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要批斗李老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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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老囤决定:开会。他这么想过之后,果断的磕磕烟锅,把一锅未尽的兰花烟丝,磕在石磨盘上。

  石磨盘摆在李老囤家门前的老枣树下,日光透穿枝叶,落下一磨盘的花花塌塌。原来这里有座石磨,供半个寨的家庭,在这里磨麦子,磨谷物,磨就他们的喝稀吃稠。七十年代初,寨内购置了粮食粉碎机、小钢磨,这座石磨便逐渐被冷落。后来磨基破损,李老囤干脆扒掉,留下两扇磨盘合一起,权做石桌。闲了时,李老囤坐那里吸烟喝茶,闭目养神,老朋友相聚,也可围坐一起,言语些东西南北春夏秋冬此此彼彼;邻里纠纷,婆媳间争嘴斗舌,来此听李老囤评判是非曲直;好多情况下,村委的重大决策、重大计议,也都是先有几位要员,在此商量后,然后才拿到会议桌上的。石磨桌蹲在老枣树下,冷冷热热二十几年,陪伴李老囤吸了多少锅兰花烟丝?陪伴李老囤思想过多少事情?处理过多少纷争和村寨要务?李老囤自己想不清楚,石磨盘没做记载,老枣树也无心留意。不过,这次李老囤磕烟锅带有气氛,不同凡响,令石磨盘和老枣树吃惊。

  近晌午,李老囤让通讯员叫来了钢笔李和广播李,对钢笔李和广播李说,我要开会!

  钢笔李和广播李,跟李老囤年岁不差上下,当年闹土改,他们三人都在民兵队里干民兵,都能背杆“汉阳造”老步枪,在寨内提高警惕。后来,他们一起干“互助”,干“初级社”、“高级社”,还热热闹闹干“跃进”,干饿肚子,又干了后来的许多。现在,钢笔李和广播李不再任职于村委会了,各自安份在家里做老爷子了。

  钢笔李上过两、三年学,会写一大堆文字,跟在李老囤的屁股后,写写划划,才气得很。那时候城里的写字人,有的挂上了钢笔,明闪闪的。大街上一走,尊贵得不得了,惹人高看。钢笔李那时候买不了钢笔,想显显贵,显不成,主要是手里钱不足。没办法,他去钢笔修理铺买了个钢笔帽,挂上口袋,再弄条红绳子系到钮扣上。因陋就简,以假乱真,就能够招摇了。不巧,一日有位熟识人,要借他的钢笔用。他言说:“钢笔内没墨水了。”借笔人说:“我到那边机关里吸点儿墨水。”他吞吞吐吐应变道:“不是……是,是钢笔舌头……不通畅,不吸……吸不上墨水了。”借笔人以为他吝惜笔,趁他不提防,一伸手抢了过去。这就露了真象。以后,三王寨人给他取了外号,叫钢笔李。

  钢笔李把搭在脖子间的旱烟袋取下来,在烟袋里挖挖,说:“开你开。”挖满了烟锅,点上火,“开你开,我不管。”巴嗒巴嗒,“我孙子,考大学又考瞎了,俺家下岗队伍又壮大了,”巴嗒巴嗒,“不容易领导啊!”

  广播李年轻时,做事麻利,嗓口高风亮节,站野地里喊一腔,能响到丰唐城。如果广播李进了丰唐的曲子戏班,肯定唱出个“二花脸”名流。但他不喜欢唱戏,他喜欢喊广播。那时候寨里有个土广播筒,是用铁皮铆的,常年由他保管,由他使用。李老囤交待:你去通知个会议。他就拿上广播筒,爬到寨子中的那棵老黄楝树上,嘴对着广播筒喊,老少爷们都注意啦,吃罢饭都到黄楝树下集合了,要斗争地主“老财”了……黄楝树是寨内最大的一棵树,树上吊了条牛皮绳软梯,爬上去喊起来亮堂。有时候是半夜三更天,他也会把村人叫醒,老少爷们,都注意啦,今夜有霜冻,快起来防霜啊!一家带两箩头麦糠,带三箩头也行……或者是,老少爷们都注意啦!黑老七家的骚牛犍子跑丢了,积极分子都起来,给黑老七帮帮忙,分头出去找找。李有长,你别抱住老婆不松手,你就要入党了……他不是村里的大官,可是大人小孩都知道他,都叫他广播李。

