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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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当时急欲除掉明寿,来不及想到会有哪些后果,况且,他自信阿贵是满人重臣中对索伦最体恤的人,所以,他才义无返顾地对明寿下手。可事过之后仔细一想,才意识到事情恐怕不象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无论怎么说,一个重要的、足以置人于死地的把柄落在了阿贵手中。如果说木果木师败,朝廷震怒,一时降了自己的职,还可以以塞翁失马、安知祸福慰的话,那么,明寿猝死之迷的底细把握在阿贵手中就是不祥之兆了。

    一事未了,另一件事又萦绕在心头。那就是以目前的情景看,自己与“迷幻”南派的冲突并非结束,就算川中侠女在慧瑛的乞求下,不会再刁难自己,可师门中其他人绝不肯善罢干休。川陕一带是本派弟子最多的地区,麻烦不会少,再说,自己又是朝廷命宫,冤叫同门忌讳,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本派武功秘笈在自己手中,这可是叫人垂涎三尺的宝物。有谁不想见见本门正宗武功精要,使各自的武功突飞猛进,有川中侠女指导,更是锦上添花。倘若有一天真的与同门闹翻,为了秘笈师兄弟之间殊死一斗,武林中人必然首先指责和咒骂自己,说实话,川中侠女何尝不想那师门之宝,盼望习练成盖世武功,只可惜秘笈不在手中,又无人指导,在不得要领的情况下,就算是有三四十年内功的根底儿,也不敢贸然修练。对此,她能不遗憾吗?但她毕竟成名三十几年,在武林中颇有盛名,位高言贵,当然不肯冒着以大欺小,居心叵测的恶名,当众向自己索取秘笈。何况,完全有资格继承师承门派的大师伯都没有张口要秘笈,她一个女流之辈怎能妄自尊大,张口要秘笈呢?可话还得说回来,从她被自己的“迷幻”内功震飞的一瞬间的表情看,她惊恐,愕然,羡慕。一定更加急切地盼望得到……

    青龙帮和川陕怪侠几次失手,会罢手么?在这个人间的恩怨、各门派间的纠葛、仕途宦海中你争我斗的倾轧之中,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呢?

    “哈大人,近日来鄙人对明寿一事仍觉得略有不安。倘若朝廷追究起明寿的死因,寻找出一点丝蛛马迹,可非同小可呵!”巴特热闷闷不乐地对哈图说,他特地派人叫起哈图,请这位索伦部的智多星出出主意,眼下,他只敢把心腹话对哈图说。

    “巴大人是说……”哈图盯着巴特热问,因为对方没把话说透,他也就十分含蓄。

    “虽然说只有你我和两位督师大人知道此事,可……也不能说就是铁板一块呀。”巴特热露了底儿。“大人言之有理。”哈图点点头,心中一喜,他为巴特热的成熟高兴。望着对方那经过暴风雨的洗刷而变得逐渐深沉的眼睛,他沉吟了片刻,又说:“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督师大人所以偏袒我索伦,实非出自本意,只是比起其他满人督抚及朝中大臣来,确实是目光如炬,棋高一着呵。”

    “愿闻其详?”巴特热精神一振,问。

    “小溪涟涡,大河波澜,各有曲折。下至平民,上至朝宫,都有一本难唱的曲。大清坐定中原一百年有余,自称太平盛世,多少能征惯战的将士先后沉缅酒色,苟且偷安。都忙于争权固宠,不惜任何手段,尔虞我诈的方法可谓千变万化,各有千秋,中原闹事,边疆暴乱,反倒成了一些文臣武将加官进爵的阶梯,督师大人就是这样。想当年平寇准噶尔,督师大人得以摇升大学士,跃身六部之首,成为皇上身边不可缺少的近臣,不就是靠我索伦将士一战夺阿勒坦山口,科尔沁蒙古八旗力战哈密而来么?迄今为止,是说大清威震四方,友邻皆服,但骚乱不止,言安还早。所以,平边定乱,以战功固宠乃是一条捷径。对权臣是这样,对我索伦部也是一样。朝廷善待我索伦,督师大人一力举荐大人,其用心不是昭然若揭了么?”“咳,不错。如此说来,即使鄙人有什么越轨之处,督师大人也是其奈我何喽?”巴特热试探着问:“不然。”哈图知道巴特热是言犹未尽,不由笑了笑,又说:“督师大人此举用意颇深,他虽然身在此地,可心在京师,时时提防小人的诲言和暗算,他自然能想到皇上既然对大人这样一个并无实权的参赞都加以提防,那么对他那样手握重兵的大将安能不防?另外,说不定会有哪个宦宫从中做梗,使皇上对督师大人采取既周又防,又信又不信的态度。所以,痛定思痛,督师大人对明寿这样的暗探十分痛恨,能借他人之手出口恶气,又抓到他人的短处加以掣肘,这一箭双雕的美事何乐不为呢?”

