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完了一摞奏折,康熙放下朱笔,靠在榻上揉着眉心养神,肩部的疼痛牵动了面部神经。“皇上,要不宣徐太医……”康熙细小的反应没有逃过魏公公的察言观。
康熙摆摆手,打断了魏公公的话:“算了,别搞得太医院寝食难安的。”这几日,康熙一直深受“五十肩”的折磨。徐太医的针灸没有太大起,再扎下去,估计徐太医久得帕金森症了。
“那就让丫头捶捶?”见康熙没有说话,魏公公朝我努努嘴。
“皇上,要不您坐起来,让奴婢给您捏捏肩?”我认为捶腿对缓解肩膀疼没有帮助。
“嗯?”康熙睁开眼,两道精光从依旧攒得紧紧的眉头下方射到我的脸上。“哦。好——捏捏。”正当我有些发怵地打算收回目光时,康熙居然欣然盘腿坐了起来。
“放肆!”魏公公冲过来一把阻止了我的攀爬动作。“我不上去,”我指指眼前的软榻咕哝着,“怎么够得着?”
“就随她。”康熙整了整衣襟。
悟在软榻上替康熙捏着肩,熟悉的动作让我想起了爸妈,眼睛有些湿润。也许是指尖泄露了心情。“想家了?”康熙低缓的声音越过肩头。我抹抹眼睛忙忙地否认了。
“你阿玛、额娘还年轻吧?”
“嗯……”我不知道伊兰爹娘的年龄,现编好像有欺君之嫌,“都不年轻了。皇上,”我怕康熙再问伊兰的家世,忙转移话题,“这肩疼啊,久多运动,您不能整天伏案,最好隔个半个时辰就起来活动活动。我爸……嗯,我吧……“说走了嘴,掩饰的有些笨拙。我按到了肩井穴,酸痛让康熙抽了一口气挺直了腰背。
我没理会魏公公“轻点”的提示,反而加重了手法:“听说,按摩只能缓解一时,治本终究要通过运动,而且要强度大一些。”我絮絮叨叨些间接经验,“没事您就打打拳、抻抻胳膊……不过,只是听人这么说,病理上能不能站的住就不知道了。”
“呵呵呵,好,你提醒朕。”康熙的今日的心情不错。“嗻。”我知道这类话大可不必当真,彼此敷衍就过去了。
“豹闻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康熙背诵的乃是《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我心里一惊,果然没有什么能瞒过皇帝的耳朵。
“汤师傅说胤礼用功不少,小丫头,你也功不可没啊。”康熙的声音依然低缓,听不出责备的意思,但我仍跳下软塌,跪了下去:“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和你无关。”康熙转过身来要下榻,我替他穿上鞋顺势站了起来。
“是朕疏忽了。先前指给胤礼的伴读是……”康熙站在屋中央闭起眼睛回忆。
“礼部侍郎薛大人的二公子,几个月前病了,回过皇上了。”魏公公示意我准备热帕子给康熙擦脸,上前笑着回道。
“嗯,朕说过换个人,说了也就忘了。今儿想起来就办了。有合适的人选吗?”康熙接过热帕子敷在脸上。
魏公公刚要回话,一个侍卫进来禀报陈廷敬大人求见。
“嗯。有了!”康熙闻听面露喜,“宣。”
我接过帕子递给了一个小太监,又从一个小宫手中接过了盛着两盏马□的托盘,将其中一盏放在康熙的书桌上,另一盏放在了书桌右边的小红木方桌上。据魏公公讲,康熙和陈廷敬都好这一口。
陈廷敬也是个矍铄的老头,除了耳朵稍有些背,眼不、齿未落。陈廷敬满腹经纶,处事谨慎而不失果敢,深得康熙倚重,几次请辞解皆未获准。
“子端,”康熙啜了一口马□对陈廷敬说道,“胤礼今儿有求于你。”陈廷敬慌忙放下碗盏站了起来,拱手道:“臣不敢,请皇上吩咐。”
我忙走上前深行一礼:“奴婢伊兰,替主子——十七阿哥恳请陈大人赏一伴读。”
