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你一个星期都没回来了。”
郭起望:“没日没夜的应酬。当个县委书记太累。”
老婆:“知道累就好。说明你在一心一意工作。”
郭起望:“既跪上又跪下,还得跪同事。我快成刘锣锅了。”
老婆:“真成了刘锣锅,人民群众才会记得住你。”
郭起望:“那我就成傻子了。这年光――唉!还是活明白点儿好。”
老婆:“是不是又遇到难事了?我给你讲个故事。”
郭起望:“别讲了。我的心很乱,对啥都烦。”
老婆:“到底咋了?”
郭起望:“别问,说了你也不懂。”
老婆:“我不问。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郭起望:“不是天天通着电话吗?家里有啥事?”
老婆:“闺女要去纽约深造。今天下午,才打回来电话说的。”
这年月日怪。大学生们一说深造,就要去美国;领导干部们一找来空子,就把子女送美国定居。据说,一个纽约市,就钻进几千名高干子弟。郭起望想起来,自打自己懂事,就从报纸上知道美国水深火热,就知道那里的人民受剥削受压迫灾难沉重,有待于中国人去打倒美帝主义去拯救他们。灾难沉重啊,水深火热啊,美帝国主义没打倒啊!为啥都慌慌张张往那里跑?郭起望最近听说,茫城某市长攀住个企业老板,把他一家的户口都迁入美国。想想,这样做怎解放全人类?怎把国际共产主义大旗抗到底?这年光是烂了,是变了味儿了,连自己的女儿去北京读了几天书,也把水深火热灾难沉重的地方当天堂了。
“去她去吧,我郭起望是要留下来热爱祖国、热爱民族了。”
“听说每年得花二十多万块哩!”
“只当是去给美帝国主义扶贫了。”
“我发现你的情绪很不好。”
郭起望的情绪实在太坏了,他说句“知道我情绪不好就别罗嗦了”,就把电话挂断。
第九开发区的风波才平息了几个月,近日又翻新浪。炮子局长又一次向县委县政府递交了开发第九开发区的意向书,并四处张扬美籍华人的五百万美金已投资到位,不能托延。在这个问题上,章达一反春天时的反对态度,给予了热情的关注和支持。炮子具备了五百万美金,具备了县政府的关注和支持,自己有什么理由不给予关注和支持呢?吸引外资,振兴丰唐经济,是丰唐县委县政府的基本战略。虽然自己以前曾批判过,丰唐前几年的荒唐和不务实,但不能不发展,不能不“稳中求进”。再说了,炮子这人比较讲义气,在自己经济困难时给予了尽情帮助。而如今,丁丁的病还没好转,杨柳还等着要钱,说不了还得向炮子求借。再说了,炮子是地头蛇,无论怎的名声不佳,可这人霸道了几十年,不可得罪。人哪,只要与无赖勾上手,就叫无赖牵着走。只要叫无赖牵着走,即如自己做了公正事,也不会在民众中落下个好评说。
事情的关键是,毛旦的屠宰公司也从东北拉来了合资经营商,也有几千万元钱等待着利用第九开发区。还有个三王寨不容易对付,三王寨的李老囤最近听说,又有人打第九开发区的主意,三王寨人连该收获的秋作物,也不收获了。三王寨人这向县委县政府,发出了最后通谍,说他们要流尽最后一滴血,誓死再打一场土地保卫战。还有个艾鸣,从广东、山东跑了一圈子,回来要在第九开发区,搞无公害农业种植工厂,并向城关镇政府和县委县政府,递交了考察报告和申明的主张。不论艾鸣有没有资金能力,但总体思路,已得到了不少同志的支持。
郭起望有些气愤。当年的李书记,跑马圈地,设计“航天飞机也敢造”时,怎就没个美籍华人站出来投资五百万美金?怎就没个东北客商站出来投资几千万人民币?怎就没个三王寨人的誓死捍卫寸土必争呢?第九开发区闲了六七年,这时间突然的香了,肥了,突然的成了一块狗肉争抢着来撕吃了。更让郭起望气愤的是,答应再来次跑马圈地再搞个第十开发区,甚至搞出第十一、十二开发区。可是,炮子说,“黑痣的美国叔看重的是第九开发区,他没看重别的地方。”毛旦说,“第九开发区占了好位数,东北老客们特别讲究用‘三、六、九’这三个码子。”炮子说,“给别的地方,窦尔敦要收回他的五百万美金。”毛旦说,“不是第九开发区,东北老客们不会拿出几千万。”看看,这不是在相互较劲儿吗?这不是想玩我郭起望的好看吗?
