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吃剩的好不好?”我朝墨竹翻翻白眼。
“嘘——找死啊?”墨竹抹了我一脸点心渣子,“向姑姑说你一定会去……”墨竹费力地吞着满嘴的点心,用下巴指了指嫔们的寝殿。
我笑:“麻雀永远变不成凤凰。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别告诉我你不想。”墨竹看着我,好像我说不想就会把我吃掉似的。
这个问题已经不止一个人试探过我了。有些人出于好奇,有些透着嫉妒,有些人就干脆表现得很恶毒。抛出这个问题的人往往不是为了得到答案。闭上自己的嘴让别人得到满足也是功德一桩。
呵呵,我笑。
“我想。”墨竹仰望着星空,“当初我死活不肯进宫。额娘说我不进宫就是抗旨,抗旨全家人久死。我说为什没是大和二,她们都比我漂亮。额娘哭了,说让我下辈子投胎到大奶奶的肚子里去。我是一路哭着来的,我不想哭着回去。”
看着这个清丽的孩子,我心里酸酸的,伸手揽着她的肩头,有些哽咽:“不会,我们都会笑着离开这里。”墨竹侧过头看着我,两行清泪挂在脸上,人却笑着:“你个傻瓜!”
我还真是个傻瓜。跪在澹宁宫外的大太阳底下,在愤恨了、懊恼了之后,我恢复了内心平静,有些自我解嘲的悲凉。
早饭时的一碗粥现在透过毛孔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我用手指将它们连起来描成13。
“是什么?”一双黑的朝靴停在我的面前,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胤祥。
“代表十三个对我幸灾乐的人喽,恭喜十三爷,您是第14个。”我被晒得有些头脑发胀,没有理会周围的笑声,用力地把3圈成4。
“现在是15……不17、18个!”十阿哥也来凑一脚。
“到底几个,数清楚了,别浪费我有限的资源。”我想我快被晒成人肉干了,浑身就剩了一张嘴。
十阿哥顿了顿笑得有些夸张。
“老十!”八阿哥轻声喝止了十阿哥。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过后,四周安静地又剩下了我和影子。就在我垂着头等着太阳把我的魂儿也晒出来的时候,手里塞进了一张帕子,浸了水的,一下子从手心清凉到了心里。我抬头朝这个“甘露菩萨”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年轻的侍卫也朝我咧咧嘴,飞快地走开了。擦了擦脸,我把帕子顶在头上继续和酷暑抗衡。
太阳移到我的后背老远的时候,一个太监奔了过来:“伊兰,你可以起来了。”我昏然倒地。
醒来的时候,人亿年羹尧的臂弯里。
“伊兰……”年羹尧轻轻地拍着我的脸。顶戴下面的一双剑眉拧成了八字,眼底深处透出的关切和那声“伊兰”传来的颤音,让我的鼻子酸酸的。
“热吧?”我想替他擦掉额头、鼻尖沁出的细密的汗珠,发现没有一点力气。
周遭的乱哄哄有些熟悉。
我深深地吸口气,朝他笑笑:“又活一次,真好。”年羹尧用力揽住我,将我紧贴在胸前又飞快地放了下来,然后抽出手将我交给一个宫,起身撤出人群。我的耳边还留着他重重的呼吸声和那句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耳语——“好好的”。嗯,我不争气地流下眼泪。
“疼不?”墨竹看着我的膝盖。
“肉都和布粘在一起了,扯得血淋淋的,哪能不疼?”向姑姑,一个三十多岁的宫,正帮我上着药,形容得有些夸张。
“活该!谁让你充好汉!帮人家顶缸,反被人倒打一耙!没见过你这种傻瓜!”墨竹不放过我。
“我怎么知道那碗是淑娘娘亲手炖的甜品?看她哭得那样,我想摔了一只碗也不至于剥皮抽筋的。哪知道……”
墨竹嘁地一声打断我的解释:“你不知道那个玉嫩又多可气!”她转向向姑姑,“这个傻瓜跳出来替她顶缸,她还站在毓秀那边恬不知耻地呵斥这傻瓜,把自己撇的清清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真是这傻瓜摔得那只碗呢!不过,”她朝我点点头,“你那记耳光打得好!”
“你还动手打人了,当着淑娘娘和那些爷们?”向姑姑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唉!忍字头上一把刀啊!”
“得了吧,要不是八爷哄着淑娘娘,你早让人拉出去打死了!知足吧你!”墨竹的话让我没法返。如果不是八阿哥拉住了淑,我的小命可真葬送在一只碗上了。八爷……
墨竹扑哧一声笑了:“哎,你那一巴掌下去,别说玉嫩,就是旁人也吓了一跳呢。你是没看见,那个张大人惊得都叫出声了。”
“我只看见玉嫩从跳梁小丑又变回了楚楚动人。”
“哼!所以心一软,你就替她继续顶缸了?”