  广播李抽根火柴棒挖挖烟锅里的烟泥说:“你想咋开就咋开。”挖净了烟泥,嘴对烟袋嘴儿吹吹,嘘――嘘嘘――“日他妈,俺家老母猪昨一日下了五个猪娃子,仨都是死家伙。钢笔李,叫我对个火。”

  李老囤磕掉一锅烟灰,又装上一锅,说你们尝尝我的兰花烟,说我今年的兰花烟施了三茬芝麻饼,说吸着就是香口。

  老枣树是老了,枝叶显然没它年轻时候威风了,所遮下的阴凉也显然的疏散了,日光在他们面前漏些斑斑点点。

  就都吸兰花烟。

  “还记得咱们当年打土豪分田地么?”李老囤问。

  “记得。那咋能忘了?那味儿比咱吸这兰花烟,骚实多了。”钢笔李说。

  “日他妈,那时候的日子才叫日子哩!活这一辈子,就那时候活得有劲儿。”广播李说。

  “那是。那时候咱们想分哪个地主的土地,就分那个地主的土地。那时候真是翻身做了主人。”钢笔李说。

  “日她妈,咱贫雇农就做那一阵主人,日他妈,咱们做主人要做到现在,谁还敢把咱那二百多亩地,拿走不给咱?”广播李说。

  “那是,咱们翻身做主人的日子过去了,咱们不当家了。没法子。”钢笔李说。

  “说起这事,你们记得不记得,那天分地时,你钢笔李还挨了黑枪?就是在这二百多亩地上挨的。”广播李说。

  “那事能忘得了?是毛旦二大爷打的。到现在下连阴雨,我腿肚子还疼。他把我腿肚子钻了个血窟窿。”钢笔李说。

  “日他妈,第二天咱就把毛旦二大爷枪崩了。血花脑汁子溅飞几丈远。”广播李说。

  ……

  李老囤引了个话题后,专心吸他的兰花烟。一泡一泡的青白烟雾,在他的头顶上冒大,又渐渐地消散。一边吸着兰花烟,一边听钢笔李和广播李话说当年,他从中听出了不少的豪气,也听出了一些怨愤。待他们话说了一个时辰,他才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老痰。

  “今儿叫你们过来,是先给你们透个信儿,咱们那二百多亩地,看样子能争回来。听说县常委会给咱们让步了,不过,还加了些条件,说是暂移交,说是叫咱们干啥科技的。第九开发区那疙瘩屎仍吊在屁眼上,擦不净。擦不净就是祸根,他们啥时想抢走,照样能抢走。你们俩想想,咱们要不要把这个祸根留着?虽说你们俩现在不在村委班子了,可是革命意志不能衰退,该操心的事还得操心。现在的年轻干部靠不住,遇事没咱们这帮老家伙不行。上次,咱三王寨上血书,你们俩也都按了血手印,全寨人都按了血手印。咱们得来的不容易,你们说是不是?这一点革命果实,付出的代价不低于当年,你们说是不是?钢笔李,你别再惦记你孙娃子考学考瞎了;广播李,你也别想你那死猪娃子的事了。咱们都拿出咱当年的思想,拿出咱当年的干劲,把咱们三王寨百姓的事办圆,你们说行不行?钢笔李,你先表个态度。广播李,你也表个态度。我这兰花烟可不是随便叫你们吸的。”

  钢笔李说:“多年俺们都不问村事了,说话也没筋骨了,俺们还能干啥?”

