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午饭,三王寨人都三三俩俩的,往他们失去了六年多的,那块土地上靠拢。漫无边际的日光,如炒红的石粒,密密撒下,严酷的打击,逼出了他们止不住的汗流。三王寨人跟全丰唐人一样,都有个午后小睡的习惯。文化人把这种小睡叫午休,或者叫睡午觉,三王寨人叫歇晌儿。三王寨人今日就不歇晌了,三王寨人从凉爽爽的房屋内,走到这大野里受苦受难,是他们看明白了他们的前边日子。有了土地,就有好日子了,就不再进城推三轮车,打小工,受城里人盘剥,受城里人欺侮了;就此了断了那个城市商品粮户口本本,对他们的引诱和欺骗了。这不是一般的行为,这时候,钢笔李站在人群中说,热就热吧,流汗比流血轻松得多。乡亲们哪,这是革命啊!这时候,广播李说,日他妈,打土豪分田地,连掉头都不怕,日他妈还能怕个热?李老囤一手掐腰,另一手用他的烂草帽煽风,他看看三王寨人的欢天喜地,心头上满了酸痛。
这都是透顶的老肥地啊!李老囤小时候听老人们讲,白家寨的朱进士,从做官的千里之外拉回来三车银子,要买这些地。他串通丰唐县衙人,一担一担的往三王寨攥地契人的家里挑,不单单出资高得惊人,连丰唐的县太爷还亲自登门谈交易,三王寨人到底都没有接受。民国十八年,从白家寨杀来的土匪,夜夜跟三王寨过不去,拉票子撕票子,扬言要把三王寨人从这块土地上撵走。三王寨人自筹钱买土枪土炮,跟土匪们对杀得血飞肉烂。后来的事,李老囤亲身经历了,那就是把占地多的农户,都划成地主,枪崩他们头,好把他们的地夺过来,分给贫雇农们……
六年多这些地没耕种了,除了沿国道旁那幅“丰唐人民志气高航天飞机也敢造”的大标语外,现在让李老囤看到的,是一片森森的野荒,剌槐、剌枣、剌梅、陈剌芽子、乱剌荆子、椿树楸树楝树桐树杨树桑树,还有许多一时叫不出名堂的杂刺杂树丛,都长疯了,长乱了,比往年的肥庄稼还要会长。李老囤想不明,县委县政府年年都弄个植树节,年年号召栽树,分派栽树任务,年年都没栽出几棵成活树;这里没人管,这里没人问,这里的自生树密匝匝的,这是咋了?李老囤听说,近两年,这内里藏的狗獾子、黄鼠狼、野兔子、野猫子,蹿来蹿去,行得比街道上的小轿车还稠。李老囤还听说,这两年,这内里成了男女偷弄事的地方,也是弄奸弄杀弄抢劫的地方,还有一位全国通辑犯,在内里轻轻松松躲避了七天八夜。
几千年的老黄土啊,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我不管你县委县政府造不造航天飞机,也不管你县委县政府指令我干啥农业科技示范园,李老囤对着大天里的烈日,恶狠狠地骂道,操娘的,三王寨受骗受够了,我李老囤上当上多了,操娘的,我李老囤要紧的,是叫三王寨人吃饱肚子。
韩老六,一亩八分八,立桩罗――
李老八,三亩七分六,立桩罗――
李向阳,二亩四分,立桩罗――
……
钢笔李执杖,广播李立桩。每一户丈量毕,广播李都要拉开长腔,报一下;每一家人看到自己新分到的土地,脸上的汗水都眉开颜笑,喘口气都喜滋滋的。也有人唱:土地回老家呀,合理又合法呀;人民得解放呀,翻身做主人呀!人们的心情这时候跟李老囤不一样,人们这时候的快活,跟大天里无边的日光一样,又白又亮又强壮。