康熙哈哈大笑。
陈廷敬忙抹下马蹄袖跪了下去:“不敢不敢,请皇上明示。”
康熙笑着示意我把他扶起来,指着我说:“她主子缺一个伴读,朕说陈子端书门第,她便要替她主子筵请你家小公子督促胤礼的功课。朕准了。还要听听你的意思。”
“谢皇上恩典。”陈廷敬陪着笑回道,“臣有几个孙儿,但都不成器,陪十七阿哥玩儿还行,只恐误了阿哥的功课。”
“那就让汤老夫子发愁去。”康熙示意陈廷敬坐下,“哪个小公子合适,你就送进宫来,朕替你好好养着。”
陈廷敬前身拱手道:“谢皇上。”他稍稍想了想:“臣孙庆哲,痴长十七阿哥一岁,刚读了四书,勉强能在阿哥堂前听用。”
“好!”康熙很高兴,“明日就带进宫来。魏瑛吩咐下去好生照料。”
魏公公应了一声,把目光转向我却对着陈廷敬说:“陈家小公子入宫,不仅十七阿哥多了一个益友,而且伊兰……也不用再墨舌涂鸦了。”
我以为墨舌涂鸦仅仅是西园的典故,没想到传到康熙的耳朵里了,在康熙和陈廷敬的哈哈大笑中,我尴尬得脖子都红了。
墨舌涂鸦
半月前,胤礼病了几天,但是为了在康熙的“月考”中不落后,他吵嚷着要去上课,哭闹的样子好像我们在扼杀一个国家栋梁似的。冯嬷嬷无奈只好采取折衷的方式。
遇到年羹尧的时候,我正在愁眉苦脸的“挪”往无逸斋的路上。
“挨罚了?”
我心不在焉地看了他一眼,心里还在琢磨怎门能完成冯嬷嬷交办的任务——把师傅们今天教授的内容记下来带回去。
“过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坐在几米之外的一块石头上了。
“挨打了?”褐眸子和轻缓的声音传来的尽是关切。
偶尔被人关心一下,心里暖暖的。
忘了差点就脱口而出的抱怨,我侧着脑袋看着年羹尧,微微地笑着,享受那种被人关怀的感觉。
“兰儿?你……”这是年羹尧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以往我在他嘴里只是丫头。
我只是笑。
“兰……”一双大手捏着我的双肩,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呵呵地笑出声来,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没有。我很好。”
“哦?”他松开了手,退后了一点看着我。
“吓着你了?”我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点点头,“遇到了点麻烦,郁闷而已。”
他迅速地恢复了常态,一丝微笑挂上嘴角:“呵呵呵,丫头,还有比你更麻烦的吗?”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年大人,不知是您‘肉食者鄙’呢,还是奴婢道行浅,哦?”
“哈哈哈……看来是没事啊。”年羹尧大笑着,伸出右手捏了捏我的鼻子。笑够了,他和我并排坐了下来:“说说看。”
“为什么是你?”
“我也这么问冯嬷嬷来着。她让我可屋子地再挑一个识字的出来。”想想冯嬷嬷的表情,我只能叹气,“所以就是我了。”
年羹尧点点头,看着我,意思是那还担心什么。
“如果一个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记又差强人意,你觉得完成这项任务的可能……”
年羹尧轻轻地笑了笑,起身离去。我懒懒地盯着他的背影,郁闷得连想抱怨他没义气都没力气张嘴。
未下头,把孔子、孟子、庄、老子,能够想到的子通通抓出来在心里大骂了一通:若不是你们,我怎么会从一个知识落魄到几乎目不识丁呢?!