细想想,如果我郭起望当初不同情三王寨,不答应退田给三王寨,让第九开发区长长久久的荒下去,就不会招这么多的麻烦。第九开发区是李书记的跑马占地,我郭起望不应该负责任。李书记决策错了,李书记造成损失了,但李书记当上副省长了。你们三王寨能把副省长怎么?你们三王寨能蹦上去日天,爬下去尻地?
郭起望挂断了老婆的电话后,拿出了当日的报纸,试图从各大报的头版头题里,找些乐趣,找些安慰。翻翻。看看。不凑效。他的烦恼越来越上重。
就在这时候,有人敲门。
来人是常务副书记郭风。
郭风进门看郭起望精神不振。问说:“今晚没喝上酒吧?”
郭起望扔给郭风支香烟:“应酬了两个酒场,回来叫小灶给熬了两碗玉米糁,又叫办事员出去给买了个丰唐烧饼。吃的怪饱。”
郭风点燃了香烟:“我是喝了酒了,不多。超不过半斤。”
郭起望整理过案头的报纸,取下了他的老花眼镜。郭起望问郭风:“是不是还想再喝一点儿?我知道你喜欢喝重茬酒。”
郭风有个毛病,就是酒喝多了,醉了,回机关还想再找个同事接着喝。可是,郭风今晚不多,不醉。郭风是来找郭起望说事的。
郭风说:“不喝。”
郭风又说:“我今晚是和几位乡局的头头们,在一起坐的酒宴。酒宴上,他们提出了一个问题,我觉着有必要给你汇报一下。”
郭起望问:“啥事?”
郭风说:“你任丰唐书记两年多――快三年了吧?差不多就是三年,还没调整一下干部。几位一线的乡镇书记都急待回城,咱们是不是最近考虑考虑,更换一下面貌?”
郭起望的烦恼没退,不想谈工作,但郭风已提出来了,不能不谈。他拍了拍自己的头,叹了口气。他说:“是该调整一次了,一线的同志们辛苦几年了。”说了,站起来倒了一杯开水,喝了一口,坐回到办公桌前,“唉!焦头烂额呀!”