一中年汉子来到李老囤身边,羞愧道,老村长,我上午扔户口本砸住你鼻梁骨了,你疼不疼?就怨钢笔李广播李,他们俩把我弄糊涂了。老村长,刚才临来时,我老婆打我二十多个耳巴子,她说要替你出气。你看你看,我这半脸还肿着。
一位比李老囤还长几岁的老太太,也凑到李老囤身边,她说,囤子呀,你给咱江山挣回来了,等老秋下来,我先给你蒸几个“黄金塔”玉米面馍;到了年节,我叫我儿孙们,都去给你磕头,叫我的儿孙们,都记着你的大恩大德。
一位胸口长一撮黑毛的年轻男子,怒气冲冲地问李老囤,为啥要斗争你?为啥叫你戴高帽子游街?是谁指示的?老村长,你只给我说一下,指示人姓啥名谁,我今晚就把他屎肠子扒干净,把他的蛋卵子割下来喂狗。
艾鸣过来了,地莲过来了……七嘴八舌的都有些话说。
李老囤的心里正难受,很不愿听这样的话,他用他的烂草帽,在胯下拍得急燥又闷响。他气愤道:别说了,你们知道不知道?是我李老囤把你们卖了六年多。
李老囤的火气挺大,大家相继悄声离去。至下晚,再没人到他身边,他一直在那里站着。太阳开始下沉,细风慢慢的从茂林荒草间晃出来,有些凉爽了。第九开发区大约从这时起,就能招来城里的闲散人了。
瓜头说要到第九开发区走走,细叶把这个意思,用电话说给了炮子,炮子略思片刻,答应亲自开车接他们,并说一起玩玩也好。
三王寨人丈量分地还没结束,他们就来了。炮子把车停在荒原北端,与南端分田地的三王寨人距离很远,事情的开始,彼此不相扰。
瓜头被细叶监视在宾馆里,觉着不自由,不随便,他想自由自由,随便随便。他请求细叶,艾丽丝,你看咱们上床睡觉,下床吃喝,多没意思,咱们出去走走行吧?乖乖!细叶说:“窦尔敦先生,满县城的汗臭,出去走走还能走出点啥意思?”瓜头说:“咱们去郊外,郊外的下晚应该是很美的。”这主意不错,郊外的庄稼地边,有绿草,有看不尽的禾苗,还有田间的风。但细叶却说:“不行。”炮子给细叶交待过,不能让窦尔敦随便外出、随便接触人,如需外出交往,必须由他炮子陪同。瓜头问:“为什么?我在美国加州……”细叶说:“你听我解释。丰唐这地方古怪,看见高鼻子的人都想揍。”瓜头说:“别吓唬我。丰唐这地方我来过。艾丽丝,我说是投资开发第九开发区,我不去看看,不认识第九开发区,怎对丰唐县政府讲明白我是考察过了呢?”细叶想想,觉得有点道理,才给炮子通了电话。
下了小轿车,他们绕着第九开发区的外围步行。
畅天畅地,晚风细细,是容易招人心情舒畅的。时儿,炮子和细叶前边走,瓜头后边走;时儿,瓜头前边走,炮子和细叶后边走。瓜头前边走时,细叶总不失机遇的亲炮子一口。亲来亲去,亲得俩人浑身的火烧火燎。几日没同床,如三秋之久长,欲火燃眉之急。瓜头只顾前边走,只顾凉凉爽爽看风景,炮子和细叶一拧头,悄悄地钻进了草林深处。瓜头走了一程,回头一看,没见了炮子和细叶;又走一程,仍不见炮子和细叶,站下来剔了一阵牙缝,又钻林子里屙了泡屎,再出来站站。他等不到炮子和细叶,心境冰凉,孤了。孤一阵,头脑聪明的一摆,自朝前去。
“他把我干了,当夜就干了。”细叶的眼角有点儿伤心。
