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卫视新办个栏目,叫《梨园春》,专门推介戏剧表演新人,一周之后,鞠蕊将赴省城上镜,展示才艺,因此,她有必要静下心研究自己的唱段,和面对电视观众所要发表的演说词。本无玩的空闲,但,是寒水邀的,便不推辞。
行车路上,寒水妹长妹短的跟鞠蕊亲热,俩女子的笑声,水凌凌的清脆,“奥迪”也显得兴高彩烈。
寒水还专心地讯问了,鞠蕊父母的身体状况、饮食起居、生活习惯和爱好等等,甚至,连鞠蕊工作顺心不顺心?又获了什么大奖?有没有烦恼?喜欢用哪种化妆品?吃不吃口香糖?经血及时不及时?夜里做不做梦……都仔仔细细讯问得无所不及,其关爱无微不至,感人肺腑。
寒水的心情显然畅快,说话也风趣。“奥迪”正急驰中,忽遇一老牛在道正中间迈步,长官一样的慢条斯理,很有些派头。寒水赶紧刹车,哧!当“奥迪”站稳时,车头差不多已顶在牛肚上,把寒水吓出了一头白花花汗珠子。寒水却从车窗伸出头说:“老领导,有啥指示?”老牛摆摆尾巴,朝道边斯文过去。寒水擦一把汗水,一边启动了“奥迪”,一边转过脸面对鞠蕊。“你看这老领导多稳重。你猜它这时候,是去吃宴席呢,还是去坐主席台?”鞠蕊刚才是吃了一惊,听过寒水的幽默,立马笑出一脸的嫩白细红。
鞠蕊跟寒水接触得很少,即使偶有接触,也没好好地坐下来长论短说。特别是她听说,寒水跟毛旦确定了恋爱关系,她更不愿见到寒水。至于,为什么不愿见到寒水,她自己也解释不清。
今天,鞠蕊是和寒水相处最长久的时候。今天鞠蕊才发现,寒水不仅面相生得优异,身段秀气,说话声音悦耳,心还善,待人温和。并不象人们传说的那样,一脸政治,一肚子技巧。今天鞠蕊才觉得,自己以前有许多对不住寒水的地方,至于哪些地方对不住寒水,一时间不敢想明白。
到了市城,寒水引鞠蕊进亚洲商厦,给鞠蕊买了一套白色套裙。鞠蕊推辞不要。
“姐的心意,你一定收下。”
“我已有两套连衣裙了,也都是白色的。”
“这是西装,板正。你看你那连衣裙,跟白菜叶子一样。”
“不忍心叫你破费。五百多块哩!”
“姐是屠宰公司委员长,姐有钱,姐想把你打扮得比白娘子还漂亮,比白菜心更招眼。”
“寒水姐,你看……我不配……”
“快拿上走!你看,一大群男人都馋巴巴地盯咱眼哩!”
真的。真的如此。自从寒水和鞠蕊进了“亚洲”,她们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众多男人的眼目,都齐刷刷地追逐过来,如饿娃子找见了母亲的奶乳,急得流涎水。
鞠蕊抬起眼一看,叫响了满面的惊慌失措,拿上那套衣裙,拉寒水蹬上了电梯。
她们每到一处,都招惹了男人们眼目的惊叹,都招惹了男人们朝她们身边聚拢。
在三楼,寒水为鞠蕊买了一双白皮鞋。
在五楼,寒水为鞠蕊买了一只白色手提包。
“寒水姐,你……我不能……”
“拿上!姐是委员长,有钱。”
“寒水姐,我不需要……”
“姐给你啥,你就是需要啥。”
男人们的眼目穷追不舍,仿佛市城从来没出现过女人,或者,市城的女人都不象个女人,只有从丰唐来的寒水和鞠蕊才叫女人。男人们的眼目贪婪,仿佛都从眼内伸出一双手,鸡刨食似的把寒水和鞠蕊从上到下,刨一遍又一遍。寒水和鞠蕊不知道这些男人们,这时候都想的啥,她们只是体会到,浑身都被撕裂得疼痛。
鞠蕊说:“姐,我怕。”
寒水说:“别怕,姐是委员长。”
匆匆搭电梯下楼,匆匆出了“亚洲”钻进了“奥迪”,鞠蕊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寒水说:“茫城太不文明。”
鞠蕊说:“就是。”
寒水说:“茫城男人们都贱。”
鞠蕊说:“就是。”
“奥迪”在茫城的几条豪华街道上转了一圈儿,看尽了街道上的人来人往车来车去,看尽了街楼看尽了街树。缓缓地行驰中,鞠蕊逐渐地忘掉了在亚洲商厦里的担惊受怕,一切恢复良好。
“姐,你为我花这么多钱,”鞠蕊满面都是难为情,鞠蕊说,“我是穷戏子,享用不了这些东西。”
“看你说的,你是表演艺术家。我是啥?说透了是个打工妹,”寒水一边全神贯注前方,一边手足并用操作“奥迪”,“鞠蕊,听毛旦说,他多次带你来市城?”