郭风不知道郭起望有烦恼,以为郭起望是怕调整干部招麻烦。于是解劝道:“不会焦头烂额的。李副省长干书记时,一年一调整领导干部,一年一考核后备领导干部。就这两项工作,让他每年增收几十万元钱。当然,这只是估计,具体数额,只有他和他老婆清楚。”
时下有个说法叫:“要想富,调干部;要想发,多提拔。”此现象,郭起望知道不单单存在于丰唐,也不单单是发生在丰唐的当年李书记身上。也许到处都一样。不过,郭起望也能设想到,李书记能升迁为副省长,单靠此项收入,也是买不到位的。或者,还有其它方面的帮补。郭起望曾对此深恶痛绝,他曾认为,他就任丰唐书记后,所率领的乡局级干部队伍中,大多都是靠假政绩真货币从李书记手中兑换的。
郭起望简单地想了一下说:“我说的焦头烂额,不是指调整干部。咱还没调整哩!郭风,第九开发区又闹出新矛盾了――啊?我你给说过了?现在是‘三国四方’呀!‘三国四方’闹‘老九’,你说我焦头烂额不焦头烂额?我真后悔……”
说到了第九开发区,郭风暂放下干部调整事。这时候,郭风才理解到,郭起望今晚的精神不振,原是因第九开发区扰了心。
郭风挑了挑肩,故意做出一副轻松样。
“别说它‘三国四方’,即使‘五胡十六国’也不可怕。现在‘老九’已经走了,已不长野草不荒芜了,现在咱们不再为‘老九’嫁不到高科技上担忧了。重要的是,‘老九’暂回到三王寨,让三王寨耕种了一季庄稼,并没引起李省长动怒发脾气,也没找借口给你穿小鞋。说明咱们在春夏之交,借那次三王寨的行为,来了个顺水推舟,还是比较聪明的。有了这一开端,咱们就有机会平心静气地决定‘老九’的未来。我想啊郭书记,你不必让第九开发区弄个焦头烂额。丰唐是共产党的天下,是坐在县委县政府屁股底下的,再说句开玩笑的话,是坐在你郭起望的屁股底下的,你怕啥?当然了……”
郭风的这番话,动员了郭起望的思想活力。从表层上看,郭风的判断是正确的,从内里去思考,就复杂了。郭风是只视其表,不知其内呀!二年多来,县委急于解决第九开发区的废弃问题,不是丰唐县不需要高科技,而是对一种盲目和不务实的纠正。如果,丰唐县能在第九开发区上造出航天飞机,那多气魄呀!造不出航天飞机,如能产生其它的效应也行啊!但它在六年多的时间里,造出的只是野草杂荆,造出的只是三王寨人的委屈和怨恨。假如,现在有人再创第九开发区,能从第九开发区上创出些贡献,创出些让丰唐人满意、让三王寨人满意的事业来,有什么理由给予拒绝呢?事情的复杂,在于竞争人的复杂。而这些竞争人,都不是弱手,都有些背后实力。
“难啊郭风。不要认为丰唐的一切,都坐在县委县政府的屁股底下,更不能说是坐在我郭起望的屁股底下。现在的事情,都是葛麻丝交缠棉纱线,分不清青红皂白,理不了头绪。你说你有权,可你的权总被人或明或暗地制约着;你说现在有法律有规矩,可这些东西,在好多时候成了软件,挺不起腰杆。举个例子你听听。就说三王寨的土地吧,当年丰唐县白白的给收走了,他三王寨人有啥办法?土地是国家的,共产党打江山要的就是土地,国家没主权能行?三王寨人也会说,土地是俺们跟着共产党打土豪分田地分来的,俺们有土地证,总不能谁想抢走就抢走?丰唐县会说,收走你们土地是为了造福丰唐县,谁也没有偷回家埋到箱底下。都在理,都说得合法,都应该受到保护。再说说权这个问题。郭风啊,权应该是颗钢钉,钉在哪里,就算把哪里钉死了。但这颗钢钉,在钉的过程中,往往会在其它因素的牵引下,也许钉不进去,也许钉偏钉斜,也许钉子会断会绵软。所以我说,现在办事难。”