炮子看见,有条青虫从压倒的草丛里,爬上了细叶的鬓发。
“他吃了药,一干就是大半夜。”细叶的眼角有点儿伤心。
青虫肥大,似乎钻在炮子的喉管里,爬得他直想吐。
“他说他是美国加州人,他说他的钱,能买一万个丰唐县,能买十万个丰唐县发展局局长。”细叶的眼角有点伤心。
炮子伸出手指,捏烂了青虫。青虫在他捏紧的手指间,??的两头冒青水。
“他说他要把我带到美国加州,我舍不得离开你。”细叶的眼角有点儿伤心。
炮子翻身坐起来,在细叶小肚子上,啪的打了一掌。
……
瓜头一人朝前走,走着走着就走远了,走着走着就碰上了李老囤。在碰上李老囤的这一途中,瓜头一直觉着路不平展,路在他的脚下疙疙瘩瘩。瓜头乔装美国投资商,行骗了不少地方,也行骗到不少的酒宴和实惠,不过,那都得自己亲自动心思设计阴谋,所有的获得,都是在颤颤惊惊中进行的。曾有几次没玩好,进了监狱,叫他在监狱里受拷问,并喝稀水饭。他没想到,丰唐城竟这么热衷受骗,不等他放钩,肥鱼就扑棱扑棱往他怀内钻。且不说,先给他口袋里装了一千元,还免费供应个漂亮小姐,日日夜夜地打点自己满意。再就是,这场骗剧是丰唐人导演的;这个丰唐人不是一般的丰唐人,是有头有脸儿,是能打进县委县政府,并且还是个很有心计的人。更重要的是,在这场骗剧中,他的昔日难兄难弟黑痣,也演进了个角色。首先肯定,这场戏能演完善,即使出了漏洞,自己也不犯上弄个犯罪分子。前边有高个子人物顶着天哩。不过,在这一段的行走中,内心之所以疙疙瘩瘩,是因为艾丽丝和炮子局长突然的不见了。这内里肯定有事,肯定是要干一件回避他的事。不痛快,很不痛快。正是因为他的不痛快,才导致他见了陌生的李老囤,话语不顺。
“老头儿,挡人道了。”
李老囤的鼻孔吭了两下。
“好狗不挡道,挡道没好狗。老头儿。”
李老囤拿眼瞪了他一下。
要不是三王寨人已经散走,瓜头的这两句伤人的话,是必定挨痛打的。瓜头只看到,他面前站着的是个乡下人,是个可欺的农民。他不知道,这老头儿曾是这块土地上的主人,也不知道,这老头儿曾为这块土地,动过肝火、指责过县委县政府。
李老囤拿眼瞪瓜头一下。骂道:“你是啥东西?”
这老头儿还敢骂我?瓜头气呼呼地想,县委书记、县长都把我敬成个大老爷,这活得跟在十八层地狱下一样的老百姓,竟如此厉害。丰唐县没一点体统!丰唐县真是莫明其妙!
“老头儿,我不是啥东西。我是美国加州窦尔敦,不信你去问问县长县委书记。过两天,我就把这一大片土地买下来了,你老头儿要敢再挡我道,丰唐县的警察们,可是要打你电鞭子的……”
嘭!
瓜头想多说两句,气气这老头儿,没想到这老头儿不白白地听他说,嘭的送来一拳,叫他的眼前冒金星,叫他的眼珠子吱吱哇哇苦叫连天。“你!老家伙!你犯伤害罪!公安局……”
嘭嘭!
老家伙真没水平,打罢我眼窝,还砸我鼻梁骨。砸鼻梁骨也不讲个分寸,嘭嘭两下子,就让我两只鼻孔热血奔放。你看看我是啥眼睛?蓝眼睛!你看看我是啥鼻子?美国高鼻子!我这眼睛和鼻子,能叫市长、县长、局长、科长们,跪倒在我面前当孙子。我吃遍九州,靠的就是我这蓝眼睛,高鼻子。哪里你不能砸?偏要往我这关键地方砸。乡巴佬,真没水平!
