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继续开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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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委常委会继续举行。

  会议的中心议题是培植财源,郭起望综合了近些日子的大报头版内容,及“内参选编”上的外地经验,先做了一番理论探讨性的讲话,随后让大家畅说欲言。

  培植财源应该是县政府多研究的课题,昨天郭起望书记分别给章达县长和林世荣常务副县长通了电话,希望政府拿出个方案。

  说是让大家畅说欲言,实际上是让章达或林世荣先发言、多发言,至少说章达或林世荣,把丰唐县目前的财税收缴、财源状况、可培植的项目等,做个介绍,以引起众常委的话题。

  章达这天不准备多说。他昨天给林世荣口授了个提纲,让他做好了发言准备。他只打算在林世荣系统地、全面地讲了之后,他再强调几点就行了。

  林世荣根据章达的口授提纲,具体细化之后,交政府办主任拿出个书面材料;政府办主任立即行动,召集了三位秘书共同完成;秘书们从各方面调用资料,挑灯夜战,至今早七点打印成册,由政府主任阅后交林世荣。

  林世荣念材料比较独特,就是念的语调,跟随便讲话一样,不露念的痕迹。他的这一功夫,让同僚们非常佩服。

  但是,林世荣这天没念成功,只念了三题,就去了两次厕所拉稀屎,特别是第二次,去厕所就蹲了十多分钟。

  这个方案,念得艰难困苦。

  “对不起,我的肠炎病犯了,我得方便一下。”

  “不行,抗不住了,我还得去厕所。”

  每次都是在众常委的嘻笑中,仓惶而去,愧疚而来。

  “操!差一点屙裤裆了!”

  “操!这次是真把裤头儿弄了。别笑,我擦得很干净。”

  林世荣去拉稀,众常委的嘴巴也不能闲。于是就产生了节外枝,就产生了会议之外的话题。

  常务副书记郭风,在林世荣第一次去厕所的空档里,问郭起望,“改革局老耿的事,到底清查出多大问题?弄得省委组织部、省人事厅的领导,都打来电话讯问。”

  郭起望说:“据说问题不小。”

  政法书记插过来话:“说大也不大。他承认的受贿款项,合起来才十九万五千七。主要是那笔贪污款,二百万。不过,这二百万是属贪污?还是属于挪用?这一性质没确定。”

  组织部长说:“这老耿,真叫人头疼。经不住电鞭考验,一口气就承认他睡了三十一个女人。你看你看,睡那么多女人干啥?”

  纪检书记说:“要说嘛,老耿这人干工作没说的。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就是不注意影响,几年间,盖七、八座大楼。弄那么多大楼好干啥?扎人眼哪……”

  说起这样的事都感兴趣。

  郭起望皱皱眉:“说财源,说财源。财源培植,事关重大。”

  郭起望取下老花眼镜,把常委们巡视一遍。心说:别兴灾乐祸,你们哪个屁股干净?只要对你们立案侦察,不说挨枪崩,至少说判个十年八年。

  大家默了一阵,林世荣回来了。他一边擦嘴一边嘟囔:“肠炎真是个坏东西。”

  接着念材料:

  “……红花峪的烟叶纯收入,在去年的基础上增长了八点八个百分点;枣果纯收入,比去年增长了八点五五个百分点;养殖纯收入,比去年增长了八点八六个百分点。此三项收入共创税利五百四十七万元,比去年增收六十九万元……”

  常委们交头接耳:

  “啧啧!全是八个五以上的增长点!”

  “往下听,还有些乡镇会是九个以上的增长点哩!”

  “各乡镇年年都是八个、九个以上的增长,不奇怪。”

  “就是不奇怪。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咱们国家的经济形势不是在增长,而是年年翻一翻,年年翻上加翻。”

  “那时候的换算,据说,不是用加法,而是用乘法用乘方。一日千里,一天等于二十年。”

  “从数字角度看,今不如昔呀!”

