着马头大笑:“封穴只是暂时的。你可真笨。”

    我笑了,只要能安全回来,笨就笨吧。

    没让衙役通禀,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这点人缘应该有吧。

    小游和一个衙役搀着我。平时5分钟的路程,好像长了许多。

    “兰姑娘!”老齐头迎了上来,“哎呀,你这是……好,好!”

    院里琴声悠扬。胤禛正在听琴。

    “伊、伊兰!”李卫先看到了我,接着是石柱子。琴声嘎然而止。胤禛从榻上缓缓坐起,面露诧异,好像我刚从地里蹦出来似的。我觉得有些扫兴,惊喜没赚到,差点变成惊骇。

    李卫和石柱子扶住我,小游已在胤禛榻前款款下拜:“民给王爷请安。”

    “四哥!”一个身影大叫着跃向软榻。操琴少抱外叫。

    寒光闪过,小游带着短剑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身跃起,再次扑向软榻。李卫和石柱子大吼着,扑了上去,反被小游踢开。

    榻上两人同时出手,辟下小游的短剑。一个鹞子翻身后,小游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

    “保护十三爷!”胤禛将胤祥朝后一推,只身迎战。李卫抱住挣扎向前的胤祥,石柱子再次扑向小游。

    “祥!”一个红衣子搀住胤祥。胤祥气息短促地勉强一笑,鲜血已经染红了他整条左臂,还在不断地外渗。

    一人越过我的头顶,是善海。紧跟着涌进来一队衙役,齐声嘶喊着围住小游。数十回合后,紫影跃至我身后,将一股冰凉缠上我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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