瓜头要报复。瓜头认为,对没水平的人,就是得报复;对不尊重洋人的人,不能不报复。更重要的是,活在丰唐县最低层的农民,在报复的拳头下,被打死了,也算不得个大事。报复!必须报复!我这混吃官家酒饭得心应手的人,我这多次出入牢狱,又不含糊的人,不报复你,也太显得我没水平了。
瓜头拉开马步,做出拳击状。
李老囤丢下草帽,迎瓜头站着。眼前这美国佬,要拿美金入侵我三王寨了,要霸占我三王寨土地了。这跟当年的朱进士,拉三车银子进来,走的是一条路,这跟当年白家寨的土匪抢劫,行的是一个理!你美国佬有啥了不起?你勾结县委县政府,能施多大能耐?来吧!我不怕你。我中午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只当三伏天喝碗凉开水。
李老囤不怕瓜头,轻松地站在夕阳下的晚风里,倒使瓜头一看,让瓜头的双拳惊恐万分,拉开的马步也哆哆嗦嗦了。
“你不就是个美国鬼子么!傲气个啥?比俺们三王寨人尿的尿水还稀!”李老囤淡笑一声,“你拿五百万美金,就巴结上俺们县委县政府了?就想把这二百多亩地装你怀里了?不行啊杂毛子!俺三王寨有句老话叫:能让弟兄俩争断一杆秤,不让外人多拿一根葱。”李老囤从他的脖子上,取下他搭的旱烟袋,装了一锅兰花烟丝,“杂毛子,实话告你,你那五百万美金只够舔舔县委县政府的屁股眼儿,要想舔到俺县委县政府的××上,得你们大半个美国江山。”李老囤点上烟,饱抽一口,“杂毛子,我不能不给你说清楚,你即使拿你们美国半壁江山,舔到俺县委县政府的××上,你也拿不走这一片土地。知道不知道?这是俺三王寨的土地!三王寨的土地,容不得外国王八蛋往上爬。”李老囤吐出的兰花烟雾,轻轻扬扬,逍遥自在。李老囤眯缝了眼。看一阵,“杂毛子,三王寨能忍让丰唐县在这里再种三、五十年荒草,能跟丰唐县委县政府再争吵三、五十年,就是对你们杂毛子不能忍让。俺们打断胳膊,还在俺们袖子里。跟你们杂毛子就不一样。你们杂毛子,要来动俺们一铲土,俺们拿扎鳖叉子,扎烂你屁股,再拿铁镢,刨烂你屎肚子,最后弄个单眼兔子枪,崩烂你那个老驴头。杂毛子,你信不信?”
瓜头气得直哼哼,胆颤心惊地双拳,直想往李老囤的胸口上冲。他不是为李老囤骂的这些?嗦话生气,他听着这老头儿骂的是美国鬼子,骂的是杂毛子。他想他不是美国鬼子,他只是个假美国鬼子;他想他虽长了一头杂毛子,但也不是纯美国的杂毛子。他是为这老头儿,太小瞧他生气。他想他拉开马步,做出拳击状的时候,这老头儿理应浑身发抖,跪地上给他磕头,向他求饶,说些好听话,来巴结他的心情。他想,只有这样,才能体现乡巴佬的脾气,才能显出庄稼人的水平。这老头儿不但不害怕,不朝他跪地求饶,反而凉凉地站在那里,跟站在他家畜圈旁,看牛驴弹蹄子、吃草料一样,跟他闲急了去他责任田里,看他的庄稼长势一样,无声无色,没一点表情流露。让自己的拳头,在对方视而不见的状态下,顿生疑虑,似乎对方的身后伏兵百万;让自己鼓足了的丹田气,在对方无动于衷的形象前,消散了,仿佛被对方的风飘雨顺所打败。
我不能输给乡下老百姓!
我不能让乡下老百姓小瞧!
我从没在官人们那里输过,在这里更不能输。
我从没被官人们小瞧过,在这里更不能被小瞧。
瓜头的喉管气得轰轰隆隆,瓜头的拳头却鼓不足勇气,因此,在冲击的行程中,表现得相当疲软。
巴嗒!李老囤吸了一口老兰花烟。
巴嗒!李老囤又吸了一口老兰花烟。
老兰花烟雾大冒!
李老囤在老兰花烟雾的大冒里,闭上眼,美美的受用。
进击的拳头,就跟冒大的老兰花烟雾发生了碰撞。瓜头的怯懦拳头,在行往李老囤的胸口时,盲目又慌乱,所以,它找到的,是空虚而又大方的雾团。
待炮子和细叶匆匆赶来,瓜头的手腕才刚刚折了骨。瓜头的那只与手腕不太配合的拳头,心恢意冷地低垂着,象一颗该落又没落的老秋柿子,黄着脸色。
“窦尔敦先生,你怎弄得满身子是血?”细叶的声音惊慌失措。
“你是不是遭匪劫了,窦尔敦先生?”炮子讯问。
瓜头的鼻梁高,鼻孔也大。瓜头的高鼻梁大鼻孔内,热血饱满又大度,在挨了李老囤的“嘭嘭”之后,激动得止不住的奔放。热血沿路而下,一朵朵的,洒落在他那雪白的衣裤上,繁繁茂茂,水灵而又艳丽,如是雨后的一树桃花。
但,这时候在细叶和炮子的眼里,似乎是一位从刀光剑影中走出来的幸存者。
“你,你怎弄成这样?”细叶后悔刚才跟炮子纠缠得太久了。来晚了。如果早来,不至于如此。
“是啊,你怎弄成这样?”炮子怜惜瓜头那一身西服。那套西服是他专门去市城,给瓜头买的,目的是让瓜头招摇官方的。
瓜头说:“他――”
细叶和炮子,这时候才看见,他们面前站着一位吸旱烟的乡下老头儿。
细叶问瓜头:“窦尔敦先生,他杀你了?”