“嗯!是,是来过几次,”一晌午都没提说到毛旦,突的提说到毛旦,鞠蕊立马从耳根滚出一片红热,“是,是来帮我办职称的。”
“毛旦那家伙太喜爱女人,不过,毛旦那家伙的确招人喜爱,”寒水一丝不苟地把握着“奥迪”,“奥迪”不动声色地行驰,“鞠蕊,毛旦是不是勾引你了?那家伙不勾引你才怪哩!”
最害怕提说的事,寒水偏偏提说得直白又响亮,让鞠蕊的羞色火辣辣地燃烧。不能不对寒水说实话,鞠蕊简单地想,寒水对自己这么好,如果对寒水撒谎,编假话,是对不住寒水的。鞠蕊低下头,身子颤颤抖动,似被风吹老了的白菜叶,干干的屈卷着。
鞠蕊说,毛旦经理带我去过一次屠宰宾馆。那、那天晚上我演、演出罢,还、还没御妆……
寒水笑笑说,那天晚上你就住在毛旦房里了?
鞠蕊说,姐,只是又说了说职称事,我就回去御妆了。真的寒水姐,我不骗你。真的!
寒水又笑笑,逗你玩哩,看把吓的?
鞠蕊说,还有一次,怨、怨我多事。是我约毛旦经理,去、去沿陵河、河边……
寒水再又笑笑,那天晚上回来,你们住一起了?
鞠蕊说,没、没,绝对没有。只是在、在一起吃饭。
寒水笑笑,还喝了酒。
鞠蕊说,姐,你怎知道俺们还喝了酒?
寒水再又笑笑,毛旦还夸你长得漂亮,还跟你坐得特别亲近。
鞠蕊说,姐,你知道得真清楚。
寒水暂无话,暂无笑,咬咬牙口,让“奥迪”调转头,日溜溜的出了城。
城外的?河水平铺直叙,布尽浩淼,日光密密麻麻的垂落,在水面上敲些粼粼的明亮。有水鸟或成双或集群,低低地飞;有游船或大型或小型,都行得闲散,都行得文静。沿河大道宽敞而又坦荡,道边的老柳一堆堆的肥大,一堆堆的肥一片浓荫。浓荫下是软草,软满了地皮。人们在软草上走动,人们在软草上或者坐或者躺,当然也有情男情女,在软草上不辞劳苦地拥抱。
“奥迪”上了沿河大道,心情徒然好转,似乎刚刚从浮燥和喧闹中逃离,一步比一步轻松。
在城内行驰里,寒水从对鞠蕊不动声色的探问里,了解到毛旦和鞠蕊早就有了勾结。毛旦为啥要帮,红得响亮的“白菜心”鞠蕊办理职称?毛旦把没御妆的鞠蕊,带进屠宰宾馆究竟干没干啥?鞠蕊一个女孩子家,为何主动要毛旦带她去沿陵河边玩?回城吃饭喝酒后又干了些啥?鞠蕊在谈说里,都把关键问题否定了,寒水断然相信鞠蕊是在说谎。寒水认为,世上没有不说谎不玩假的人。世上人不说谎不玩假,这世界就一定不真实。特别是男女相奸的事,即使按住光屁股都不愿承认。寒水断然相信,毛旦和鞠蕊是干过床上事了。寒水这期间有气,有恨,气恼之火在胸中烈烈地燃烧;暗恨的牙齿,咯嘣嘣地咬出了许多的骨碎。但,她依旧在鞠蕊面前表现得毫不在意,依旧是轻轻地笑。
毛旦哪毛旦,我寒水为你的事业,操尽了心,使尽了机关,你却集中精力去玩女色。我和你,是同着章达县长确定过婚姻关系的,你这么做对待住我么?我为你不计一切地打江山,你呢?招来个戏子乱江山;我为你清清白白地坚守自己,你呢?见花弄花,见蝶捕蝶,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你真的混蛋呀!
鞠蕊呀鞠蕊,你是文艺人,该是玩官人的,怎来玩毛旦?官人们手里攥有民众血汗,攥有印把子,玩他们前途无量,有利可图。你放弃了玩官人倒来玩毛旦,是不是有意要跟我过不去?要给我添麻烦?我和毛旦的关系你该是清楚的。既然清楚了我和毛旦的关系,你还要和毛旦肆无忌弹地拉扯,你真的阴毒可恶呀!
来到沿河大道,寒水的心情也渐渐地好转了。她减了车速,缓缓地行驰。
柳荫,情侣,广大的水域,漫不经心的游船,自由自在的飞鸟……都是些好风景,都是些令人忘却烦恼的风景,都是些展人胸怀的风景。
“鞠蕊,你看那俩人在吹笙哩!”
鞠蕊把埋得很低的头,抬了起来。
近处,一对男女头对头,嘴对嘴,相互抱着,就如各自抱着一个叫做笙的乐器。就是听不见笙乐响起。
鞠蕊嘿嘿一笑。
“鞠蕊,跟男人嘴对嘴吹笙的活儿,你没少干吧?”