    “呵——哈大人高见,这卓识远见使鄙人茅塞顿开。”巴特热由衷地叹道。“凭心而论,督师大人知人善任,不论居心如何,比起别的满臣,确实高出一筹。鄙人担忧的是日后一旦有反目的那天,就怕他旧案重提,落井下石呀,无论怎样说,把柄落在他人手中,永远是块心病呵。”“鄙人也有同感,不过,不足为虑。”哈图满不在乎地说。

    “此话怎讲?”巴特热惊问。

    “督师大人不会飞蛾扑火。”

    “飞蛾扑火?”

    “对,飞蛾扑火。”哈图冷笑一声,说:“督师大人明知你我杀了明寿,却徇私不报,并且谎称明寿死于叛军手中,日后又讲是你我杀死,岂不是犯了欺君大罪么?就算我等难逃牢狱之灾,可督师大人怕也一落千丈,那对他来说比砍头更难受哩。”“好!果然有理。”巴特热两眼一亮,拍案叫绝。转念一想,又问:“哈大人,督师大人一向处事小心谨慎,三思而后行,这次何以……”“问得好,巴大人。”哈图一见巴特热问得仔细,而且举一反三,考虑得周密,显然比从前老成许多,高兴地称赞一句,又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督师大人决意除掠明寿,一是取悦于我索伦将士,二是也怕明寿对他自己不利。这是因为明寿把你和空无和尚的话告诉了他,而他置之不理,还要重用你,这样,明寿自然不满,回京后哪里会讲好话。”“这么说,督师大人也是冒了风险的。”

    “当然。不过,他这样做利大弊小,明寿之事,待金川一平也就化为灰烬了,朝廷为了一个三等侍卫,值得兴师动众地盘查么。”

    两人细谈了一阵儿,话题又回到了索伦部上。“巴大人,连年抽丁征战,卫戍边障。我索伦部将士十有七八战死,余下的又不能返回故里,这些年来,人丁在下降呵。大人很受皇上的垂青,理当上书恳请圣恩那。”哈图说。

    “哈大人是说——”巴特热不解其意,有些茫然。“大人终年在外征战,怕是有些淡忘乡情了吧?”哈图不悦地注视着巴特热,语气中已有埋怨之情。“健壮男子在外,许多少妇婚后数年仍然空怀呀!”“呵——”巴特热听了浑身一震,惭愧地低下了头,这才想起自己只顾自己的事,忘记了索伦部子孙兴衰的大事。“此事待金川平定之后,皇上高兴的时候,大人再提出。”

    “鄙人一定向皇上陈惰,哈大人,日后还有劳多加指点。”巴特热面有愧色地说,

    “不敢,巴大人言重。”哈图见巴特热认了错,顿时心安,低头又思索起别的事情。

    “哈大人还有心事?”巴特热问。“不错,”哈图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问:“在朝重臣中,大人以为何人可值得信赖,有益于大人?”“这……怕是中 文首发要数督师大人了。”巴特热想了想,点到了阿贵。

    “其他的呢?”哈图又问,

    “还看不出。哈大人问此话何意?”“大人不认为只仰仗一人太少么?狡兔还有三窟哩。”哈图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说。

    “喔——”巴特热恍然大悟,点头道“阿大人知兵,善用人,可待人么,那个福康安倒是和善,而且此人日后……”

    乾隆三十九年正月,清军分四路进攻大金川。小金川土司僧桑格带领一千七百多名土兵败退到大金川,与大金川土司索诺木合兵一处,同清军对峙。双方在高山峻岭中激战数日,清军进展不大,阿贵有些着急,召集各路将领,商议改变布署和打法,“诸位,大金川地势险恶,水高径仄,比小金川有过之而无不及。索诺木凶狡善守,决心背水一战,又有登古山和罗博瓦山,逊克尔宗及科布曲等众多要塞,实是易守难攻。连日来,将士伤亡很大,而进展缓慢_38605.html,如不采取新的对策,使将士辟厉风发,一勇向前,就会怠倦大军的斗志。各位有何良策,就请倾囊献出。”阿贵逐个打量着赶来的各队将领,仿佛想从他们的脸色中揣测谁没有用力作战,临阵畏惧或是有意拖延。

