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飞今晚是准备先给方卉打电话的，他对于昨夜的土地讨论，似乎不尽兴，似乎还有许多深层次的东西，粘粘稠稠涌动着。他想说。他想把他的小说写够一个情节，就给方卉打电话，没想到他小说中的那对男女主人公，遇上烦恼事了。烦恼得厉害，又后果严重。他在那对男女主人公的烦恼纠缠里，拔不出腿，仿佛第三者插足。就在这时候，他的电话铃响了。
“还没歇笔吧？”
“正想着要给你打电话哩，就因为一棵树麻烦上了。现在，那女主人公，正哭泪珠子哩！你，歇笔了？”
“我是已躺上了。凌飞老师，看出来你很爱你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别为一棵树让她伤心。你还是往下写吧。啊？”
“我让那对男女折腾累了，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和你说说话。方卉，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会忘掉那女人。无论那女人怎的纯情，怎的美丽可爱，都感染不了我了。”
“这么说，在你的心目中，我比那女人更占有位置。我很高兴。凌飞老师，你怎让那女人受委屈呢？她应该行走在春天的阳光下，听鸟儿歌唱，她应该投进爱情的怀抱，诉说生活的甜蜜；风雨莫惊忧，忧愁远离她，姹紫嫣红，繁花簇拥，叫她尝尽做女人的美好。你想想，你竟为一棵树，现在还让她留在那里哭，让她泪眼到天明，是不是有点儿残酷？那是一棵什么树呀？”
“不行。人生不可能是一首缠绵诗，不可能是一首畅想曲，人生更多的是磨难，更多的是排解纠葛。我的那对男女主人公，享用过草原上的爱情奔放，接下来就是生儿育女，丰富家庭，接下来，他们就不那么浪漫了。他们开始发生口角，开始为某一事情，各持己见，争论不休。他们现在都认为他们的门前要栽一棵树，可是栽什么好呢？女人坚持栽桃树，男人坚持栽梨树。女人说，桃树挂果早，三年得益；男人说，梨树产量高，要往远处看。女人挖了坑，栽上桃树了，男人把它拔了，男人要换成梨树。女人阻止男人，男人回手打了女人一巴掌。女人这就哭了。女人这时候，再也体会不到蓝天白云下，与男人相会在草原上情调；男人这时候，再也没有腰间系酒壶，肩上背猎枪，怀中拥恋人，跨马驰骋时的英俊和爽快了。他们都显得唠叨唠叨和委琐，都有点儿婆婆妈妈和斤斤计较了。”
“两棵树都栽不就相安无事了？何必都不痛快？”
“不行。我的《风动荒原》，给它设置了一个特定环境，就是他们的门前只能栽一棵树，不能栽两棵树。”
“为啥设置这个特定环境折磨他们？”
“那是我的《风动荒原》的一个思路，细品，很有味道。”
“有啥味道？有啥哲理？”
“味道么？我不真的嚼透；哲理么？我也不能一时说得清。我的《风动荒原》只是做一探索性的设问，只是想摆出一个引人注目的论点，让人们去研究。你想啊方卉，假若是一个树坑，如何能栽得下两棵不同品种的树？假若是一寸田地，如何能同时收获春秋两季产品？假若是一条路，如何同时能走出东、西两个方向？”
“我想啊，让他们在一个树坑内，同时把桃、梨两棵树都栽上，叫它们各自发挥优势。”
“同穴异根是都不能长大的，正如一个人，左脚向东走，右脚向西走，走来走去还不是原地不动？”
“也是。就象第九开发区，三王寨人要讨回去按古老的方式耕种吃穿，郭起望书记希望在那里搞农业科技示范园。另有人则另有筹算，还有人则幻想着在那里制造航天飞机，争来斗去，让二百多亩土地荒芜了六、七年……”
“还行？你是从这个问题上，理解出些道理，也看出些社会现象了。就说丰唐县的这几任领导人吧，无论他们怎的脱离实际造假、浮夸、创政绩，其大方向应该说是在前进，而三王寨的李老囤几位，死死活活地保卫他们的土地，为他们三王寨人的吃饱穿暖，费尽了心，其目的应该说不能是错。这似乎是两种都想长大的树，都想结出好果子，但如何去调控它们呢？他们都认为他们正确，又如何去研证呢？方卉，你能不能为《风动荒原》内的那对男女，生个一举两得的办法，让他们都感到满意？能不能让他们的果子，都结出来做一比较？”
“我想想――同一块土地是吧？只一个树坑内栽一棵树，而达到两种效果，结出两种果子是吧？我想啊，你提的是合二为一的哲学命题……不，不不，是一分为二……应该说并不是一道难题。我……叫我想想……嫁接！以桃树嫁接梨，或者以梨树嫁接桃……啊！太漂亮了！半树桃花纷纷半树梨花放白……”
“妙！有创意！不单单一棵树能展现两种后果，或者三种、四种。不过，这棵树是以桃为母本呢，还是以梨为母本？这对男女都比较固执，到底先栽哪一棵树哩！”
“这好办。选择第三种树为母本，让第三种树的躯干推出桃和梨。这样，他们男女双方都能接受。”
“有意思！中国人发生争议，总是不会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讨，总得靠第三者出面调解，靠第三者给拿主意。也好，有个见证，有个评说，就跟竞技场上竞技一样，一切交给裁判论断。输就是输，赢就是赢，都没怨言。你知道，在全国都进入市场经济的时候，有个青林村仍照人民公社的操作规程，操作他们村的一切，好象也搞得轰轰烈烈。允许嘛，不论黑猫白猫，逮住老鼠都是好猫。‘一大二公’也好，全面开放与世界接规也好，哪条路走得通，哪条路走得宽敞，不能只看一时，不能只靠嚷嚷。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苏联老大哥弄‘天堂’，叫咱中国人学了几十年，学出了不少的灾难和教训。他们呢，最后弄得千疮百孔一败涂地，不得不重新寻找他们的出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邓大人这句醒世警言才真的光焰万丈，真的放置四海而皆准呀！方卉，天下路很多，光明大道只有一条，万千小道，终了还是走到大道上。”
“明白了。桃子可以存在，梨子也可存在，让桃子和梨子在竞争中见个分晓。”
……
议过来论过去，腾！凌飞和方卉的窗口，均已升起薄明。不经意，三个多小时过去了。夏日的丰唐，四点多钟天就亮了。
凌飞说：“不说了。”
方卉问：“怎又不说了。”
凌飞说：“因为这一夜的电话费……”
方卉说：“这一夜的电话费又是我付的，是吧？凌飞老师，我愿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