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旦吐酒久没回来,鞠蕊有些担心,想出去看看,但不好意思让县长一人留在这里。
章达给鞠蕊倒了一杯酒。
“良霄夜,是不能不喝酒的。”
“章县长,我、我……”
章达和鞠蕊碰了杯,喝了。
“再碰一杯!”
“章县长,我、我……”
又都喝了。
“别叫我县长。我婚姻上受剥夺,政治上受压迫。我、我不配当县长。咱们都、都是苦瓜娃。飘柔,不,你不是飘柔。看、看见了,你是‘白菜心’鞠、鞠……你比我强。你、你干的是正经事。我、我靠卖嘴皮子,靠、靠玩心眼――不说,喝酒!”
“不能再喝了,会伤身子的。”
“我懂。懂、懂得你、你体、体贴……鞠、鞠……你不是‘白菜心’?你、你是飘、飘柔?球样子!换换腔、腔口我章达就不认、认识你、你了……我、我和你、你结婚。你、你、你给我生、生个红、红太阳……光、光、光芒万……”
章达说着说着,就爬到餐桌上呼呼大睡了。
章达县长也醉了。鞠蕊想扶章达到隔壁的卧室歇息,搀了搀章达的胳膊,搀不起来。鞠蕊也有些头晕,没力气。她急唤服务小姐们过来帮忙。“小姐!小姐!”唤了几声,没人应声,没人过来。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喝酒前县长唤服务小姐时,唤的是仆人称呼。于是改口唤,“仆人!仆人!”“红色家庭”里的仆人仍没应声,仍没过来。她急出了一头汗,她打算过去拉开房门喊,可是房门已从外面拴死了。
“来人哪!开开门哪!”
没有来人,没人应声。
“毛旦兄――毛旦兄――”
毛旦不来,毛旦也没应声。
革命岛突然的沉寂了,仿佛陷入了万古深渊。
鞠蕊突然感到害怕。她哭了。伤心泪,水流一样的涌出。
谁把门从外边栓死了?毛旦为啥一去不还?这内里是不是有戏?毛旦兄啊,你在哪里?
鞠蕊双腿软弱,颤颤地回转身。
泪眼里,鞠蕊看到章达仍爬在餐桌上,碰翻的一个菜盘子正盖着他的头顶,衣袖沾满了油渍和菜肴。
餐厅的一旁是卧室。卧室门敞着,宽大的床铺一端,摆着双人枕头;枕头上边的墙壁上,贴了双喜剪纸图案;柠檬色的灯光,从房顶落下来,室内充满了吉庆。
鞠蕊又一次想到,要搀章达到卧室歇息。仍然搀不起来。鞠蕊觉着自己的胳膊腿儿都很轻,心力实在不足。她拉了拉章达的胳膊,章达没动。章达只说:“咱、咱们今晚结婚。你、你、你给我生、生个红、红、红太阳。结、结婚……”鞠蕊身子软,头脑清醒。这场面难应酬,她泪得千丝万缕千条万线。她认为章达是酒醉了,醉人是会说醉话的。对于酒醉人,对于说醉话,是应该原谅的。
无意间,鞠蕊抬眼竟看到了,卧室的房门旁贴着红色对联。这一点,鞠蕊一直没有注意。没想到,鞠蕊会在万般伤心万般雨泪中发现了。
日日革命红心一颗人民牢记
夜夜欢快忠诚一霄情义难忘
横批:
今夜又新婚
轰隆!鞠蕊呆了!
轰隆!红色对联火一样的红了过来,如是熊熊燃烧,如是烈烈炙烤。
轰隆!“红色家庭”红满了灾难和疼痛。
鞠蕊在红色的淹没里,木木地承受着煎熬。她想挣扎,她想呼救,然而她感觉出层层叠叠的红色捆绑,已束缚得她,身不由己,力不从心。她觉着她陷入了红色的圈套,陷入了红色的绝望。
这时候,毛旦已下山到了渡口。如果登上渡船,他就会到了?水岸,就能驾驰他的“奥迪”,顺利地回归丰唐城。但他这时候,却坐在渡口的台阶上垂头丧气,象是刚刚打了一个败仗。
毛旦并不真醉。毛旦第二次走出“红色家庭”时,没忘掉让那些红色仆人们撤离,没忘掉把“红色家庭”的房门从外面栓上。具体工作基本做得仔细。只有一点他没干,那就是他第一次借吐酒给寒水通话时,寒水曾在电话中,指导他往鞠蕊杯中放麻醉剂,他不忍心。
?水平着。平水上漂着灯火。
河风轻着。轻风里吹动着他的清醒。
我毛旦自小受三王寨的压迫,我毛旦没屈服过。我毛旦上初中,敢抓同学笋的奶子,下了学,敢糟贱李老囤的闺女;地莲不说,黄豆不说,掂杀猪刀进城,还敢干女公安员干女公务员……我毛旦一辈子多灾多难,一辈子敢杀敢斗,一辈子里只有一个优点,就是喜欢女人。我毛旦天不怕地不怕,我毛旦宁可丢掉万古江山,日的,决不丢掉我喜欢的女人。
鞠蕊是啥?是水灵灵的女人啊,是宝贝呀,和寒水一样,都是不可让他人夺走的呀!我毛旦的脾气,是把杀猪刀,能叫捅出血,不叫刀卷刃;我毛旦的脾气,除了在漂亮女人面前是泡尿水,在皇帝老子那里都敢硬*。我毛旦跟鞠蕊来来往往几次,来往得丢不下心了。我毛旦把没卸妆的鞠蕊,抢到屠宰宾馆,我毛旦放下大笔业务不管,陪鞠蕊去看沿陵涨水,回来又跟鞠蕊喝酒亲嘴,我毛旦有的是机会,拱破这棵“白菜心”。日的,我毛旦不轻易下手,好东西得疼惜呀!日的,我疼惜的东西,怎能叫别人去弄烂?好端端的一块地,怎能叫野猪野驴去滥拱滥啃?