  ……

  常委们从窃窃私语,上升到议论纷纷。

  本来肠肚不好受就破坏了林世荣的情绪,加上同事们的注意力不集中,使他念材料的独特性,完全失去了效果。他真真白白的成了念。纯粹念材料的节奏,比他抑扬顿挫地讲材料速度快。大河奔水,一泄千里。且不计有没有听众。

  郭起望的食指敲了敲会议桌。

  大家得到了提醒,一时安静了许多。

  安静没多久,林世宁的肠肚又闹事了,咕咕吱吱,唠唠叨叨。这种小打小闹的行为,林世荣不予重视。他继续快马加鞭。

  “二郎山上的大理石、麦饭石,均是可开发项目。近年来,这些资源越来越成为日本、南韩、东南亚一些国家关注的焦点。但因为北部山区山势陡峭,道路不畅……道路……坏了……对不起。我抗不住了,还得去趟厕所……”

  嘻嘻哈哈的笑声中,又一次送走了林世荣。

  郭起望皱皱眉。

  章达掏支烟,嘭一声打开了火机。太不严肃了。章达动了气,气哼哼地猛抽一口烟。早不肠炎,晚不肠炎,偏偏这时候肠炎了。好的是,现在开的常委会,没几个人,你林世荣,如果坐在全县机关干部大会的主席台上做报告,也这样?培植财源是政府的事,政府要唱主角,要把政府那个班子的整体素质表现出来。你林世荣屙来屙去,不是把政府的形象屙尽了么?

  话再说回来,肠肚吵着要拉稀,屁股眼也管不住,不是行政命令和红头文件所能阻挡的。既然管不住,阻挡不了,总不能让他在会议室里沧海横流,滥放屎臭。

  “总的来说,丰唐县的财政收入,一年比一年好。‘芝麻开花节节高’,‘小二姐上楼步步升’,‘喜奶奶送进火葬场喜死人’,这叫形势大好,不是小好,”章达为了不使会议冷场,节外生枝,他提早发言。他说,“至于,有人提出:经济形势这么好,年年都是八个九个以上的增长点,为啥各乡镇都在拖欠教师工资?甚至去年的工资,今年还不能到位?为啥机关干部的增资和福利补助,不能按额发放?我在这里做个解释。其实,不解释大家都清楚。再多的收入,抗不过越来越强大的支出啊!就说红花峪乡吧,前年的吃喝招待费用是三十七万,去年突破五十五万。听红花峪书记讲,今年又超常规、大跨度,直线上升到近百万。各乡镇财政跟县财政一样,象个倒挂的漏斗,进的渠道小,漏下去的洞口大。咱们曾多次出台文件,反对大吃大喝、铺张浪费。纪检委‘廉自办’,县委、政府两个督查室,整天忙着进餐馆、酒店,录像、拍照、通报、罚款。结果吃喝风越刮越大,排山倒海,摧枯拉朽。想想,也不是咱们无能。省、市领导来了,咱们招待不招待?新闻媒体的记者们下来了,检查团来了,考察团来了,咱们摆不摆酒宴?你说,俺们‘廉洁自律’了,吃一碗端吧,人家肯定不舒服,肯定回去捅你屁股眼。大家都知道,丰唐的‘主子’、‘仆人’两个大酒店,几乎让县四大班子承包了,并且天天无虚席。上有行,下有效;县级忙吃喝,各乡各局各单位,能给戴上牛笼嘴?都是阶级弟兄,都是人民勤务员,都在辛辛苦苦干革命,有啥理由限制人家吃喝?咱们下去了,弟兄们要表表心意,要尊敬尊敬,你能责备他们是糖衣炮弹、恶毒至极?这种现象,不单单是咱丰唐县,‘全国山河一片红,处处一片吃喝声’,不足为怪。所以……”话题扯远了。章达看林世荣还没回来,就以“所以”二字转折。准备往培植资源上转,“所以……”还没转上去,让辛子部长接过话,把这个意思说了。而且,挺风趣。

  辛子说:“所以,我们有必要坐下来,研究培植资源,为我们的吃喝,提供有力的保障。”

  说了,辛子觉得自己挺幽默,忍不住笑了。众常委都笑了。

  章达也简单地笑了一下。

  章达笑过之后,隐隐约约体会出,辛子的话里有讽刺。

  “辛子部长,据‘主子’和‘仆人’两个大酒店老板反映,你宣传部欠人家‘主子’三十几万元,欠人家‘仆人’四十几万元。你说你一家就欠人家那么多,人家的酒店生意还干不干?财政每年给你部拨付二十八万,你部每年摊派杂志摊派报纸,赚那二、三十万,你都花到哪儿了?”章达早就对辛子有气。仗着他辛子是丰唐地头蛇,仗着他背后的郭起望,根本不把县政府看到眼里。但章达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动了气,显得没肚量,很失县长的身份,于是,想逗句笑话,缓和一下情绪。