炮子问瓜头:“是他把你衣服杀脏了,窦尔敦先生?”
瓜头说:“这老头儿没一点水平。他说拿五百万美金,只能舔舔县委县政府屎屁股;说要想动这里一铲土,他们三王寨人要扎烂咱屁股,刨烂咱屎肚子,崩烂咱们膀子上的老驴头。这老头儿,真没一点儿水平。”
瓜头说:“你们说,该不该揍他?对没水平的乡巴佬,我不揍他,显得我没水平了。所以……”
炮子转身打量李老囤。炮子听出来,这老头儿是三王寨人。是三王寨人,就不能不引起重视。他知道三王寨人这些日子,正为这片土地闹事。对正在闹事的三王寨人,现在是不能直接发生冲突的。要说,瓜头是自己使用的人,被弄了个一身血花纷纷,自己理应挺身而出,握紧拳头上前助战。或者,掏出手机呼叫公安局,派来些全副武装,打击打击对方。就因为听说,这老头儿是三王寨人,才使他的头脑和拳头都冷静了。
李老囤站立得风平浪静,夕阳的明亮斜过他的身侧,把他灰黑的破草帽,和脸部混乱的皱纹,都染得心安理得。他一手托着他的旱烟袋,烟嘴儿衔在口中,另一手的食指,按按烟锅内的烟灰儿,很坦然,好象他面前的三个陌生人,不是在谈论他。
这老头儿,不是一般的老头儿。炮子打量过李老囤之后,猜想,这老头儿是经过些阵势的,这老头儿不是块琉璃头砖,是个乡村绅士。
“你是三王寨的?”炮子问。
李老囤抬起一只脚,烟袋锅在鞋底上磕磕。
“贵姓?”炮子又问。
李老囤吹吹烟袋嘴儿,又眯缝着眼儿,瞄瞄烟嘴上的孔洞。
“这老头儿真斯文。”炮子想。
李老囤扭转身,往脑后丢一句,“我是三王寨李老囤,”说了迈步离去。
瓜头看李老囤要走,急叫,“别叫他老家伙跑!快揍他!”细叶也急叫,“抓住他!送他去公安局!”瓜头的拳头要追李老囤,右拳没舞动起来,“妈呀!我这只手咋掉了?”细叶气急败坏,推推炮子,“快抓呀!快抓呀!”
炮子怔着。
李老囤走两步,回过头:“你们听清楚,三王寨的土地,是要种庄田的,不是要养狗的!”
夕阳和晚风送远了李老囤的身影。瓜头、细叶、炮子木木地站立一阵。“回去吧!”炮子的话语垂头丧气。“就这样了?”炮子的做法,让细叶莫明其妙。“我这手腕都断了,你说?”瓜头疼痛的看着他那低垂的拳头。“叫个乡下人给整成这样,你干局长的,还有没有脸见人?”细叶说。“你看看,我这手腕的熊样,明天咋跟书记县长们握手哩?”瓜头说。“……”细叶说。“……”瓜头说。
细叶和瓜头说的话,炮子听不进去,也根本就没听。
“你们知道他是谁?他是三王寨,死都不想离开村长位子的王爷!虽说我没见过他,李老囤这个名字,我可是早都听说过。我要想在第九开发区干成事,至少说,现在是不能得罪他的。”
细叶不服气地说:“他不就是个村长么?能比你发展局长还厉害?”
瓜头吐一口痰,说:“天下莫属王土,他三王寨的一切,也都在县委县政府手心搓。别把老家伙看大了。”
炮子讨厌细叶和瓜头的?嗦,挥挥手,“回吧回吧!”
炮子独自先走了。
细叶、瓜头随后跟着走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