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调整的纷争刚刚结束,又冒出个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和复退军人分配的问题。郭起望当然明白,毕业生和复退军人分配,以及干部调整都是正常工作,特别是毕业生和复退军人的工作安排,是一年一度必得完成的,因为它牵扯到社会的稳定。但是,二年来每每研究毕业生和复退军人的分配,常委会总是开得四分五裂,总是造成一种和饿狗撕吃人肉一样的局面。这样的局面和研究干部调整的局面类同,很是令他头疼。
头疼是头疼,不研究不行。郭起望推推托托推托了一段时间,推托得众常委坐不稳办公椅,纷纷上门找他建言献策,督促他早早召开会议。
有常委说是,自己的一位表弟退伍快一年了,整日在家里闲得直叫唤,赶快叫他出来做点事;有常委说是,上级某领导的侄孙,还有未过门的侄孙媳都大专毕业了,都学了一肚子的才能,要求早些进机关为人民做贡献;丰唐籍的常委们则说是,自己的直系亲属,到了安排工作的时候,不能让他们浪费青春;还有的常委开列了一串名单,说是奋战在各乡镇的一把手子弟,必须给以照顾……如如此此,等等。这内中,有几位常委在上次的干部调整中,没能完成自己的目标任务,希望通过大中专毕业生和复退军人分配,弥补一下自己的损失。这叫堤内损失堤外补,都补贴得心情舒畅,补贴个皆大欢喜。
这一天,郭风到办公室找他,也提说了这件事,他对郭风谈说了自己的忧虑和烦恼。
他说:“毕业生分配,复退军人安置,本应该是以其学识和德才为前提,决定他们的去向,可咱们却把前提给改变了,一切运行都由封建世袭、裙带拉拢、金钱交易所支撑。真正的有用人才,会被荒废被遗弃,而平庸之辈,也会从咱们的常委会议桌,走进关键部位。郭风啊,我郭起望可不是个糊涂蛋哪!去年――咱们就说去年吧!去年有位被军事法庭判过罪的退伍军人,咱们在某常委的提议下,让他去公安局当了副局长;有一位正在读高中的学生,却在一张假文凭的掩护下,就职于财政局领工资――不多说了。好多的内幕我都知道,只不过我没说出来。正是因为咱们常委内部的不严肃,又造成了人事局的无法无天。他们巧立名目,欺骗县委,滥用职权,偷机钻营,为他们自己办了不少的好事。前年,咱们说是本科毕业生留县城,乡局级领导子女留县城,忽忽啦啦就多出了上百个留县城吃‘全供’的名额。去年,咱们说是副处级以上的领导,照顾一个子弟吃‘全供’的指标,最后就有几十位毕业生,享受了副处级以上领导子弟的待遇。丰唐籍的副处级以上的领导,只是十五人,咋一下子超生了那么多?郭风啊,我不是害怕太多的人,领县财政的工资,而是他们――当然也包括我们办事不公啊!据我了解,有不少专业性强,又是从很像样大学回来的本科生,皆因背后无靠山,手中又没大钱行贿,被赶到乡下,被塞进山区。我想,这些你不会不知道,也许,你比我更清楚。所以我说郭风,我一时改变不了此种局面,改变不了此种风气,我不推托推托找找思路?”
郭起望的说法,郭风当然理解。而且,郭风在对毕业生和复退军人分配的问题上,所出现的弊端,了解得更透彻。他这时候能数出几位,连初级中学都没读完的年轻人,被分配在组织部、纪检委,就任副科级职位,并等待着下到乡镇任职乡镇长,尔后升职乡镇书记,尔后被考核为副处级,尔后平步更高的位次;他这时候还能回忆出几位,在大学读书时的优等生和在部队挂过军功章的优秀人才,被指派到“最需要”的农村,磨炼一颗红心两手硬茧去了;更多的还是被分配到,不受县财政保护的单位,而又被单位拒绝接收,不得不四处流浪。
郭风说:“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知道。丰唐如今就是这样的现状,你想改变也改变不了。既然改变不了,就别弄得大家不快活。再说了,此种现象不单单在丰唐存在,我认为到处都一个样,甚至比丰唐更严重。既然满天下都是一种颜色,咱就别计较黑白红黄了。再说了,咱常委会一班子凑一起不容易,可说是百年一遇,能容忍,就容忍,睁只眼闭只眼,安定团结和睦相处为重。咱们满足了常委们的需求,常委们就没理由,不跟着咱们同心同德干事业。因此说呀,郭书记,在这一问题上,推拖是不明智的。在第九开发区的问题上可以拖,拖他们个一身没皮,拖得他们个个没脾气,没志气,是因为那件事,适应以拖对付。虽说‘拖’字是个宝,可在有些事情上,会事与原违。书记,你觉得我的说法是对,还是不对?”