叹口气,突然想起曾有人在网上发起讨论说“从繁体字到简体字,是进步还是倒退?”现在看来,真是倒退啊。
我在心里正咬牙切齿地啊呀呸个不停,一张记满无逸斋课堂内容的纸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顺着拿纸的手腕看上去,是年羹尧那双褐的眸子。在他浅浅的笑容里,胤礼在病上“赶上了”功课,我也开启了扫盲之旅。
其实,大可以选择其他的老师或选择在承露轩“补课”,但我喜欢和年羹尧坐在垂柳下无拘无束的感觉。在离家几个世寄一个夏日傍晚,我对年羹尧描述了这种心境,末了有些动情地说“你就像家人一样让我安心”,他则眯着眼看了我良久,像逗小孩子似的轻轻摸摸我的头顶,然后,在我的假装抗议中,扯了一脸褶子出来。
每天,年羹尧都会誊一张“功课”给我,而我总会用拼音将他工整的小楷“注解”得乱七八糟。让我好奇的是,他从来没有对我“那些弯弯曲曲的蚯蚓”(冯嬷嬷的想象力值得恭维)表示过惊奇。
18世寄进士教授21世寄学士,也算名师无弱徒了。
几天下来,《左传》中的字几乎难不倒我了。学习热情高涨的我,每晚开始在书柜中找来各种书籍恶补,这种热情也感染了胤礼,除了像模像样地给我讲解学堂所学之外,总会找了生僻字来考我以满足他的小小虚荣心。冯嬷嬷并不赞成在胤礼病好了之后,我还去找年羹尧,但是看到胤礼读书时的热情和主动,在给我讲了一大堆应该注意的忌讳之后,也乐得省心了。
“我这个学生没给先生丢脸吧?”我总有些得意地问年羹尧,他则总是揶揄地叫我“猜”。
“这是什么?”胤礼指着我标在不认识的字旁边的拼音,皱着鼻子对我“是记号”的回答表示了不屑,“没人看得懂嘛!太难看了!”于是,我又多了一个书法老师。几天后,胤礼开始惊讶于我竟然能写一笔“还算工整”的行书。看着他努力作出的一副老城的样子,我只能在心里笑。
“豹闻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左传》之襄公二十四年。当年羹尧正打算给我做进一步讲解时,胤禛悄然出现在我身后,年羹尧似乎比我还惊慌失措。给他请安时,胤禛看到了那张“拼音注解”,他看看我又看看上面的“蚯蚓注解”,嘴角向上翘了翘,拿过我手中的笔写了几个字交给我,然后恢复了淡定,瞥了一眼年羹尧后,径自离去。“回去先洗洗脸。”年羹尧在我耳边低声说。我不解地摸摸脸,他笑着伸过手,这一次我没有躲过,他的手停在了我的嘴角。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任他的拇指在我的嘴角抹了又抹。“兰儿……”一抹温情浮上他的眼睛。“哦?”我以为他要说什么。但他突然抽回手轻咳了一声,转身而去。我看着他快步追上了胤禛,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向澹宁宫。
“伊兰!”一只手拍在我的肩膀上。
“啊、啊?”我被吓到了,是彩晴。
“瞧瞧,脸都晒成什么样了!”彩晴凑到我的脸上。
我摸摸脸,滚烫滚烫的:“啊,热,今天真热。我、我要回去了!”
我逃也似地跑回承露轩,彩晴在我身后喊着:“喂!伊兰,脸,你的……”
“丫头,疯跑什么?”快进承露轩时,我撞到了胤祯。我捂着胸口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只摇头说不出话来。
“你……这是什么?”我手中的“蚯蚓注解”到了胤祯的手里,引得他一阵大笑。自己笑了还不行,他又递给身边的两个大臣看,他俩笑了还不算完,又递给了凑过来的侍卫们。连锁反应很轰动,连冯嬷嬷也很快在我的脸上找到了哄笑的原因,带着承露轩的同仁们加入了进来。就这样,我在众人的哄笑中,莫名其妙地又一次成了西园的笑话。
回到屋里里,我有些愤然,太伤自尊了。打开那张始作俑者,只见胤禛在我的拼音注解边写了四个字——“墨舌涂鸦”,照照镜子,自己也乐了,几道墨痕分布在脸颊和嘴巴周围,伸出舌头再看时,不由释怀大笑——舔了毛笔的舌头真是乌黑乌黑的呢。形容很恰当呢。
难怪一直觉得味道怪怪的。可他怎么知道我的舌头是黑的?这个问题让我傻想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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