    了解阿贵习性的人是不会吭气的,因为谁都知道这位正在走运的督师大人不仅善于用兵,而且喜欢以己之长戏弄别人,显示自己才智非凡,虽然说进攻大金川确实一时受阻,遇到了困难,但他此时一定想好了主意,至少是有了什么新的破敌招式,因为还没有趋于完善,又使出惯用的位俩,名义是招贤纳见,实际上是移花接木,套取别人的东西充实自己,最后,在饱吸他人的汁液后,自己一锤子定音。此时多嘴,讲得好还罢了,讲得不对他的心思,他就会拐弯抹角,指桑骂槐地挖苦你一顿。

    “咳?讲呀!”到底是副将军丰升额心直口快,见众人不吭声,沉不住气了,催促道。

    众人心中暗自冷笑,仍然沉默无语,场面冷落下来,“督师大人,卑职以为,大金川峰岭奇险,要隘遍地,更有茂密的林木和众多的洞穴,叫人防不胜防。我军不明地理,不宜仓促冒进,更忌死拼硬战,徒伤将士的性命。”哈图首先开了口,很出巴特热的意料之外,“好,讲。”阿贵来了劲儿,点头说。“金川地理宜为敌用,也宜为我用。风雪弥漫,大雾茫茫,既利于叛军藏匿,也利于我奇兵隐进突袭。”哈图振振有词地说。

    “妙,妙哇!”丰升额听出了点眉目,乐得手舞足蹈。“出奇兵突袭,正合鄙人的意思,不错,不错。”阿贵矜持地笑了笑,又问“哈翼尉来此不久,如何这样快对金川的地理气候了如指掌。”“回禀大人,卑职是听巴大人讲的,这几句鹦鹉学舌只不过是皮毛而已。”哈图瞟了瞟兴趣正浓的阿贵和丰升额,用意颇深地说。

    “喔!”阿贵眨了眨眼,开始从心底里佩服这个中年索伦将领,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中,不显山不露水地为自己部族的人抹上一把粉。

    额森特和奎林几次合兵与巴特热合作,深知巴特热用兵的谋略,也一力推崇。博清额和五岱等人冷眼旁观,个个嫉火满腔,又说不出什么,不住地咂嘴鼓腮。“督师大人,鄙人以为巴大人骁勇多谋,当于重任。登古山与罗博瓦山乃是大金川的门户,索诺木和僧桑格必然死战不舍,此路主将须是多谋善断、随机应变之人,不然只靠死拼硬打,只能徒伤将士性命,有损士气。”福康安说道。他在众将中,官职不算大,语气却咄咄逼人,就连阿贵对这位年少走红的将领,也是恭让三分,装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福统领,依你之见,中路主将以谁最为合适呢?”阿贵赂向前俯身,很认真地问。

    “非巴大人莫属!”福康安不假思索地答,一语方出,举座皆惊。所有的满蒙汉索伦将领都大吃一惊,巴特热是背运之人,前程莫测,就算还看东山再起,受朝廷赏识的时候,可做为一个满人将领,大学土傅恒之子的福统领也犯不上攀结他呀!何况,这话语中还有那么一点巴结的味道,叫人听了不舒服,刺耳。博清额和福康安沾亲,一听了这话,恶狠狠地瞪了福康安一眼。

    阿贵望着众将的神色,思考了片刻,咳嗽一声,说:“福统领所言不差,中路主将如何对整个战事关系重大,为了稳妥起见,可否有人愿为中路主将?不过,要记住,许胜不许败。军中无戏言哪。”所有的将领明知中路军功劳最大,可又不敢贸然领受,更没有胆量欣然请命。谁都清楚,中路军的成败系着全军的胜负,功劳大风险也大,打胜了身价倍增,打败了身败名裂。这还不说,大金川的地形复杂,气候也是频频变化,土兵自知没有退路,必然拼命抵抗,所以,想取胜谈何容易?阿贵那句军中无戏言分明是在威胁人,看得出,他早已倾向于巴特热,福康安的话正中他的意思。“巴特热。”阿贵瞅着不吭气的众将领,神情肃然地叫。“卑职在。”“本督师令你率领索伦蒙古精兵五千,居中挺进,咳——还有,福统领虽然年少,但足智多谋,与你合兵一路真乃天搭地配。他率领虎抢营在后,你,要多多同福统领商议。”阿贵眨着眼,斟酌再三地叮嘱。”“扎。”巴特热瞟了福康安一眼,迷惑不解地应道。他到底是沙场宿将,深知自己的两翼对自己成败的重要性,立刻又问“大人,不知左右路由何人……”

    “哦,这个……”阿贵沉吟片刻,说:“额森特与保宁从右路进攻,博清额和五岱,还有……奎林,从左路进攻。两翼的将领听着,开战之后,务必饷保中踏车的安全,如有差错,定要严惩不货。”

    “扎!”