有点儿道理,郭起望听了郭风的高论,发现自己有些呆板。人是自私自利的动物,世界上没有真正大公无私的人――这是谁的训教,他这时候已经记不起来了,他这时候只认为,这一论断似乎比较英明。不说别人,就说郭风吧。郭风在自己的心目中,可说是主持公道光明磊落的人物,也是自己佩服的人物,但回想回想,郭风在好多次的常委会议上,在好多次的公务处理中,也没少塞进他自己的货色,也没少经营个人私利。人嘛,也许就是这样。没利可图,谁去起早贪黑劳身劳心呢?常委们如果不是为了多捞实惠,何必从普通老百姓辛辛苦苦地爬到这一官位上?该他们获得的,就叫他们获得吧。郭风说得对,既然改变不了现状,为啥去弄得大家不快活?为啥不以安定团结为重?
听听,想想,郭起望的烦恼稀了,薄了。他摇了摇头说:算了!世上好多事,是很难公道的。
郭风笑了笑,说你聪明了。
郭起望艰苦一笑,说跟你学的,不咋聪明。
郭风又笑,说你是丰唐一把手,相当于一个小国国王,天才得不得了,咋能跟贱臣学聪明哩?
郭起望认真地笑了,说,我够不够个县委书记的资格,我自己还怀疑哩!
郭风嘻嘻哈哈轻轻松松地笑出了许多的愉快,说,啥叫够格儿不够格儿?这年光,居在官位上的,有几个够格儿的?不都是靠朝里有人手里有钱兑换的――啊,这当然不包括你――当然也不一定包括我。我认为我还是有些才干的。不论够格儿不够格儿,只要拿到位置上,都会玩;不论大龟小鳖大蟹小虾,只要放到秆盘里,都能称出点份量。说了这些,又嘻嘻哈哈又轻轻松松地笑,又说,大中专毕业生和复退军人分配的事,还是不能拖,应该及时研究。
郭起望点点头。
说着说着,黄昏就一点一滴地逼了下来,墙壁上的挂钟,也指到了六点时分。
郭起望说:“不说这些了,明天咱就研究大中专毕业生和复退军人分配的事。”
郭起望说:“你今晚有没有陪客吃饭任务?我今晚有。我想辞了。你也有?你把它辞了。”
郭起望说:“我想今晚咱们约凌飞,去吃丰唐老烧饼,喝丰唐老黄酒。你认识不认识凌飞?”
郭起望心头减弱了负担,丰唐老烧饼和老黄酒的风味,骤然间感染了他的兴趣。
郭风的满面愉快成阵,哗啦啦的刮大了声响。
郭风一边打开他的手机一边对郭起望说:“很有创意。丰唐老烧饼老黄酒,再加上凌飞……”
郭风的手机拨通了,他对着手机说:“今晚我和起望书记陪一位大人物吃饭。中央级别。你那边我就不去了。”
郭风一边关手机一边对郭起望说:“凌飞我能不认识?《太阳月亮同出天上》的作者。来丰唐作官,不结识凌飞就是个大笨蛋!”
志同道合。郭起望立即拨通了凌飞的电话,说他和郭风要约他去皮条巷吃老烧饼喝老黄酒。凌飞爽爽快快地应允了。凌飞说:“我请客。我今天下午又收到一笔稿酬。”
于是,三人结伴去了皮条巷老烧饼店。热烧饼,滚汤老黄酒,都兴高采烈,都尽情地推动着三人的振奋。三人吃了喝,喝了吃,吃着,喝着,说着天南海北古古今今,最后都醉着脚步回县委大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