郭风说:“难办的事不办。要不,就拖。拖的技术含量大,能把铁棒拖成绣花针,能把那些暴脾气的人,拖得没脾气,皮大肉厚的人,拖得一身没皮。拖来拖去,不成的事就拖成了。就说‘老九’的事吧,目前正处于群雄争霸而且又都锐气十足,一时排解不了他们。如果处理不当,会得罪人会招麻烦,甚至会造成不安定因素。据我了解,炮子那一方的前台‘斯大林’,是个血性人;毛旦那一方的后台叫寒水,那女人的心计比杀猪刀厉害;三王寨的三老汉呢,你比我还清楚,他们不只是有革命资历,还有革命手段。综合起来分析,我认为,他们都是在为争而争,为闹而闹,也许他们都跟当年的楚庄王一样,本意不是拓疆夺土,而是要中原霸主这个名气。郭书记,我这种认为是对还是不对,有待讨论,但‘拖’这一方略,的确是科学的,是居有先进水平的。首先,第九开发区有人耕种了,丰唐县委县政府不再为此毛心毛肺了;李老囤、艾鸣还有三王寨的百姓们,碗内有饭手里有馍,他们也平安了。中国农民愚就愚在,只懂得吃饱肚子,没太高的要求。吃饱了肚子,就能跟统治者保持一致,饿急了,就起来造反。郭书记,咱们能在丰唐县干多久?说不了哪一天市委下个文件,调离咱们去其它地方任职,何必找事弄个焦头烂额……”
郭风的话有道理。这时候,郭起望深刻地感受到,郭风是与自己贴着心的。他站起来,给郭风倒了杯开水,又给郭风递了支香烟,然后又坐回到桌案前。
拖!很妙!很有意思很有哲理!郭风正准备沿着“拖”这一思路,与郭风讨论下去,电话铃响了。
电话是炮子打来的。郭起望不等炮子说事,直接讲:“第九开发区的事随后再谈。”
炮子说:“不是说那事。我是说,你为丰唐太操劳,夜里也不找个女孩子陪陪?要不,我送给你一位。绝对青枝绿叶没破皮……”
郭起望笑笑:“你这家伙又醉了。我都五十多岁了……”
炮子说:“正因为咱们到了这样的年岁,才必须抓紧时机……”
郭起望又笑笑:“你努力吧!我现在正和郭风书记研究工作。”
炮子说:“我就不打扰了。喂,顺便说一句。我最近有几个闲钱,你如需用,我给你送过去……”
郭起望说了句“随后再说”,挂断了电话。
自从和炮子发生了经济关系之后,郭起望发现炮子在自己面前,愈来愈随便,愈来愈张狂。在这以前,所不曾有的。炮子总在他喝了酒后,给自己讲男人女人间的事。讲得肉麻,讲得心痒,浑身痒。炮子在自己面前的放肆,觉得有失县委书记的尊严。毕竟他炮子只是个局长,与自己的身份差两个规格哩!自己怎能与低两个规格的人嘻嘻哈哈呢?但是忍了。欠着人家的情哩,不能不跟人家平起平坐平身份哪!
刚对“拖”字感兴趣,炮子的一条鞭子抽过来,把郭起望的情绪破坏了。炮子虽然没提说第九开发区的事,可是能让郭起望明白炮子的真实目的。
郭风问:“刚才谁打的电话?”
“茫城一朋友,”郭起望不说是炮子打的电话。他尽量在同事们面前,表现得与炮子没瓜葛没来往。他说,“茫城那朋友,喝醉酒了。”
不再讨论“拖”字,郭起望和郭风谈了一会儿调整干部的事,郭风自回房内休息。
郭起望送走了郭风,简单洗涮一下,躺到床上,拨通了老婆的电话。
“你不是心情不好吗?”老婆问。
“现在心情好了。”郭起望答。
“转变怪快。吃了哪剂药?”老婆问。
“我学会了一个字。拖!拖拉机的‘拖’,拖拖拉拉的‘拖’,拖泥带水的‘拖’。你会不会?你别笑,在这个字上,我可以当你的老师。”郭起望说。
“别绕了,直说你的故事吧。”老婆说。
郭起望详细地讲了第九开发区再生狼烟,“三国四方”明争暗斗,弄得他焦头烂额;又讲了郭风今晚轻摇羽扇,赐他妙计,以拖为上。最后说了句:一个“拖”字值千金哪!