章达是啥东西?不就是个县长么?不就是能给屠宰公司帮忙,去第九开发区挣钱么?日的,跟“白菜心”相比,县长不值钱,第九开发区不值钱;县长和第九开发区都算是*毛。拿“白菜心”鞠蕊去换县长的帮忙,太窝囊。杀猪人是不干窝囊事的,杀猪人是不会拿女人当猪肉卖的。我毛旦为啥要这么做?为啥丢掉杀猪刀干我不情愿干的事?不行!我毛旦手里有杀猪刀,我毛旦有血性子血脾气。我不能再听寒水的指示了,在这件事上,我毛旦必须有我毛旦的主见。
河风吹走了毛旦的垂头丧气。
河风明晰了毛旦的思路。
日的!
毛旦噌的一下振展了身子,振展了他的威风凛凛。
“日的”一句声响,随着毛旦的站立,火光光的直冲茫城的夜空。
这时候,“红色家庭”里发生了事件。
鞠蕊正在瘫软,正在接受不合规格的红色字眼,对于她的红色袭击,正在万般无奈求助无援的时候,章达突然从餐桌上抬起了头,突然站了起来。章达要拥抱鞠蕊。
“咱、咱们结婚。咱们生个红、红、太阳。革命岛、革、革命人,结、结革、革、革命婚……”
“章县长,你醉了。”
“我、我、我不醉。这、这、这次的红、红太阳不、不能做、做掉,叫、叫、叫他生出来。生个最、最红最红……”
“章县长,小女子……”
“别、别怕。我叫、叫你当局长,叫、叫你当官,叫你享、享富贵。别、别怕。当、当官,咱、咱们当官……”
“章县长,小女子是戏子,不配……”
章达实打实地抱紧了鞠蕊,抱得鞠蕊的委屈泪哗哗流淌。鞠蕊的身子骨在呻叫,鞠蕊的思想在纷乱。鞠蕊弄不明怎的排解这种尴尬,鞠蕊弄不明怎的去应酬章县长下一步的所做所为。天哪――鞠蕊的心撕裂出带血的呼唤。天哪――古戏里,身临绝境的人都是要呼天的。《窦娥冤》内的窦娥,就是这么做的。估计这时间,鞠蕊的师姐正在丰唐的剧院内呼天,而她这时间在“红色家庭”内呼天。不过,这时间师姐是替窦娥指责天,指责天不负责任,而鞠蕊却是向天求援!鞠蕊的心底非常清楚,向天求援是徒劳的,是没有效果的。鞠蕊还要呼天。“天哪!我才二十三岁呀!”鞠蕊没有呼出声,只在心底。鞠蕊呼不出声,鞠蕊的声音也被章达的胳膊给捆缚了。
果然就有了下一步。
章达的嘴巴塞上了鞠蕊的脸,就象老母猪啃白菜,咔咔嚓察亲吻得香甜可口。亲吻着,还要把鞠蕊往卧室抱,好似在他自己家里,好似抱着自己的老婆。
章达说:“咱、咱们睡、睡……”
鞠蕊不会反抗,鞠蕊不敢反抗。鞠蕊生就了软弱,鞠蕊面对章达的强行束手无策。章达是丰唐县长啊,丰唐的人畜等等都是县长的呀,即是会反抗也不能反抗呀!
就要跨进“今日又新婚”那个房门了。那个房内将要装入新郎新娘,将要装入新的开启,将要改造一方世界。再从那房内走出来,鞠蕊将会发生质的变化,将会使她坚守了二十三年清白和完整,被彻底地污染和打破。这一切,这时候坐在丰唐屠宰宾馆内的寒水,思考得非常清楚。同时,寒水还思考到,章达一旦突破了鞠蕊的关口,鞠蕊就死心踏地的跟章达感情上了,就死心踏地的把自己卖给了章达。寒水知道鞠蕊老实,不耍奸,会很快地替代飘柔。如此推算下去,击败炮子的阴谋,还是很有把握的。
临界“今日又新婚”的门槛,鞠蕊内心的呼叫,终于冲破章达的捆缚,响响亮亮地喊了一声。
“毛旦兄,你在哪里?”
就在这时候,“红色家庭”的门,咣当一下子被撞开了。
“章达!你日的干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