“墨竹,别那么咄咄逼人的,饶过伊兰吧。相信她吃一堑会长一智的。”向姑姑出来挽救我。
“她?傻瓜一个!”墨竹嗔怪地戳着我的额头,然后很神秘地凑到我的肩头,“好,来说说那个年大人!”连向姑姑也捂着嘴嗤嘭笑着。
“什么?”我有些不明白。
“装糊涂!抱着你的那个年大人,别告诉我你不认识!”墨竹斜睨着我。
“哪有,人家是扶着我好不好?”想起年羹尧,我的脸上热热的。
“对对,扶到怀里了!听说,那个年大人对你原本就有救命之恩?”
“想知道啊?那先说说你这张帕子!”我反将墨竹一军。
“拇!说什么说?是我墨竹侠肝义胆。没我这帕子,你早成人肉干了!”
“别收起来啊,你的帕子怎么跑到那个马什么手里去了?我可是从他手里拿的,得还人家呢。拇!”
“呵!得了便宜还卖乖!下回晒死你吧,我才懒得操心呢!”
“向姑姑,有私相授受的,你到底管是不管?”我不依不饶。
“是了,墨竹,还不招来,免受皮肉之苦!”向姑姑笑着详做问罪状。
“死丫头!真正的坏骨头!”墨竹扑过来。我们抱在一起闹成一团。
“哦?罚得有理?”康熙停住手中的笔,看向魏公公,后者正朝我使着“别胡说”的眼,“好,说来听听。”
“淑主子生气,不是因为奴婢打碎的那只碗,而是那碗里盛着的淑主子对皇上的一片心。”康熙再次从纸上抬起头飞快的扫了我一眼,
扬扬手中的笔让我继续说下去。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检讨:“何况,皇上以仁爱治天下,主子们平日里也以宽仁对待奴才们,而奴婢竟然笃定了皇上和主子们的宽仁,在主子面前放肆。当罚!主子让奴婢反省自己的行为,已是薄惩。奴婢受了教训当时刻自省,修身养。”检讨了自己一身鸡皮疙瘩。
“你是这么想的?”康熙笑,我的心开始咚咚狂跳。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夺人改错之机会,善也恶也?”
我慌忙跪了下去:“奴婢有罪。”
“有罪?说说。”康熙从纸上抬起头看了看我,一笑。
“奴婢在主子面前放肆,有失人臣之礼,罪一也;奴婢自以为是地借“信义”而夺他人改错之机,罪二也。”
“哈哈哈……跪出了这么多道理!起来吧。”康熙说。
“怎么了?”给康熙摆帕子的时候,魏公公皱着眉头低声问我。
“我的膝盖有些打颤。”
“你……瞧瞧,我这儿还陪了你一头冷汗!”魏瑛指着自己的脑门,“别笑了……姑奶奶,长点心眼儿!”
我抱着盆子好一顿笑,忘了刚才的有惊无险。
“来看看你家主子的字。”康熙叫我,桌上是刚刚从学堂送来的几位小阿哥的“墨宝”。显然是准备给康熙看的,各个条幅都是吉祥话。胤礼写的是“福寿绵长”。
“十七爷每日都练的,每每汤师傅夸他又有精进,他就高兴得不得了。还嚷着教奴婢……”
“你会写字?来!”康熙把笔递给我。
皇上心情太好有时也会令做奴才的很惆怅。
“逆我颜行讨必加,六军严肃静无哗。”这是康熙赐给胤禛的诗的前两句,年羹尧的培训派上用场了。
“你也知道这首?”
“奴婢斗胆。”我停下笔。
“后面应该是:分营此日如棋步,奋武群看卷塞沙。”康熙示意我继续写。
“不对,”康熙握住我的手纠正,“这一笔要这样顿一下才好。”
陈廷就几位阿哥进来的时候,康熙正握着我的手将“沙”字的最后一笔落在纸上。
我格外郑重向八阿哥胤禩行了礼,对他前日的解救之情表示感谢。我的态度让胤禩有些意外,但他很快明白了并微笑着回应了我。
屋子里的气氛因为谈论书法而显得和随意。
端了茶点再进来的时候,胤禛手里拿着那幅我和康熙“合作”的诗,正笑着对他的皇阿玛说:“请皇阿玛还是赏给儿臣吧。”
“字是那丫头写的,你得问她。”康熙笑着把我扯了进来。一股热浪冲上我的脸颊,慌乱中对上胤禛含笑的黑眸,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他发自内心的笑,一丝莫名的快乐不合时宜地在我的心里潜潜流动。
但康熙的话我还真是接不下来。
我的不知所措最终在康熙的哈哈大笑中得以解脱。
话题转向了政事,我松了口气。
再看到胤禩温耗微笑时,我总有些不安:其实,年羹尧也教过我一首康熙赐给胤禩的诗,可惜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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