  广播李说:“说啥哩,现在时兴电喇叭,日他妈,用不上我喊铁皮广播了。”

  “我说的是,咱们要象当年干打土豪分田地一样,干掉它第九开发区,不能给子孙留下个麻烦。咱们算是老革命了,干这件事,咱们得走到前头,把胸脯抗起来,明枪暗弹咱们顶,遇灾遭难咱们担。现在丰唐县的官们,日里夜里忙腐败,做啥都没个规矩,惹出他们不高兴,他们敢把咱们打回到解放前。为不叫年轻干部受牵连,就不叫年轻干部插手了。也不叫艾鸣再搅进来,艾鸣跟郭起望,看样子关系比较近,不到关键时,不让她抛头露面。我想,咱们仨要豁出老命老骨头,它丰唐县也不敢随便宰杀。你们吸烟。我这兰花烟不单香口,冲劲还厉害哩!随后,我给你们每人送半斤,咋样?我是当年的老民兵队长、老村长,也是现在的三王寨村长。我现在决定:把第九开发区的二百多亩地按人头分了,归还各家耕种。你们说行不行?”

  钢笔李磕磕烟袋锅,把石磨盘磕得叮叮当当,“有啥不行?丰唐县圈过去六年多,连个白条子都不给打,比八国联军还霸道……”

  广播李一倔屁股站了起来,“土地回老家,合理又合法。日他妈,老天爷又要叫咱翻身种田了。”

  老枣树支撑着正午的日光,散乱的灼热,透过枝叶的缝隙落下,在三老人的额头,晒些晶莹莹的水汗珠子。

  “钢笔李,给你一天时间,你把分地帐算出来。按人头平分。嫁出去的女子不说,嫁进来的媳妇都有份。截止明天吃午饭,凡新出生的都给,咱不管他超生不超生。广播李,咱不用那麦克风电喇叭了,你还把那土广播拿出来。你一天三晌,喊它三八二十四遍,就说咱三王寨要分地了,就说咱老少爷们又有稀饭碗了。”

  钢笔李和广播李听得脸上老皱,都亮闪闪的兴高彩烈。钢笔李建议,要弄就把事弄大,弄得跟咱们搞土改一样。“老囤,咱们明天搭个戏台子,你上去掐腰讲讲话,俺们领群众呼呼口号。最好是找个地主恶霸,斗争斗争,再找几个苦大仇深的,诉诉苦。”李老囤边听边点头,听说到斗争,有些犯难,说现在往哪儿找个地主恶霸哩?广播李急着插话,说谁霸占咱地,谁就是恶霸。李老囤对广播李正正脸色,咱那二百多亩地,叫第九开发区霸占了,你去把第九开发区,绑绑拉来?再说了,县政府把咱三王寨人都转成商品粮了,你忘了你家还放着个红本本?广播李拧拧脖子,日他妈,不说商品粮户口我不气,一说我都想诉苦。钢笔李接过话,说,没地主恶霸就不斗争了,诉苦还是必得诉的。咱们这些年没地种庄稼,咱们吃不来饭,都去城里推三轮车干小工,尽叫城里人欺。广播李说,要诉这,我现在都想哭眼泪。去年我进城卖猪娃,日他妈,“工商”、“市政”、“卫生”、“治安”还有文明委、个协会、牲畜办,绿头苍蝇一样,乱哄哄的撵一屁股,都伸手叫我掏钱。猪娃子没卖出去,交了一大把收费,还挨了一晌午训骂,还挨了三个踢脚,还挨了四个耳巴子。日他妈……钢笔李说,谁不是活得这般窝囊,叫我诉,我能诉三天三夜……

  “别说了!”

  钢笔李和广播李你冤我屈的冤冤屈屈似乎道说不尽,脸皱间纵横着波波澜澜的心酸。李老囤?的一响,磕下烟袋锅,说,别说了。钢笔李和广播李抬起湿眼珠子,看李老囤。

  “咋能这样诉?开大会还得跟着年光走。你们这些话,私下牢骚牢骚行。我在郭起望面前,比你们骂得更厉害,可拿到广大群众面前,还得说形势大好,免得有人抓咱的攻击罪。”

  “啊?你说……啊?不这样诉咋诉?”钢笔李说,“你说还诉蒋介石黄世仁毛旦二大爷?他们都跟这二百多亩地瓜葛不上,都跟三王寨人推三辆车,卖猪娃,连不住筋脉呀。”

