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很快吃完了,往日吃完他总是边等我边检查车况,今日吃完却站在原地不动。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见我看他忙垂下了头,但随即又把头抬起来怔怔地道:“凤姑娘,十几日了,你为什么不问陛下急召姑娘何事?”
我瞧着自己手里干巴巴的食物道:“他伤得重吗?”
“你怎么知道陛下受了伤?”李青惊讶地看着我。
我没有答他,兀自看着道旁萎黄的野草淡然一笑。
烈山韬率兵出征柔然的两个月后,也就是半个月前的深,烈山韬的随身亲卫李青到天心居向我宣了一道他的密旨。一个时辰后,我已坐在了皇宫北门的一辆马车上。
我们的车一路北行,整整行了半个月,而越是靠近北方窗外的景物便越见萧瑟凄冷。我表面虽沉静对烈山韬的事只字不问,可一想到距他越来越近,心还是不由被搅乱。
而李青的话落到我的耳中却是另一番苦涩。我不问他如何是因为对他的处境已猜出了大概。
他攻城略地驰骋沙场时不会想到我,因为我不是该和他分享成功的人。他若前途受阻不能克敌制胜,我不是能帮他出谋划策排忧解难之人。我们说到底唯一能分享的东西,只有死亡。
可我确定他还活着,他若死了,我也不会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就算两不遗的毒不发,他临终也会赐死我和锦愁;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受了伤生死未卜,他在等我,等着看我是不是真的会和他一起走向枯萎,死亡,是不是真的和他撒了个天下最巧妙的谎言。
吃完了干粮,我就钻进了车中,李青是个忠诚憨厚之人问我那个问题已经是被好奇熬得不轻才问,追问下去,就不敢了。自顾检查过车子,我们便又继续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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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李青持着金牌一路顺利通过关卡,进入魏周大营时,天已黑。可越是深入营中我就越是不敢撩帘外望,因为我怕极了,怕看见营中已挂起白幡,军卒着了孝衣。我怕我赶到了,他却等不到我,走了。
最后,车子终于停住,李青撩帘扶我下来。我站定抬头看向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旌旗,直到看清上面斗大两个字依旧是烈山时,鼻子竟莫名地有些酸。
就在我站在皇帐门前不进不退的空挡,便从里面走出了个军医模样的人,那人一见李青立刻行礼道:“李侍卫你可回来了,陛下这几日……”
那人话还未说完,就被李青拉住手臂掐断了话头。李青见我还愣在门口,便道:“凤先生请进。”
我听他改了称呼,知道这必定是烈山韬嘱咐他的。
“陛下说您到了无须禀报即可入内。”
我知道他与御医有话不便让我听到,便深吸了口气撩帘而入,却没想到在皇帐内碰见了一个熟人。
苍梧王烈山诺形容有些疲惫地歪在椅子上,见我走了进去先是一愣,才要开口责问,目光便转成了惊讶和恍然。随即脸上又显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低声道:“原来是你。”
我垂首以御医身份向烈山诺行了一礼,却并没说话。
烈山诺从椅上起来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冲我挥挥手道:“进去吧,他在等你。”说完他便一脸轻松地朝外走去。
我疾步向后帐去,直到看见了那静静半躺在榻上的人,一颗心才终于落了地。
他的睡容还算安详,只是双眉紧蹙着,似乎正隐忍受着某些痛楚。我轻手轻脚翻过他的手腕,一触及到他的皮肤便确定他正在高烧,又把了脉,脉象虽有些弱,但还算平稳。
看了他的情形,我才明白刚刚烈山诺何以形容疲惫,一见我来又怎么会走得那么快。他分明是看见了可以接手他这麻烦兄长的人,乘快溜了。
我让内侍打了冷水来,开始给烈山韬物理降温,一块块冷帕子敷上去,热的拿下来,没半个时辰两个小内侍就熬不住彼此斜倚着睡着了。
随着体温下降,烈山韬脸显出了伤病的苍白。在昏黄的灯火下,他的脸庞越发显得憔悴枯槁,我心中莫名泛起了委屈,不明白这个曾经折磨摧残我的人,我为什么要替他担心!为什么要顾及他的死活!
当初若不是他对我们步步紧逼,我又怎么会用两不遗要挟他,把自己和锦愁的命同他栓在一起?
想着想着我两行委屈的泪水就不淌了下来,仍是边抹泪边给他换帕子,最后竟也倚着他迷糊了过去。
直到感觉有人在轻抚我的头发,才缓缓醒了过来,抬起头才发现烈山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你哭什么?”他用拇指揩了揩我眼角的泪。
我本想反驳他说自己没哭,可亲眼看见他还能动会说,鼻子一酸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在为我哭吗?”他认真地看着我道,狭长的眼中隐隐闪着某种希冀。
看着他瘦削的脸,虚弱至极的样子,我抹着止不住淌下来的泪声音含糊地冲他嘟囔:“我哭……哭我的命。”
我的命就要给他耗尽了,可他却要我不远千里来眼睁睁看着他死,看来自己死,就好似自己死了两次,而两次一样的无能为力。
他听了我的话竟然哑然失笑,把我轻轻揽进怀中对我耳语道:“我只听见你说,你怕我死,怕极了。”
我默然地贴着他的胸口一言不发,他说的没错,我怕他死,真是怕极了。可纵然他死了,也不是令我最难过的。此时,时时刻刻啃噬着我,令我有彻骨之痛的竟是我心中那可怕令人胆寒战栗的念头。
我居然在暗暗庆幸他若死了,我就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而不是在千里之外,和锦愁在一起……58xs8.com