老婆在电话那端沉寂片刻。
老婆本打算在郭起望打回的电话中,重提女儿去美国的读书的事,但听了郭起望半百年岁,学来“拖”字的背景,便产生了对郭起望的疑虑。她暂放下女儿的事不提。
“老郭呀!咱们都是从‘誓死捍卫’的年月里走过来的。虽然咱们当初受了蒙骗,行为上思想上过于盲目,过于放纵,可咱们的精神上,却有一种向上的振奋。我想,我们不能在现在的世俗里,把那种美好的东西丢掉。无论文章千错万错,无论当时弄权人怎的愚弄咱们,但我认为,当时对于‘为人民服务’的弘扬还是正确的。‘为人民服务’理论,早在西周王朝时就提出来了,只是用字不同。老郭,你现在是县令了,哦,红色县太爷。咱不能跟着世俗里的破败走,不能对人民群众玩阴份,玩手段。我想,刘锣锅应该是你的榜样,是你效仿的楷模,凭任累断筋骨。你说你从郭风那里学会了一个‘拖’”,我觉得并不可取。古代都有个‘为官一任,富贵一方’的说法,难道共产党的红色官员,就不如古代人?所以我说……”
“好了好了。我给你唱支歌,‘学习刘庸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哈哈哈哈……”郭起望抱住电话机笑作一团。笑着笑着,竟笑出了两眼的泪热。他哭了。现在的官员们,都在弄雪花银,都在爬权位,都在挣子孙江山千秋富贵,而自己老婆却在沤心沥血、谆谆教导自己追随刘锣锅继续革命。唉!世界上最容易做的事,就是制造理论和说教了,而且还不需要理论制造者和说教人出力流汗抛头颅洒热血,只等着傻瓜们去为他们卖命,去为他们创收入。“同志们!冲啊!为我们的崇高理想献身的时候到了!”但这些鼓动者和号召者,却躲在角落里,筹算着他们的银两和升迁。当有一天,他们坐在成功者的宝座上,飞扬跋扈的时候,他们还会制造新的理论和说教,组织更广泛的献身人,为他们的统治修筑城防。把那些献身人颂说成英雄豪杰,把刘锣锅这样的人颂说成鞠躬尽粹,一支麻醉剂注进去,天下就万紫千红了,就不分赔和赚、亏和赢,生存中的伟大和死亡后的光荣,就彻底地拉平了。这样的理性思考,自己还是第一次。不知道别人认可不认可,至少说自己的老婆听到后,会反对的。老婆还是不褪色呀,还是没看透年光呀!老婆只知道要求我郭起望,跪皇上跪黎民百姓,却不知道我郭起望,已经为了一笔经济支出,与炮子染上了手;老婆只知道别人家的孩子出国留学出国定居,却不知道人家花销的几十万上百万的美金,都是从国家和人民的口袋里掏出来的。想想自己的处境,想想自己和自己老婆的愚昧,郭起望泪出了长长的伤心,泪出了长长的唏嘘声。他说:“我、我唱的歌好、好听吧……”
“老郭,你哭了?”
“没有哭。我高兴。我高兴得不得了。我给你唱歌。‘学习刘庸好榜样/艰苦奋斗记心上/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打倒美国野心狼……’”
“老郭,别唱了。看起来,你今晚的心情一直很坏。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
“讲啥故事?讲刘锣锅跪地跪出个好名声?跪出个英模形象?我想啊,大清江山是大清皇帝的,大清的百姓是大清皇帝的,他大清皇帝咋不跪他的江山跪他的百姓呢?他咋不跪个驼背呢?咋会让刘庸跪成个锣锅呢?皇帝的家业,皇帝不愿受苦受累操持,纵容刘庸为他挑担子,挑断筋骨,这皇帝真聪明。这皇帝肯定是制造过战争,号召过普天下善良人,充当过他的炮灰。我想啊,刘庸的智商特别底,差不多跟我一样的低。按丰唐的俗话评价叫‘二百五’、‘半吊子’。深说一步,是个能说会道的傻蛋。你想啊,他那个年代的和坤大臣,家内私存比大清国库还雄厚,但和坤比他受宠。想想,象刘庸这样的好榜样,你对我大树特树,是不是把我郭起望当成少先队员共青团员了?记得,你给我讲过,刘锣锅求问佛祖他驼背原因的故事,我当时听了之后,真有点儿象革命真理如雷贯耳。现在呢,体会不出内中的味道了。现在,我只想着,如何才能不焦头烂额,如何才能不累断筋骨――我说,你不要吃惊――我想活个人……”