    闲暇的日子里,强悍好斗的索伦兵哪肯寂寞无聊地呆在大帐中,纷纷聚集在一块,摔跤射箭,比试绝技。整个军营,到处是暴喝声,嬉笑和怒骂声。哈图和巴特热绕着军营走着,不时饶有兴趣地看一会龙争虎斗、各不相让的将士,

    “巴大人,督师大人的一番苦心你知道么?”哈图停住脚步,问。

    “督师大人的美意,鄙人心领了。额森特与我一向和睦,当然会鼎力相助。只是这五岱和博清额怕是……”巴特热想起上次战败,博清额和五岱不肯听从调遣,至使金川陷落,朝建怪罪的事,脸色阴沉下来。“不错,督师大人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安排奎林在这一路。”哈图提醒道。

    “咳,有道理。”巴特热心头一亮,频频点着头说:“奎林是虎将,又与鄙人胜似同胞兄弟。另外,他是承恩公傅文之子,孝贤皇后族侄,五岱和博清额奈何不得他。有奎林在,左翼就不足为虑了。”“且慢。”哈图皱了下眉头,又想起一件事。“大人,鄙人曾听说此人嗜酒如命,如果真的这样,恐怕要误事呀!”“哦,是的,此人贪杯不假,不过,两军阵前,生死攸关之时,还不至于……”“好,此事暂且不提,大人以为福康安如何?督师大人令他到前军,用意何在?”哈图又问。“福统领待人不错,又是今上的宠臣,同此人一同作战,或许可以省去许多麻烦。至于督师大人的用意么,无非是借此人的权势堵住那些对我不满的将领的嘴。”“咳,这只是其一。”哈图接口说。“其一?”巴特热不解地望着哈图。“当然,大人,福统领来金川之后,大多领兵在后,没经过什么恶战。皇上让此人来金川,绝不会是领略沙场的刀光剑影,有名而来,无名而归吧?”哈图尽力点拨着。“喔一一不错。”巴特热猛然惊醒,沉思起来。“这一点,就是皇上不交代,督师大人也已经想到。为了顺应皇上的旨意,又有利于金川战事,督师大人可费了不少心血呀。眼下,胜券在握,恶战逼近,让这位福大人尾随在中路军之后,不就是借索伦兵的骁勇,大人的才智为他加官进爵吗?!”哈图终于亮出了事情的底细。此时,巴特热才彻底明白过来,阿贵苦心布置的阵式,拨给自己几千满蒙精锐,疾言厉声严令两翼将士确保中路军的安全,多半是冲着福康安的呵。想到这些,一般酸溜溜的感觉泊然而生,同时又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是的,这样一来,战事只能顺利,不能有挫折,倘若再有木果木师败的事情,自己的处境就更不妙了。

    “巴大人,事已如此,愤法无益,还要想想妥善之计呵。”哈图看出巴特热十分气恼,又赶紧开导。“唉——哈大人,鄙人今天才算叹服,官场凶险狡诈,诸事不堪预测呀。没想到在这血雨腥风的沙场上,竟然也有这许多……”巴特热低头惨然说道,目光却越来越冷峻,象是两把冷剑,要洞穿一切。

    “世间的事情原本就这样,大人不必伤神,既来之,则安之。依鄙人看,这位日后的福将大人倒是可以为我索伦大派用场哩。”哈图又把话题引向深处。“何以见得?”巴特热已听出哈图的意思,但仍然问道。“福康安眉清目秀,天庭饱满,两耳垂肩,虽然是个福相,但只是徒有其表,没有什么真实的才智。与此人相处,总比那奸佞之徒好得多,何况,此人虽然猥亵,可善相犹在,只要顺其所好,不难拢住此人。”“哈大人,我索伦乃是铮铮铁骨的部族,历代以骁勇刚直而称著于世,从不做蝇营狗苟之事,更不趋炎附势,助纣为虐。”巴特热犹豫地说。

    “大人此言差矣。”哈图不以为然地一笑,继续说,“世上污浊之事比比皆是,并非我辈所能驱除的。我索伦虽然骁勇善战,可毕竟是个小小的部族,想要在这群雄鼎立的大千世界中占一席之地,没有谋略是不行的。趋炎附势,助纣为虐固然不可取,但择机而动,迫不得已的桴鼓相应是不可少的。”

    “那么相悖之处呢?”巴特热问。“忍为主,谋为辅。”

    “何为谋?”“一是不露锋芒,九九归一,二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立身处世,这也是无可奈何呀!”哈图叹息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