  “想诉苦,又不叫这样诉,老囤,咱们这些年,受剥削受压迫,日他妈就这么多,”广播李又拧拧脖子,“诉别的事,我可是诉不出来。”

  李老囤一时无语,低下头,闷着,巴嗒巴嗒的兰花烟雾,接二连三的上冒。几只雀鸟在枣树枝叶间叽叽喳喳,忽然,西隔墙家的老草驴叫了,悲儿昂悲儿昂――雀鸟受到惊怕,纷纷窜逃……钢笔李仰起头,看枣叶里摇晃的日光,广播李脱掉鞋,手指搓他脚趾间的泥灰。话都寂了,时辰在他们的面前一步一步的行走,柴草的烟味从各家的烟囱里飘了过来。

  斗争没有对象。要斗争得斗争当年的李书记。李书记去当李副省长了,谁敢斗争?即使李书记不去省城当副省长,李老囤也不敢斗争。诉苦不能诉新社会,只能诉旧社会,贫下中农们历来都是诉旧社会。可是旧社会,把这二百多亩地交给了新社会,交给了三王寨,拿走这二百多亩地去长六年荒草的,好象不是旧社会,不是毛旦他二大爷那些人干的。李老囤想来想去,想不来的主见,只好摇摇头。

  “肚子饿了,日他妈,早上只喝两碗稀饭。”广播李沉不住气,拍拍肚子说。

  “我也是,肚子咕咕吱吱叫,老囤,去打几两散酒吧?”钢笔李把烟袋放到石磨盘上。

  李老囤默默进屋,拿出半瓶“二锅头”,自己嘴对瓶子,仰头灌下一口,然后递给了钢笔李。钢笔李喝一口,递给了广播李。

  都喝了酒,李老囤才说话。

  “这样吧,你们发动群众斗争我,控诉我。”

  “斗争你?控诉你?”钢笔李哈哈一笑,“广播李你看,老囤他一口酒就喝醉了。”

  “斗争你啥?控诉你啥?斗争你给俺们讨要回来土地?”广播李也觉得李老囤可笑,“斗争你不该叫俺们有地种?控诉你不该叫俺们有饭吃?”

  “老囤哪,你可是不胜酒力了,一口酒就说醉话,我看你这村长是干不得了。”钢笔李说。

  “钢笔李你说错了,老囤不是醉话,是生气话。我刚才肚子馋,一口喝下去一两多二锅头。他在疼酒哩。”广播李说。

  钢笔李又说:“……”

  广播李又说:“……”

  “算了,算了。叫你们发动群众斗争我,叫你们发动群众朝我诉苦,不是说醉话,也不是说生气话。是说的掏心话。这二百多亩地荒长六年多的草,我有责任。我这做村长的,当年没能抵挡得住丰唐的疯野,叫三王寨人,怀揣着商品粮户口本本,找不到饭吃。我比黄世仁还罪大恶极,我比毛旦他二大爷还可恨。你们说是不是?来,咱们把剩下的酒喝完。钢笔李,你明天代替村会计算分地帐;广播李,你明天喊罢广播搭戏台子。帐得算仔细,戏台子得搭威风。后天,咱们召开群众大会,我讲话时,你们俩也坐到主席台上。斗争我时,你们俩带头揭发。朝着我诉苦,你们俩把我想象成土匪恶霸,想象成‘工商’、‘治安’、‘市政’之类的收费人。想你们没钱买面的难处,想你们儿孙交不上学杂费的可怜事。揭发斗争别心软,别手软,该打我耳巴子,就打耳巴子,该踢烂我脚踝骨,就烂我脚踝骨。控诉我,就真真白白控诉,别跟‘文革’的忆苦一样弄假。流眼泪,哭掉鼻涕,必须出自内心。随后是呼口号,这一点很重要,能造势气。象‘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打倒土豪劣绅’,还有――就是咱们搞土改的口号,都喊出来,把场面造得,跟打土豪分田地一模一样。”