郭起望唱歌时,直想嚎啕大哭。好似有好多好多的委屈,好久好久的委屈,从没找到过诉说的机会和方式。而这一唱,才是完美的表达呀!他想爆发,他想发泄,他想畅畅荡荡地,释放一下近一段的憋闷。没有嚎啕,他以他的牙齿,咬碎了冲破喉咙的悲伤。他忍。他不愿把自己艰难困苦中的伤情,传递给老婆。自从他和老婆,都戴上红卫兵袖章的那一刻起,他俩基本上就确立了革命伴侣的关系。并且,他俩还在伟大领袖的画像前,同举红色《语录》,向伟大领袖发出过红色誓言,革命到底,永不反悔!直到这些年,老婆仍坚守着这种意念,从各种角度,督导着他的行步,甚至搬出了刘锣锅的精神。凭心说,老婆的说教不为错,但老婆并不真的了解如今的社会势态,并没体会出当一个新时代锣锅的艰难。
好是的,郭起望对老婆发了一通牢骚。牢骚是一种排解。好的是,老婆平静地听完了他的牢骚。老婆没再指责他,没再给他讲故事。老婆体会到他今晚的烦恼。
这天夜里,郭起望一会儿思考“拖”中的艺术,一会儿又想起了病中的丁丁,一会儿又筹算女儿去美国留学的事。思过来想过去,思思想想,想想思思;穿插交替,反反复复。折腾了一夜,临近黎明,小睡一时,还做了一个恶梦。
梦中的景象是,他在一条光明大道上行走。这时候,碧天平展,阳光灿烂,春风吹动,鸟语花香;这时候,他的心情舒坦,正如他童年时,背着书包上学堂一样。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群狼,堵住了他的前路。
群狼很文气,很礼貌,很有分寸地跟他说话。
一位生相富态的老狼说:“俺们打算要吃你,你不会不同意吧?”
他说:“我是丰唐县委书记。你们还是别吃我。”
老狼说:“俺们知道。因为你是丰唐的大官,所以,俺们有必要先吃你。”
他说:“我是好县委书记,好官。”
老狼说:“俺们知道。因为你是好县委书记,好官,俺们才有理由吃你。”
他说:“丰唐好百姓多,好官难找。你们慈悲慈悲,给丰唐留个好官人吧?”
老狼说:“你看你,活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活明白。当好官不容易,太受罪。俺们吃你,是为了你好。”
他说:“我以后不当好官了。贪盗受贿鱼肉百姓吃喝嫖赌奸男奸女我都会干……”
老狼叹息一声,用它的一只前蹄搭到他的肩头,象老领导关心和体贴下属一样,拍了拍。“没你痛改前非悔过自新的机会了,晚了,”老狼说着,它富态而又温和的脸面上,立马呈现出一种复杂的痛苦状,“这是俺们狼世界的规矩,没办法,我无能为力呀!”接着,老狼还弹下了几滴稠稠的泪水。
众狼借此情景,纷纷向他表示同情。
一位年富力强的狼说:“啥手艺都能学,你怎去学当官哩!”
一位青春焕发的狼说:“就是。即使当官,也不能学着当好官呀!”
一位漂亮的女狼说:“你看你一表人才,怎误入岐途了呢?”
一位童声童气的童狼说:“我看你还没长大。我觉着你太嫩了,所以,你是上当受骗了。”
……
同情归同情,众狼们柔润的牙齿,还都白生生的朝他啃了过来。他害怕了。他没想到一种文明礼貌的商讨,竟兑现出一个血淋淋的现实。
他惊叫了一声。
这一声惊叫,叫醒了他的恶梦。他睁开眼,却见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在窗外升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