“姐,看你说的。”
“鞠蕊,别脸红,别害羞。至少说,你是跟毛旦干过了。”
“姐,看你说的。”
“你姐是干过一次,但不是跟毛旦。是另外一位男人。”
“那男人是谁?”
寒水不回答,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寒水推测,大约就是鞠蕊和毛旦游沿陵河的那个下午吧,公司要跟东北长脖子老客谈业务,关键之时啊,毛旦却随便交待一下就拍拍屁股走了。说是去市城见市长,屁!毛旦越是要火急外出,越是把外出办的事吹大,越说明内中有问题。公司谈业务事小么?是打仗打输赢的事,是赚钱赔钱的事。此等事,毛旦能摇摇膀子甩手而去,寒水当时就怀疑,必是为了女人。天大地大,在毛旦的眼里,都不比女人的事大。更叫寒水生气的是,那天晚上要请东北老客吃饭哪,答谢人家的合作呀,他毛旦竟一去夜不回归。那天晚上酒后,寒水突然感觉自己被出卖了,被污辱了。那晚上酒后,寒水曾动想要报复毛旦,曾动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金汉丰。不过,事到临头,她冷静了,只跟金汉丰亲了个嘴。不过,这就已经超规格了。来到人间做女人二十多年,与男人这么做,还是首例呀!
看看那对嘴对嘴头对头“吹笙”的年轻男女,心头禁不住涌起一股子凄楚水。寒水这时候回想起自己读高中时,遭到的那次凌辱,回想起省城采月峰上,金汉丰对自己失礼和不恭,回想起毛旦,对自己的宠爱和巴结。这些影像,如文章的章页,一页页的从脑际翻过来。她从这些影像的章页里,发现自己在男人面前从没表示过懦弱,从来都能在男人们面前,摆出自己的强硬和威风。应该说,自己是女人中的胜利者,是捍卫了女人尊严的人。但在这时候,又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许多,失去了许多女人们该拥用的东西。她现在有点羡慕又妒忌那位,抱着男人头“吹笙”的女人,也羡慕和妒忌身边的“白菜心”鞠蕊,能早早地钻进毛旦的怀抱,娇滴滴地享用男人温存或者粗野。自己是白费日子了,自己是虚度年华了。
寒水想到这里,觉着自己劳累了。
寒水把“奥迪”停到河岸边,又买了些饮料和食品,租了一条小船。
小船在水面上心平气和地行驰。
寒水和鞠蕊面对面坐着,河风温柔过来温柔过去,似是抚摸,轻轻缓缓。船头侵吞着前面的粼粼波光,船尾遗下一片扇面形的水光破碎。水鸟船前船后的飞,叽叽嘎嘎的扰乱了日色。情调挺美。
寒水刚才的凄楚水流过了,简短悔恨也遗忘在车上了,因此,便没劳累了。她和鞠蕊细口喝饮料,细口吃食品,还有些细笑和细语,推动着小船,推动着两岸风景。如没有下边的谈说,寒水的心境会一直良好,绝不会对鞠蕊的仇恨之火重新复燃。
寒水问鞠蕊:“此情此景,鞠蕊,你首先想到的是啥?”
鞠蕊看看寒水的眼睛。
寒水的眼睛在笑,糯米牙在笑,日光照水似的灿烂。
鞠蕊问寒水:“姐,说心底话?”
寒水轻笑道:“咱姐妹俩还有啥瞒私隐假的?都从心窝里往外拿。”
鞠蕊又问:“真的姐?”
寒水又轻笑:“真的!”
鞠蕊说:“此情此景,我真想有情人在身边。”
男大想女人,女大想男人,是合情合理的事。鞠蕊老老实实地说出了此间感受话。
说了,鞠蕊羞红了一脸的霞光,埋下头咯咯地笑出了她的天真无邪。
寒水也笑了些声响。继尔问:“真的拿的是心窝。喂,你心中的情人是不是毛旦?”
鞠蕊只顾笑,顾不上回答寒水的问话。
寒水说:“你肯定在想毛旦。”
内心话大都是见不得人的话,大都是令人害羞的。鞠蕊抬不起头,咯咯地笑声连绵不断。
轰隆!寒水的轻笑,嘎然间僵了,活蹦乱跳的糯米牙关闭了。
不回答,就是不否认。
无话说,就是认定。
这时间,鞠蕊还是想的毛旦。
鞠蕊和毛旦已发展到难舍难分的地步了。
可恨!
非常可恨。
寒水牙齿顿然火光冲天。
她真想把鞠蕊撕扯撕扯吃了。
她真想把鞠蕊扔进?河水里喂鱼鳖。
她却对鞠蕊笑了笑:“你真幸福。”
河风依旧温柔,行船依旧轻缓,水鸟依旧叽叽嘎嘎。一切依旧。
直到寒水和鞠蕊离开市城,回到丰唐,直到以后的日子里,鞠蕊始终没看出寒水对她的不痛快。她始终在感激和尊重寒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