  “不过,法律上没吃喝罪这一款。辛子,‘吃是吃,喝是喝,醉后莫把床找错’。”

  轰隆,一屋子的喜笑颜开。

  就在这时候,林世荣进来了。他以为大家仍在笑他,脸上热腾腾地冒红,说了“屙脏裤头”,说了“擦干净了”,接着拿起材料念了下去。

  “……丰唐的麦饭石矿床,与镇平县的麦饭石矿床连为一体,储藏量占世界第一。大理石、花冈岩,以纹理清晰、质地坚硬而名扬全国。要开发这一资源,单靠丰唐的实力是有限的。我们必须创造一个良好的投资环境,吸引外商,前来跟我们一起共图大业……”

  梆梆!

  章达的食指敲敲会议桌:“停一停!我插两句话。郭书记,说到投资环境,我认为有必要重提一下第九开发区。前几天我去省城,李副省长听到三王寨的芝麻、红薯、玉米、高梁卷土重来,说了一句话,‘要给“老九”平反,李老囤是胡汉三’。大家掂量掂量,李副省长是不是发脾气了?我想啊,丰唐县连块土地都提供不了,叫外商来钻咱们县委大楼、政府大楼办工厂弄企业?美籍华人窦尔敦回来要拿五百万美金,在第九开发区上干点儿事,却发现咱县委县政府的态度不明朗,据说挨了李老囤一顿打,狼狈逃蹿;再就是毛旦的屠宰公司,也从东北拉了不少的资金……”

  近段,郭起望和章达,关系缓和多了,因此,章达今日重提第九开发区,并不感到生硬,并不觉着突然。章达呢,今日不再给郭起望画漫画,不再埋头练字,而且还主动地配合会议。

  郭起望扭过头,看着章达。

  郭起望不说第九开发区,却问章达:“发展局的兰局长挺有本事是吧?”

  章达仰起头看天花板,思忖了一会儿:“应该说是吧。”

  郭起望又问章达:“听说兰局长身边还有位叫‘斯大林’的,有啥背景?”

  章达淡笑一下:“没背景。据说是小城明星。”

  郭起望又问:“唱歌的?”

  章达摇摇头。

  郭起望又问:“唱曲子戏的?”

  章达摇摇头。

  郭起望说:“肯定是踢足球的。”

  章达从心底哗哗啦啦笑了一阵。“你郭起望来丰唐近三年了,连‘斯大林’都没弄清楚,你这县委书记是怎干的?你是明知故问装迷糊呢?还是有其它目的?”章达想到这里,朝着众常委,“你们哪位不了解‘斯大林’?你们说,‘斯大林’是干什么的?”

  众常委嘻嘻哈哈,窃窃议论。

  郭起望纳闷,常委们都熟知的明星,自己怎就不知道?

  郭起望只知道,丰唐作家凌飞写过长篇小说《太阳月亮同出天上》,知道“白菜心”鞠蕊的《雨在下》获得过省级奖,其他的出类拔粹,的确没听说过。

  郭起望呆呆地望着大家。

  常务副书记郭风幽默了一句:“‘斯大林’么,做手术专业户!”

  “噢!主刀医师啊!救死扶伤,治病救人,”郭起望恍然大悟,“原来是白求恩哪!”

  郭起望仍觉意思不完整,补充道:“白求恩同志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为中国的革命事业不辞劳苦。这是什么精神?这是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精神!‘斯大林’是什么精神?是共产主义精神吧?是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吧?要说给他定个星座,那就是开刀明星?!你们说是不是?”

  众常委瓢泼碗倒地笑起来:

  “精辟!”

  “绝妙!”

  “高明!”

  “郭书记不亏是丰唐一号县太爷,智力超群呀!”

  郭起望弄不懂自己的话,有啥可笑?有啥独到?弄不懂同事们为何要毫不吝惜地夸赞他?同事们为何会毫无遮掩、毫不做作地欢乐成阵?他只觉得不好意思,他只觉得不该接受这些高层次的语言状赏。他敲敲会议桌:“林县长,接着念,接着念。咱还务咱的财源,开膛破肚不可广泛开发,不能大力培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