  一群风爽从白花花的正午吹来,吹响了老绿的枣叶,散落的日光,于是产生了凉意。钢笔李这时候才弄懂了李老囤的用心。刚才说李老囤一口酒就醉,是玩笑,钢笔李明明知道李老囤还是有半斤酒量的。李老囤之所以把自己扮演成《三国演义》中的黄盖,是在动员三王寨人,歇了久年的革命积极性,是在动员三王寨人,来保卫自己的家园,保卫自己的土地。广播李历来想事粗糙,这时候,竟也从中看透了老囤的心情,埋下头看自己的脚尖。日他妈,广播李说。日他妈,广播李又说。广播李脚前爬只大黑蚂蚁,大黑蚂蚁旁边,还有两只小黄蚂蚁。大黑蚂蚁在跟小黄蚂蚁,争夺一粒米食,广播李看不惯大黑蚂蚁的蛮横,再又说日他妈,说了,伸出烟袋锅碾烂了大黑蚂蚁的肥肚子。大黑蚂蚁好象悲叫了一声,妈呀――

  “事办圆了,办火光了,我才送你们每人半斤兰花烟叶。办不够数,你们别指望吸。”

  “老囤,你为咱三王寨,不顾你一辈子的好名声,不顾你老骨头老命,自找个黑锅顶头上,俺们还有啥说?不过,”钢笔李说,“有两个问题,我不能不提出来。”

  “你提吧。”

  “你想啊,老囤,这群众大会,没你上台掐腰讲话,鼓不起来大家的干劲儿。你是土改老干部,大家都听从你的,你说是呀不是?可是,你掐腰讲了话,俺们接着斗争你、控诉你,这好象捏不到一块儿。这是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是,三王寨人仇恨你的少,都不跟着俺俩,斗你,批你,不跟着俺俩,拧鼻涕,哭泪蛋蛋诉你,俺俩咋办?再想想,要是把三王寨人惹生气了,都扭过头,打俺们俩个断腿断胳膊,一身青皮疙瘩,你说咋收场?”

  “就是。这玩意儿不好玩。玩砸了,俺俩就跟日他妈‘社会十大公害’一样,骂俺们十八辈不安生。钢笔李,丰唐县‘十大公害’是啥?我记不全,你说说。老囤还没听过哩!”钢笔李道说一遍:公检法司执法队;坐台小姐黑社会;揽权的官儿疯了的狗;天不下雨下砖头。钢笔李道说罢,广播李接着说:“老囤,叫俺们跟这些东西混到一个阶级上,叫俺们子孙万代都抬不起头。”

  李老囤笑一下,说你们以后不要在社会上,言传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是老革命了。钢笔李和广播李的头,都晃动一下,分不清楚是点头,还是摇头。李老囤斜看了钢笔李和广播李一眼,拉下了眼皮。他现在很重视钢笔李提出的第一个问题。经过仔细考虑,他调整了会议的程序。他决定,他不再掐腰站台上讲话了,他把他的讲话,变成检讨错误。检讨他在第九开发区征地时,不顾三王寨人的死活,跟丰唐县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出卖了三王寨。第二项是让三王寨人斗争他。第三项是让三王寨人控诉他。第四项是分配斗争果实,也就是由钢笔李宣布各家各户应分的土地。

  钢笔李和广播李听了会议程序,急于发表意见,被李老囤制止了。李老囤又一次强调:虽说丰唐县给三王寨让步,可是还加了些条件。所以说,你们一定把三王寨人,对我的仇恨火烧大,叫我灰溜溜的,这样,我才能去跟郭起望诉冤屈,逼郭起望,把第九开发区的那疙瘩屁眼屎擦净。为了使这个群众大会,达到李老囤所设想的效果,李老囤还特地交待钢笔李和广播李,要发扬土改作风,深入群众,串联发动,挨家挨户,访贫问苦,让三王寨人都认为,他们的土地失去六年多,是他李老囤犯下的滔天罪。

  会议的召开就这么定了,钢笔李和广播李虽有意见,李老囤要他们暂且保留,他们只好暂且保留。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